1999:那些並不如煙的往事

段文明 趙晨光 魏建偉

1999:那些並不如煙的往事

段文明(左上)、魏建偉(左下)、趙晨光(右)

50元“舊債”

段文明

那天下午我正準備下班時,一陣電話鈴聲驟然響起。“喂,段局長嗎?我是門衛老張,這裡有個說是你老夥計的人要找你。”

“哪來的老夥計?要真是老夥計早就打我手機了……”我遲疑著。

“喂,段檢察官嗎?我是內黃的玉堂啊,你還記得不了?”聽筒裡傳來一個聲音。

“玉堂?”我腦子裡飛快搜尋著這個聽起來有點耳熟的名字……幾秒鐘後,我終於想起了他——19年前一宗案件的被害人。我立馬放下電話,把他請進辦公室,定睛細看,當年那個鄉下小夥的輪廓大致沒變,只不過頭髮早已稀疏。

“這麼晚了過來有啥事?”我一邊倒水遞給他一邊熱切問道。

“真的沒啥事,就是今天辦完事從你們單位門前路過就想起了哥,也想打聽一下哥的手機號。”玉堂實話實說,只是多少顯得有點侷促和靦腆。

“哦……那你和你家裡現在過得還好吧?”知道沒事了我懸著的心放下來,可一時又想不出該對他說些什麼,因為這次見面畢竟太唐突了。

“好著哩!我們兩口子現在市裡開門市做建材生意,日子過得還行,咱們分別這麼多年來,我一直想找你還賬,可就是不知道咋聯繫你……”玉堂憨笑著說。

“還賬?還啥賬?”我一時蒙了。

“你都忘啦?當初要不是你給我那50元錢路費救急,我咋能順當回到家呢?”

聽到玉堂的提醒,我慢慢打開了記憶的閘門,19年前的一幕幕再次浮現於眼前……

那是1999年的秋天,我剛分到文峰區檢察院法紀檢察科工作。當時我協助科裡的一名老幹警辦理了一起刑訊逼供案,案件的被害人是內黃縣的普通農民王玉堂。由於該案需要到豫西取證,而且要帶上被害人配合去做一些辨認工作,所以臨時匆忙通知王玉堂跟我們一同前往。

王玉堂時年二十五六歲,比我年長三四歲,可他一直管我叫哥,就連這次久別重逢後也未改口,大概是緣於鄉下人淳樸的習慣吧。當年這個農村小夥許是年紀輕輕又很少出遠門的緣故,更主要的是案件對他造成的心理陰影尚未散盡,所以一路上他很少說話,對我們的提問也是一問一答,從不多說一句話。由於他的積極配合,兩天下來取證任務圓滿完成。

回到安陽,按照王玉堂的要求,我和同事開車把他送到城西長途汽車站。他下車後眼神有些異樣,好像有話要說,又難以啟齒,眉頭緊鎖漲紅著臉跟我們擺手告別。

我似乎領會到了他的難言之隱,把他拉到沒人的地方悄聲探問:“玉堂,你是不是有啥話要說?”

“沒啥……”昏黃的路燈下,這個農村小夥半低著頭,隱在身側的雙手不自覺攥緊了衣襟下襬,囁嚅片刻,欲言又止。

“是不是回家的路費不夠了?”我追問道。

“你們走吧,我自己想法兒回去……”他歪著頭避開我的目光,像是孤立無助卻又不想貪圖別人幫助的倔強孩子喃喃低語道。

“你怎麼回去?從這兒到內黃縣有好幾十公里呢?難道你想走回去不成?”我拍著他的肩膀忍不住責備。

說著,我毫不猶豫從兜裡掏出50元錢遞給他。一番推讓之後,好不容易他才勉強接下。當時,我一個月工資也就500多元,能隨身帶個100元就頂上天了。

如今整整19年過去了,說實話,借錢給玉堂那件事我早已忘了。

玉堂卻一直記著,堅持要還我。

出事老獄警的請求

趙晨光

今年三月的一個午後,我來到一家書店看書,正當我置身書海沉迷其中時,突然身後有人輕聲叫了我一聲,轉身定睛細看,一位慈祥的老者正衝我頷首微笑致意。

一陣恍惚過後,記憶的閘門迅速打開,這不是曾在安陽市看守所當過多年管教獄警的老王嗎?

時光荏苒,儘管我和老王之間發生的交集距今已跨越了19個年頭,但作為當初老王案件的承辦人,這段親身經歷還是留下了太深的印象,所以時至今日,我依然難忘當時的情景。

1999年,我還是個僅有4年檢齡的年輕檢察官。那年深秋,我剛輪崗調整到公訴科便接手辦理了一起較為棘手的案子。當時安陽市看守所一名即將退休的管教獄警出事了,這名獄警正是老王。

案發後,安陽市檢察院以涉嫌失職致使在押人員脫逃罪對獄警老王立案偵查,後經指定管轄移送至我所在的文峰區檢察院負責審查起訴。

說實話,把曾經在同一條政法戰線上工作的戰友送上法庭,多少顯得有些難堪和尷尬。也許正是考慮到這層因素,院領導經研究決定才把這件棘手的案子交給了我這個公訴新手。

記得第一次到市看守所提審老王時,秋雨連綿,淅淅瀝瀝一直下個不停,在那間陰冷潮溼的提訊室內,老王除了懊悔還是懊悔。末了,他囁嚅道:“我辜負了黨組織對我多年的教育培養,由於自己的疏忽大意造成了這麼嚴重的後果,現在無論再怎麼後悔也晚了,我一定認罪服判。但我有兩項請求,希望檢察院的領導能夠給予適當考慮:一是我從部隊轉業到現單位工作20多年了,熟人太多,面子上實在掛不住,看能不能把我的看押地點換一換,哪怕條件艱苦些我也不在乎,都能忍受;二是麻煩你們儘快通知我的老伴,一定記得不要讓老母親知道我出了事,能瞞一天算一天吧,她一輩子吃苦受累太不容易,如今都80多歲的人了,我真不想讓老人再跟著提心吊膽、擔驚受怕……”說到這兒,老王潸然淚下。

提審完畢,心情沉重的我頂風冒雨趕回單位,將老王的兩項請求向院領導作了彙報。不久,老王的羈押地便從市看守所調至比較偏僻的某縣看守所。一週後,我到某縣看守所再次提審老王時,明顯感覺到他的心緒平穩了許多,他不但積極配合我的訊問,而且還對我們人性化辦案的做法連連致謝。訊問結束後,我告訴他:“前幾天,我已按照您的意思給老嫂子打過了電話,告訴她案子一定會依法公正審理,我們還特意叮囑她一定不要讓你的老母親知道這件事……”老王聽後情不自禁灑淚感謝。

一個多月後,老王的案子在文峰區法院公開開庭審理,由於他當庭認罪悔罪,庭審進行得非常順利,最終法院依法從輕判處老王有期徒刑一年。

久別重逢,我和老王都格外激動,老王還動情地說:“謝謝你,趙檢察官!10年前,我的老母親以90多歲的高齡安然離世,直到入土,她都不知道做兒子的我留下了那個汙點。這可多虧了你們當年的人性化辦案!”

街邊暢飲67度老白乾

魏建偉

前幾天,我收到一幀製作精美的配樂手工賀卡,老李發來的,給了我天大的驚喜。

看著賀卡上那飄逸的字跡,我彷彿聽到老李那熟悉的語調,倍感溫馨親切。凝視良久,我默默祝福:老李,你在他鄉還好嗎?你我何時再聚首,暢飲一杯老白乾?

老李其實並不算老,今年剛滿45週歲,正值幹事創業的大好年華。10年前,他調至南方某市檢察院工作。我和老李曾經共事七八年,他既是我的領導,更是一位諍友。

說到我倆的交情,不得不從那次出差談起。1999年初秋,單位大輪崗,我與老李調整到起訴科工作,都在一個辦公室辦公,他任副科長。起訴科當年可是檢察機關中業務性很強的部門,除了源源不斷、永無盡頭的閱卷審案之外,外出送達告知書、去看守所提審、到法院出庭支持公訴成為起訴科幹警雷打不動的硬任務。日常工作辛苦繁瑣,日子長了難免讓人感到單調乏味,2000年盛夏的一天,經歷過那件事後,我的認識發生徹底改變。

那是我辦理的一起由入室盜竊轉化為搶劫的案子。法院開庭當天,審判長訊問基本情況時,被告人張山(化名)一口咬定戶口本上的年齡證明有誤,自己的實際年齡不到18週歲,原因是去年家裡為了讓他參軍入伍,託關係找人到當地派出所改了年齡,虛報了一歲。按照刑法規定,是否年滿18週歲將直接影響到對張山的量刑。為了查證被告人的真實年齡,休庭後,院領導經研究決定派老李和我到張山的出生地河北衡水某縣實地調查核實。

接到任務後,老李和我顧不得天氣炎熱,一大早便出發了。那時的交通條件遠不如現在便捷,我倆先乘火車,再轉汽車,最後徒步行進,頂著近40℃的高溫,可謂風塵僕僕,旅途勞頓。趕到目的地時已過中午,老李和我在街頭小店草草吃了碗麵,立即與當地派出所取得聯繫。下午,我們在派出所幹警的引領下,先後來到張山原籍所在的村委會、張山的家,還有他出生的鄉衛生院,經詢問調查,製作證人筆錄,並調取到張山的原始出生證明,最終各種證據相互吻合,被告人張山在案發時年齡的確未滿18週歲。

將近傍晚,正當我和老李準備踏上歸程時,意想不到的一幕發生了。派出所用車徑直把老李和我帶到了縣城中心的一家酒店門前,直到這時派出所所長才把話挑明:“大熱的天,你們一路奔波,張山的家人為感謝兩位檢察官給他們的兒子減輕了罪責,特意備了一桌酒席,聊表心意。”正在我猶豫時,老李對我說道:“這酒決不能喝,飯更不能吃,馬上跟我離開此地!”並不由分說拉我上了一輛出租三輪車迅速離去。

三輪車載著我倆快速行駛,在將出縣城的一處小餐館門前停下。老李進門後破天荒沒同我商量便直接向老闆要了一瓶67度的衡水老白乾,點了兩盤小菜外加兩碗熗鍋面。

落座後,他端起酒杯對我說:“說實話,這衡水老白乾跟簡單的飯食遠遠比不上剛才酒店飯桌上的美酒佳餚,可咱喝到嘴裡吃進肚裡舒心踏實呀!咱們做審查起訴工作,關鍵就是要做到不枉不縱,這是咱的天職本分。如果我們把法律賦予的權力換酒喝、當飯吃,豈不成了酒囊飯袋之輩或擅權弄法之徒!咱可不能給莊嚴神聖的檢徽抹黑啊!一句話,不論環境怎樣,無論何時何地,咱喝自己的酒,吃自己的飯,酒再烈敢下肚,飯孬好吃得香!今兒個一天總算沒白跑,任務徹底完成了,我請客,咱倆一醉方休。”

聽著老李意味深長、直抵心窩的話,我心情敞亮,如沐春風。接下來,我和老李談興越來越濃,酒一杯接著一杯,不知不覺,那瓶67度的衡水老白乾讓我倆喝了個底朝天。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