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志飛:讀帖與臨摹

翁志飛:讀帖與臨摹

學習書法最主要的方式就是讀帖和臨摹,通過讀帖和臨摹,瞭解和體會古人用筆用墨的技巧,體會古人結字的個性特徵以及對行氣、章法的處理,以形取神,體悟古人由技法所達到的精神境界,潛移默化,引發出自我的真性情,施之於創作,成就有個性有新意之作品。書法的學習不外乎這樣一個過程,所以,這第一步極為重要,開步不好就容易走彎路,若一旦形成習氣,再要改正就很難了。

翁志飛:讀帖與臨摹

翁志飛臨蘭亭序 局部

一、先來談談選帖

古人講取法乎上,僅得其中,所以選帖首先要選歷代名作,也就是選取各個時代公認為最好的作品進行學習。因為這些作品經過了歷史的檢驗,具有永恆的審美價值。其次,要選自己比較喜歡的字帖,當然一開始可能對自己真正喜歡什麼樣風格的作品不是很確定,那麼就先選一些風格比較平正的作品進行臨摹。通過一段時間學習就會慢慢形成一種審美取向,再進行有目的的選擇。臨摹如能直接面對真跡,那是最理想的了。因為通過真跡也就是墨跡,我們可以直接、清楚地瞭解古人用筆的出入鋒,使轉提按的變化以及用墨的一些特點,可由此想見古人揮運之狀。但是,竹木簡、紙素的壽命畢竟有限,能留存下來的,就篆隸書而言多為金石銘刻。因為書寫者與刻工未必是同一個人,刻工可能不懂書法或對書者的用筆特徵不甚瞭解,這樣在刻的過程中,刻工會依據自己的意思改變作者的用筆細節,這就會產生所謂的“誤讀”。再經過露天或地下上千年的風化腐蝕,又使刻工的摹刻細節有所損失,再經過墨拓、紙的伸縮,也會多少改變字形。所以,拓出後的效果與原作墨跡相比,自然會相差很大了!宋代米芾曾說石刻不可學,原因就在這裡。那麼,石刻真的就不能學了嗎?也未盡然,前人也說過可以透過刀鋒看筆鋒,因為古人用筆的痕跡在金石銘刻中多少有所保存,同時歷經千年的風化腐蝕,往往產生一種蒼茫的“金石氣”,給人以無限的遐想。上個世紀西北等地出土的大量簡牘,清晰地反映了古人的用筆特徵,可以與碑刻進行對比學習,這些材料是前人所未及見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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翁志飛臨《董美人墓誌》局部

一、既然是拓本,就有個拓制先後、拓工精粗的問題。碑刻最初或剛出土時所拓的,一般稱為初拓本,因為製作拓片對碑刻文字會有一定的磨損。所以,初拓一般相對較接近原作,儘量找早的拓本,比如唐拓、宋拓、明拓等等。因為名碑經過長時間傳拓,磨損嚴重,有的在宋代點畫已細如髮絲,後人又根據拓片再進行挖刻,點畫與原作走形就更大了。

二、拓工有精粗。較精的有烏金拓、蟬衣拓:烏金拓用墨較重,拓片烏黑髮亮,顯得厚重而有“金石氣”;蟬衣拓用墨較輕,用紙也較薄,拓出的點畫清晰明瞭,一般多用於拓法帖。較粗的一般用擦拓,明清多用之。因為擦拓速度快,往往輕重不均.墨容易滲入點畫,使點畫變細以至淹沒。所以擦拓多顯得很粗糙,初學儘量避免選

擇這類字帖。

下面就列舉一些重要的適宜初學的碑帖供大家選擇:甲骨文筆者以為不宜初學,所以在此就不例舉了。

大篆:《大盂鼎》、《大克鼎》、《牆盤》、《散氏盤》、《毛公鼎》、《虢季子白盤》、《石鼓文》。

秦小篆:《嶧山刻石》(徐鉉摹長安本)、《泰山刻石》(明錫山安國藏北宋拓本)、《琅琊臺刻石》。

漢小篆:《袁安碑》、《袁敞碑》。

三國小篆:吳《天發神讖碑》。

唐小篆:李陽冰《三墳記》、《棲先塋記》等。

清人小篆:鄧石如《白氏草堂記》等、吳讓之《宋武帝與臧燾敕》等、趙之謙《潛夫論》等、吳昌顧《臨石鼓文》等。

西漢竹木簡:《居延漢簡》、《武威漢簡》等。

東漢碑刻

:《石門頌》、《乙瑛碑》、《禮器碑》、《孔宙碑》、《尹宙碑》、《西嶽華山廟碑》、《衡方碑》、《史晨碑》、《西狹頌》、《韓仁銘》、《曹全碑》、《張遷碑》等。

清隸:金農《廣陵旅舍之作屏》等、鄧石如《六朝鏡銘隸書軸》等、伊秉綬《五言聯》等、何紹基《隸書四條屏》等(何紹基隸書習氣較重)、趙之謙《隸書水經河水注大夏龍雀銘軸》等。

近人:馬一浮《臨石門頌》、林散之《臨禮器碑》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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翁志飛臨《龍門造像題記》局部

二、讀帖

讀帖是書法學習的重要手段,與臨摹相輔相成。古人云:“皆須是古人名筆,置之几案,懸之座右,朝夕諦視,思其用筆之理,然後可以摹臨。”(宋姜夔《續書譜》)其實,古人將所要說的、想表達的都寫在他的作品中了,就看後人是否能讀懂了!

那麼如何去讀?讀什麼?是首先要弄清楚的。楊雄說:“書為心畫。”雖然他說的書並不一定指書法,但這句話卻極能體現書法的基本特性,要用心去體悟。對篆隸而言,主要有這麼幾方面:

一、識篆、識隸,這與讀楷、行、草書的方法有所不同。對所臨字帖的字要能初步認識,當然一些金文作品本身文字就難以識讀的除外。瞭解其書寫的筆順以及造字的原理.同時體會古人用筆的氣象。如元吾丘衍《論篆書》雲:“學篆字必須博古,能識古器,則其款識中古字神氣敦樸.可以助人;又可知古字象形、指事、會意等未變之筆,皆有妙處,於《說文》始知有味矣。前賢篆之氣象,即此事未嘗用力故也,若看模文.終是不及.”

即若有條件最好能去觀看原器物,體會其象外之意,如:

“作篆文者,於秦漢碑版但宜以精神解領,得其意於點畫形象外,斯為能手。”(清侯仁朔《侯氏書品》之《嶧山碑》)大篆可查閱容庚《金文編》、小篆可查閱東漢許慎的《說文解字》,因為“凡習篆, 《說文》為根本.能通《說文》則寫不差。又當與《通釋》兼看”。 (元吾丘衍《論篆書》)隸書可查宋洪适《隸釋》、《隸續》。《中興藝文志》雲:“洪适取古今石刻,法其字為之韻,辨其文為之釋,以辨隸書,曰《隸釋》、《隸續》。”許慎《說文》以部首來歸納整理文字,使其“分別部居,不相雜廁”,條理清晰、簡明扼要。所以學篆書,必須先熟讀《說文部首》,做到能背能寫。隸書也是一樣,只是隸書結體與楷書稍近,相對容易識讀,只要注意文字的繁簡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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翁志飛臨《魏故世宗宣武皇帝嬪墓誌》局部

二、對作品的形制、大小尺寸、留傳經過、內容、產生的文化背景及後人的評價有一個大概的瞭解。以所選漢碑為例,為何要樹碑?哪一年樹的?為誰樹的?碑現在在哪裡?形狀尺寸如何?風格特徵如何?與其他漢碑相比有什麼獨特之處?後人誰學習過此碑?取得了什麼成就?他是怎麼取捨的?他對此碑有何評價等等。因為每一件篆隸書作品都不是憑空產生的,都包含了極為豐富的歷史、人文、藝術內涵,需要細細品讀。

三、對作品的用筆、結字、行氣、章法進行分析體會。筆者認為對書法而言,應首重用筆,那麼用筆何以體現呢?古代沒有影像技術,我們只能通過留傳下來的作品,以自己的習書經驗進行推測,篆隸點畫以使轉為主,主要注意點畫的入鋒、出鋒的角度,使轉過程中用筆的起伏與轉換、上下筆之間如何銜接等等,通過對用筆的推測,儘量推想古人創作時的揮運之狀.體悟其用筆帶動結構之意,在臨習時才能將字臨準、合法度,再注意上下字的關係,進而分析行與行的關係。篆隸書作都是獨體字的組合,雖然字與字之間沒有點畫的映帶,但也並非布若算子。因為文字有筆畫多少的不同,古人創造此字時有一種自然之勢,即每字都有其動勢情態,而非單一刻板,所以通過對作品技法的解讀,我們可以體會到古人的奇思妙想。這些都是很難用語言表達的,需要大家親身去仔細體悟。當然清人已走在前面,我們可以通過了解他們的用筆特徵來看他門對篆隸書用筆的理解,瞭解他們各自篆隸書法形成的過程,這同樣有助於我們對秦漢及先秦筆法的理解。

四、先秦及秦漢時的篆隸書作品,其實用功能是首要的,並且多用於比較莊重場合的器物上,所以顯得莊重而肅穆,並且古人寫完作品後多不落名款,這與我們現在的書法創作在形式、內容上都有較大的距離。所以,如何將古人的篆隸書形式運用到自己的習作或創作中成為急待解決的問題。這首先要對古人作品的章法構成作更為細緻的分析,同時借鑑清人的一些作品,因為清人對這些問題處理得好,取得了很大的成就,如鄧石如、趙之謙、吳昌碩等等。可以對他們的作品進行分析、比較、取捨。

由此可見,讀帖對書法學習是極為重要的,其內容的廣度和深度都是相當大的,需要一個長時間持續的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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翁志飛臨《婚娶帖》

三、臨摹

1.臨摹分兩個部分,即“臨”和“摹”

“摹是最易得其形似的。摹書有三種方法:先勾後填;不勾逕自影寫;勾摹兼臨寫,又修飾之。第一種,古法先用塗熨黃蠟較透明的紙(稱為硬黃)蒙在原跡上面,以淡墨作細線依筆法勾出一個字的輪廓來,然後取下,以濃淡乾溼墨填成之,所以也稱為雙勾廓填。第二種,以紙蒙在原件上,逕用濃淡墨依樣摹寫。第三種,先勾淡墨廓後,再用筆在廓中摹寫(有異於不見筆法的填墨),碰到虛燥筆鋒處才略為填作。以上三法,因為勾摹時必須映於嚮明處(古代沒有透明紙),所以都可稱之為‘響拓’。”(徐邦達《古書畫鑑定概論》)摹易得其形而失其神,所以一般只用於學書的初級階段,對字形的把握會有一定的幫助,特別是點畫清晰的墨跡,對篆隸書金石碑刻則作用不大,因為金石碑刻經工匠鑿刻,已多失筆意,刻工拙劣的話,字形還會有較大的變形。沙孟海先生曾風趣地說刻工不好,《蘭亭序》也會刻成《爨寶子》。所以,對於金石碑刻的學習,主要是要透過刀鋒看筆鋒,體會一種自然書寫的意味。所以,我們通常採用對臨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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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純粹的對臨,不可避免會稍離原作的形貌。它的方法是把原作放在案子前面,邊看邊臨,這種方法都是對付一些草書和比較寫意的畫面進行的。因為勾稿映看而摹易受拘束,草書和寫意畫一受拘束就顯出死板的樣子來,對臨正可以避免這個毛病。但任何事情往往是有利也有弊,對臨固然比勾摹要靈活,可是又容易失掉形似,甚或露出臨寫者自己的面目來。例如‘三希’之一的王獻之《中秋帖》.就是北宋米芾的臨寫本。米氏是縱逸不守法的,因此這臨本(有近於仿)也大露本相,試拿《寶晉齋法帖》中王獻之原作石刻本輔以米芾自書來對比,就能真相大白了。又臨寫時如果希望搞得像一些,就必須邊看邊作,所以在書法中的行款方面就會上下左右不相呼應(這與勾摹本的不呼應不大一樣),而且在結體上也容易出毛病。”(徐邦達《古書畫鑑定概論》)徐先生這段話雖然是針對古書畫的作偽來說的,但也適用於書法的臨習。對臨適用於所有字體碑帖,只是在針對具體某種碑帖時,在方法上會有一定的差別。比如臨墨跡時,就應忠實於原作,用筆、結體儘量近似原作。若是I臨金石碑刻,則只能通過拓本推測其筆意。當然,大篆也有朱書、墨書,如甲骨有書而未刻的,有寫在玉片上的,隸書則有竹木簡牘,因為是墨跡,所以點畫清晰,用筆明瞭,可以作為金石碑刻臨摹的重要參照。就這點來說,我們至少比清代人條件優越,他們看不到這些地下出土的資料,所以,他們的臨作也好、創作也好,楷書的筆意很濃,且個人習氣很重。有的還以筆摹刀,僵硬刻板。雖然,臨金石碑刻不同於墨跡,不可避免會帶有個人的理解,但這種理解應合於所臨字帖的筆法系統,而不應自編自造,自以為創新。

2.臨摹應持有的態度

臨摹法帖有的時候會覺得既枯燥又乏味,所以貴在持之以恆,去細細品味其內在意蘊。在這方面,古人已為我們樹立了良好的榜樣。

如“凡臨古人書,須平心耐性為之,久久自有功效,不可淺嘗輒止.見異即遷。師宜官之帳,張芝之池水,其故可思。徐季海學書論曰:‘俗言書無百日工。悠悠之談也。宜白首工之,豈可百日乎?’今人亦有‘書無一日月工’之諺,蓋本於此。試觀歐陽詢初見索靖碑,唾之;復見,悟其妙,臥其下者十日。閻立本嘗至荊州,視僧繇畫,忽之;次見,略許;三見,坐臥宿其下者十日。書畫之妙,以歐陽與閻之真誠,尚不能以造次得之,況下其幾等者乎!”(清梁章鉅《退庵隨筆》)古人於書畫用意極深,學習是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即使如大書家歐陽詢、大畫家閻立本都不可能一下子領悟古人書畫的妙處,更何況是我們呢?所以,我們要虛心,持之以恆,用心去體會,用手去實踐,這樣才能與古人溝通,領悟其妙處,從而為己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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翁志飛

一九七三年五月生於浙江省麗水市。一九九二年七月結業於浙江美術學院中國畫系書法專業(現中國美術學院書法系)進修班。一九九七年畢業於中國美術學院中國畫系書法篆刻專業並獲學士學位。二零零五年結業於中國美術學院書法系以研究生畢業同等學歷申請碩士學位教師進修班。現為浙江師範大學美術學院講師。主要從事書法篆刻教學、創作與理論研究。中國書法家協會會員。浙江省書協創作委員會委員。作品曾入選第六屆全國書法篆刻展、首屆國際篆刻藝術交流展、第四屆全國篆刻藝術展、第三界全國楹聯書法展,並獲西泠印社第三、四屆全國篆刻評展優秀獎,作品及論文曾發表於《新美術》《書法》《書法研究》《書法賞評》《東方藝術-書法》《現代書法》《書法報》《書法導報》等報刊雜誌,論文入選《第五屆全國書學研討會》,獲第二屆中國書法蘭亭獎理論三等獎。著有《名家閒章趣談》《篆隸技法教程》《行書技法寶典王羲之蘭亭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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