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色年華 最涼不過是深愛

【1】

溪子,在遇見你之前我幾乎是沒有朋友的。

十六歲那年我升入高中,軍訓其間的某個中午,當十幾號同學穿著渾身惡臭的迷彩服在操場上暴曬時我一頭栽倒在地。當時我的頭磕得好疼,但我咬牙忍住,心想只要能裝暈去大樹底下休息會,再疼也值得。

很快我被人抬到了樹底下,然後我聽到有個聲音在說:嗨,他們走了。

我睜開眼,首先浸入視線的是斑駁的細碎陽光,耳邊有溫熱的微風拂動。然後你的臉才慢慢成形。你留著到肩的柔順頭髮,把白色校服和深藍裙子穿得整潔而恬靜,嫣然一個未經世事的好學生。

你朝我笑,兩個甜美的酒窩透著一絲俏皮。

但最終出賣你的,還是那在陽光下反射出金色光芒的髮梢,以及耳朵上的幾個肉色耳洞。同性之間的觀察總是過分敏銳,因此我一眼就看出你是個喜歡裝天真無辜的“壞女孩”。當然,我並沒有像你拆穿我裝暈那樣拆穿你。

我不急著起身,只是用手臂懶懶地擋住眼睛,享受著片刻的寧靜。

“你呢?為什麼可以天天坐這裡。”隨後我問。

“我啊,因為人家有心臟病啊,隨時可能死掉噢~”你故意矯情得捂著自己的胸口,一口偶像劇裡的港臺腔。

我噗嗤一聲就給逗笑了。

你知道嗎?那一剎那我才發覺自己錯過了很多好時光。但轉念之間我又想,可能這些年的沉默寡言和埋頭苦讀都不過是為了等候這一刻的到來吧,順利考上市九中,然後遇見你。你可別看我打扮得很中性,就像《YES OR NO》裡的假小子。其實我也是個愛看安妮寶貝相信宿命的女孩呢。

不過初次見面的我可沒敢這樣說,我只是緩緩起身,眯眼打量著操場上那群仍在教官口號聲中煎熬的同學,歪臉朝你笑,像是熟識的閨蜜:“無聊的日子開始嘍。”

“是吶。”你卻敷衍著,目光盯著不遠處的籃球場。籃球場上只有一個在練習上籃的少年,穿著10號球服,應該是哪班的學長。光衝著他公然翹課也沒人過問,便猜得到他養尊處優的生長環境。

也是後來我才知道,他叫蘇小晨。

據說他爸很有錢,且黑白通吃。在學校裡沒人敢惹他。壞壞的少年,乾淨又秀氣,還有錢,籃球打得漂亮,一切都很符合我們這些女生花痴的標準。但他並不是我們故事的男主角,這些我也是後來才明白。

【2】

軍訓結束後我們成形影不離的一對。儘管我也不清楚,你是真心喜歡跟我交朋友,還僅僅是因為你可以借我教你打籃球的機會,每天傍晚覬覦旁邊球場上的蘇小晨。

後來時間久了我發覺,在別人眼裡你總是一副乖巧可人的模樣,只有在我面前才會表現出驕縱任性的一面,一看就是被慣壞的千金大小姐。不過我更喜歡真實的你,率性,活潑,一點也沒有辜負青春賜予我們的天賦。

有次我曾問過你,為何要刻意隱藏自己。相信就算是真實的你也會被很多人接受的。至少,我就喜歡。說到“喜歡”兩字時我停頓了下,發覺自己有些微妙的緊張。

你放下筆撐著下巴笑:我在練習呀。

我不明白,你便告訴我,你覺得蘇小晨肯定會喜歡乖巧可愛的女孩,所以在正式走入他世界之前,你要把這個模樣練習好。就像早知道劇情的灰姑娘在南瓜車接她之前練習著舞步。

對此我嗤之以鼻,我說,“溪子,愛情不應該是這樣。”你有些生氣,反問道:“那你覺得愛情是怎樣的?你沒真正喜歡上一個人,根本不懂。”我骨子裡不服輸的勁就那麼上來了,我說:“可你不根本不瞭解他,你不過就隔著老遠看他打籃球。”

“我瞭解!我就是了解!”你激動把課本甩到桌上,跑出教室,彷彿被一個異教徒褻瀆了信仰。

那是我們第一次吵架。

我們冷戰了三天。三天後的晚自習結束,我買了你最愛吃的德芙杏仁巧克力去你寢室(我們都讀寄宿)賠禮道歉。你開門放我進來,絲毫沒有生氣,還一把抱住我開心地又蹦又跳。你說:張嵐,我居然跟蘇小晨說話了!

原來當天中午你在學校食堂意外撞見了蘇小晨,你覺得是天賜良機不能錯過,於是偷偷跟在了他身後。後來為了引起他的注意,你故意插隊到一個看上去就很兇的男生前面,並想方設法激怒對方。該男生果然沒讓你失望,粗魯一把將你推倒了。

你就順勢裝可憐地哭起來。

這時蘇小晨出現了,他一拳打在了男生臉上,哪怕是打人的模樣也那麼帥。隨後他將你扶起來,溫柔地問:“同學,你沒事吧。”

一切都如你預想的那樣,後來蘇小晨送你去了醫務室,守著醫生把你手肘上的擦傷包紮好。離開前還不忘留下手機號碼,像個大哥哥般囑咐:剛欺負你的傢伙我早看不順眼了,以後他要找你麻煩,你就叫我。

“我就知道他不會讓我失望,他沒有辜負我。”當你對我反覆說著這幾句時我卻在暗忖暗:愛出風頭的男生不見得好。

那晚我躲過查寢老師的巡視,陪你擠在了一張小床上。熄燈後你偷偷拿出手機,摁出了那個號碼,滿臉興奮地跟我分享著等待電話接通的心情。十幾秒後,電話響起了,結果卻不盡人意。

“喂……是我,就是今天中午……啊,對,很謝謝你……啊,這樣,那不打攪你了。晚安。”隱約中,我聽出了對方因被人唐突吵醒的冷淡與不耐煩。

而你的笑容就如快速融化的冰激凌,你合上手機,失落的表情這才被黑暗隱藏住。隨後你翻過身,再沒說一句話。

可我知道你沒睡著,因為我整晚未睡的我並沒有感覺到來自你勻稱呼吸。

【3】

溪子,我以為你會輕易放棄。不,我斷定你一定會放棄。

年輕的時候誰沒錯愛過一兩個外表美好的人呢。正因為愛錯了人,才能成為我們從稚氣到成熟的分水嶺,讓我們明白這個世界不是繞著自己轉。我始終那樣相信著,可後來我才明白,有些人天生就像潘多拉一樣拒絕長大,哪怕在南牆上撞得頭破血流也不懂得繞道。

而你,就是一個。

那之後你開始每天給他發短信,跟我在一起也也常會走神,只是捧著個手機苦苦等待。然而事實是你的手機很少響起,那段時間諾基亞的經典短信鈴聲幾乎成了我們之間最敏感的存在。無論是正在上學,逛街,看電影,吃飯,只要包裡的手機響起你立馬瘋子般掏出來看,兩秒後,再失落地收回。隨後,原本的融洽而愉快的氛圍不復存在。

這樣的狀態一直持續到秋天。那天我們吃完飯,晚自習前在校園的林蔭道上散步。你兀自走在我前面,我看著你單薄的背影,聽著你踩在落葉上的細碎聲響。突然覺得胸口一陣柔軟和感傷,呼吸也跟著困難。

我想或許我跟你的距離就到此為止了吧,我們之間隔著一扇門,那扇門的鑰匙卻在一個叫蘇小晨的少年手中,而漫不經心的他大概早把鑰匙扔了。這樣想著,我更加痛恨他了,痛恨他的一切,恨不得他馬上死掉。

就在我莫名憤怒時,你回過頭。

你說:“張嵐,有什麼辦法可以讓他喜歡上我?”說到這你又改口了:“……不,不用喜歡。哪怕是留在我身邊也好。”

那一刻,我不耐煩地吼了句:“你乾脆去死吧,這樣他就會記住你了!”

你知道,這不過是氣話。

可你當真了。

當晚第二屆晚自習,你沒有回教室。起初我以為你去上廁所了,直到二十分鐘過去你還沒出現時我才隱約感到不對。之後我顧不上維護紀律的班長,衝出了教室。

當我趕到寢室時你已經像只貓般蜷縮在牆角,窗口的玻璃你打破了,你的右手抓著一塊冷森森的玻璃碎片,在月光下像一塊水晶。左手染得通紅,你那潔白的校服上像瘋狂吸收養料的玫瑰花,放肆地綻放。

你的臉蒼白得嚇人,可你居然看著我笑。

你說:張嵐,快抱抱我,有點冷。

【4】

那晚的你自殺未遂,學校為了維護名譽對外界聲稱是意外割傷,不但沒有勸退你,還支付了所有醫藥費。但事情真相人盡皆知,蘇小晨自然也在內吧。在你住院的第三天,我請假來看你。那時當時我還很生氣,因為越到後來我越感覺這場自殺不過是你的預謀,為了你的愛情,你狠狠地利用了我一把。

“如果我當時沒去寢室,你就真死掉了。”

“你會來的,我就是知道。”我一邊吃著我為你削好的蘋果,一邊對我笑。你的笑容很像暖冬下透過窗戶的陽光,美好,卻虛幻而沒有溫度。

那天似乎是為了感謝我,也可能是別的什麼。你告訴了我一些秘密,你並不是星城本地人。你來自附近的一個縣城,而這所有的一切也不是偶然。

至少有些事我猜對了,比如在你在初中時確實曾是個不折不扣的壞女孩。儘管家庭富裕,你卻也老愛跟社會上的人玩,哪怕整夜不歸家人也管不住你。那段時間你甚至加入了一個詐騙團伙,最歡乾的事情就是利用自己純真無邪的外表騙別人的錢,大多是同情心氾濫的有錢人,又或者未經世事的大學生。

直到有一天,你遇見了一個跟你年紀相仿的男孩,從男孩一身名牌看就知道是個有錢家的孩子。於是你們再次上演了一齣戲。當男孩從城市英雄出來後,你正好被幾個粗暴的男人在地上拖拽著,你苦苦哀求,錢一定會還。可那幾個男人還是口口聲聲要把你賣到洗腳城去。

就是這樣一出蹩腳的戲碼,男孩挺身而出了。

半小時候後,當男孩掏出銀行卡在提款機上提出三千塊時,你還暗自嘲笑他是個笨蛋。其實你並不缺錢,但你就是喜歡把自己喬裝成披頭散髮的落魄少女,然後欺騙這些純良無知的世人。每當得逞時你都會感受到一種莫名的快感。那年的你,對這個世界有著強烈的厭惡和抱負心。

一切都很順利,你拿著錢轉身時幾乎要笑出聲。就在這時男孩卻突然抓住你的手,你緊張地幾乎拔腿就跑,他卻只是從單肩包裡掏出了本子和筆,認認真真地寫下一串電話號碼,撕下來遞給你。

“別怕,如果以後有困難,你可以找我。”他的語氣溫柔而沉穩,皎潔而聰慧的眼神一點也不像個被騙的傻瓜。那一秒你才發現其實對方早就看破了你的偽裝,只是他仍然願意相信你是有苦衷的,不但沒拆穿反而真誠相待。

那一秒,你有些想哭,你難以置信世上會有這麼善良美好的人,如果有,為何這麼晚才抵達你的生命。你仔細看,才發現眼前這個單眼皮、尖下巴、長著可愛虎牙和酒窩的上年美好得有些虛幻。而你自慚形穢,巴不得馬上找個洞鑽進去。

那場意外改變了你,你不再去外面鬼混,你回家成了乖乖女。並想著總有一天要以最美好的姿態見到他。後來你去找他,才聽說他搬去了星城。一年後你初三畢業,不顧家人反對跟過來了,並人認識了我。

而那個讓你窮追不捨的男孩,就是蘇小晨,只是他早已不記得當年的落魄少女。

“想不到你還有這麼一段過去,當初為什麼要做壞女孩。”我故意引開話題,你一定不知道,當你說出蘇小晨三個字時我有多不願聽。

可你眼中閃著光,還是將話題引回來,“張嵐,你相信2012嗎?反正我深信不疑,我想既然沒幾年就要死了,幹嘛還要過得循規蹈矩啊?可遇見蘇小晨之後我改變了想法,我覺得,或許我更應該找個喜歡的人,好好愛一場。”

就在這時,背後傳來開門聲。

你張合的嘴忽然停下,然後我發現你的眼睛溼潤了。我回過頭去,看到了站在門口的蘇小晨。少年抱著一束叫不上名的小白花,微微側底著下巴,像漫畫中走出來的少年。

【5】

溪子,我不清楚這是否是你想要的。但這種結局我其實一早就料到了。就算我從沒談過戀愛,沒跟男生正經說過幾句話,至少我還分得出什麼是真愛,什麼又是敷衍。我想你也分辨得出吧。否則你不會每次約會都喊上我。真正的戀愛總是貪戀著兩人間的小幸福,只有假裝的戀愛,才需要周身的熱鬧來掩飾。

你們每星期一次的約會,他拉著你的手永遠面無表情。而我陪在你身旁,聽著你強打起精神的笑話,看著你溫柔得像月光下一灘湖泊,還要努力強顏歡笑鼓勵你們去買情侶手鐲,去做DIY的情侶巧克力。可他眼中永遠是另一片風景,沒有你。甚至某個瞬間,我覺得他對我的興趣都要大過你,當我說到某個NBA籃球明星時。

你也一定意識到了吧。

否則你不會在那個樹葉已經徹底凋零的深秋找上我,那天你穿著一套黑色毛衣出現在操場上。已經參加了學校女子體育隊的我正在跑步,我氣喘吁吁地在你身旁停下,任由你拉著我去了教學樓頂。

這些事你大概也只能告訴我了,你說我蘇小晨已經很多天沒來找你了。他喜歡上了一個叫艾七喜的女大學生,是他的家教。你曾跟蘇小晨在一次深夜撞見過她。諷刺的是,她明明坐在另一個男人車上,她一點也不愛蘇小晨。可蘇小晨見到她時還是慌亂無比,還要求你先躲開,說怕誤會。那一瞬間,你妒忌得只想往那個女人臉上潑硫酸。

你不知道,當你說這話時我有多麼想往蘇小晨臉上潑硫酸。或許毀掉他好看的皮囊,你就能清醒了。眼下你抱住我大哭起來,然而沒哭多久你又擦乾眼淚,讓我幫你撥打蘇小晨的電話,原來他已不肯接你電話。

那一瞬間我終於明白,你還是在利用我。

我甚至懷疑,長久以來,你的眼淚,你的脆弱,你說的每一句話做的每一件事,包括你認識我都不過是為了達成目的。你沉浸在愛的深淵,就像吸食著海洛因一樣反劫不復。可我無法拒絕,心灰意冷地撥通了電話。

我說:“蘇小晨,我是張嵐,你快過來吧。你要再不來,溪子就從教學樓頂跳下去了,我沒騙你。”

你在一旁又哭又笑說著謝謝,早已沒了尊嚴,像個乞丐渴求著一點點施捨般自欺欺人。那一刻我覺得你如此陌生,跟我第一天認識的那個幽默地開著自己有心臟病玩笑的女生判若兩人。

我說溪子,你這又何苦。

可你只是一臉“你不會懂”的哀傷表情望著我,偏偏是這表情讓我更加憤怒了,我抑制著扇你耳光的衝動對你說:從今以後,好自為之。

轉身時我發現自己哭了。只是很多年後,我才明白我為什麼而哭。

【6】

聽說那通電話後蘇小晨回來找你了,可當他趕到樓頂卻發現事實並不是如我說的那樣時,他生氣了。他再也沒有像以前那樣逢場作戲地抱住你,說愛你。恰恰相反,他大發雷霆地告訴你,他受夠了,再也不想陪你玩這個遊戲了。你上去抓他的手,懇求著他別離開,他卻冷漠地甩開了你。

你看,你就是個瘋子,連蘇小晨這麼純良的少年也被你逼急了。我幾乎可以想象那天他是如何憤憤而厭惡地離開教學樓頂。之後他沒再來上學,據說他父親曾低調地辦理了轉學手續,不知是真是假。

那天起,你也沒再來過學校。你以“身體不適在家養病”為由休學了。你的課桌就那麼一天天地空著,任由它蓋上一層厚厚的灰塵,像是時光絮絮叨叨的夢囈。

溪子,後來我才開始悔恨。我意識到那天不應該那樣對你。因為那天過後,你失去了一個深愛的少年,同時也失去了唯一的朋友,這一定加深了你的痛苦。

是的,我始終相信我是你唯一的朋友,就如你是我唯一的朋友。只不過在你生命中愛情的顏色太過濃烈,導致你忽略了陪在身邊的我。就像大雄總是喜歡著靜香卻忽略了多拉a夢。

聖誕節那天星城降了場大雪,那是2010年的第一場雪。學校破天荒地放假一天,整個校園變得冷冷清清,大概沒人想浪費這美好的一天。

你在那天找上了我。

好些天不見你更瘦了,儘管摸了隔離霜,還是遮不住臉上的憔悴。你上前輕輕抱了下我,你的身體彷彿是由許多單薄的羽毛組成的,一用力就會四處飛散。

那天我們呆在寢室,像以前那樣裹著厚厚的被子聊著天。我們聊了很多很多,直到你突然問我:張嵐,你還生我氣嗎?

其實在我回答“不”的時候我已經猜到接下來要發生的事。但我不再憤怒,我變得非常平靜。我只是將你再次抱住。然後聽著你小心翼翼地懇求:“今天是蘇小晨的生日,他在家開了個派對,陪我一起去好嗎?”

“好。”我把頭枕在你肩上,緩緩閉上了眼,淚水這才被阻絕回去,我若有所思的扯開話題,“他是摩羯座啊,原來。”

其實我想說的是,魔蠍座一生只會真正愛上一個人,可惜那人不是你。

那晚我陪你去了蘇小晨的家,你挑選了一條精緻的水晶吊墜項鍊作為禮物。其實我想告訴你,蘇小晨除了護腕從不佩戴任何首飾。你總是那麼傻,用自己的方式一腔熱血地去愛著別人,殊不知你的愛對別人是負擔。

只是最後那件禮物你還是沒能送出去,當時參加派對的人非常之多。而我也總算看到了傳說中蘇小晨愛得死去活來的家教——艾七喜。挺普通的一個女生,不過笑的時候有種非常親切的感染力,讓人忍不住親近。

那個過程中我跟你一直低調地站在角落,幾乎沒人注意。後來當你躊躇很久決定當面給他禮物時,卻發生了一場意外。陪同艾七喜前來的男人突然跟蘇小晨打起來,接著艾七喜想上前勸阻,那個男人一失手把她推倒在地。也就是那時蘇小晨徹底瘋了,他大吼一聲,像只豹子般衝上去跟對方拼命。

你抓住我的手狠狠緊了下,隨後才緩緩鬆開。然後你一言不發地往屋外走,我喊不應你,只好擔心地跟出去。我們便如此離開了蘇小晨的家,所有人都被那場意外給攪亂了心情,沒有任何人上前來挽留我們。

你的雪地靴踩在馬路上的積雪中顯得很吃力,可你越走越快。我上前喊你,你沒有回應。直到我使出全身力氣拉扯住你,你才停下並跪在了雪地中。接著你開始大聲痛哭,哭得撕心裂肺。你揪住我的衣服喊著:為什麼啊,為什麼會這樣,我到底哪裡做錯了?

我無言以對,只能任由你的哭喊穿透沒有溫度的街頭。

當我感到四肢僵硬時,你才從歇斯底里的狀態恢復過來。你把那個裝著水晶項鍊的禮物盒塞給我,吸了吸哭紅的鼻子,彷彿之前的軟弱不曾發生。你甚至如剛認識我那會一樣輕輕鬆鬆地開起了玩笑,你說:張嵐,聖誕快樂,這個禮物送給你,別嫌棄,湊合著收下吧。

在我考慮著要用怎麼樣的表情面對時,你轉身了。

“別跟來了,張嵐,我要回家了,以後不回學校了,再見。”而我就那麼望著你離去,這讓我想起了小時候看到的一個童話故事,一隻尋找著同伴的孤單小鹿在雪地上行走著。

很多年後,我總會在夢裡夢見你。

你跟小鹿的形象漸漸重疊,然後在茫茫的雪白世界消失。

【7】

跨年夜那晚,是我最後一次見到你。

你打來了電話,讓我去趟你家。準確說,並不是你家而是你寄居的舅舅家。電話裡你的聲音孱弱到像一根燈絲。你說:我明年就離開這了,有點捨不得你。我在電話裡爽朗地大笑,我說,沒事,只要你記得我這個朋友,我隨時來找你。

“那就現在吧。”你說。

“大過年不太好吧。”我嘴上這麼回答,其實已經開始思考要如何說服家裡放人。

後來我去見了你,你舅舅一家人在客廳看春晚,而你在房間裡睡著了。我來到你床邊很久後你才醒來。你虛弱地朝我微笑,告訴我這幾天不小心感冒了,讓我別傳染了。我不介意地搖搖頭,像以前在寢室那樣,毫不客氣地擠到你床上。

後來想起,那晚我們說了些什麼我全然忘了。

唯一記得的卻是我最想忘記的。那就是你還是不死性不改地問我:張嵐,你覺得蘇小晨有沒有可能喜歡我,真的一點都沒可能嗎?

我笑著拍拍你冰涼的額頭:“要不我幫你打個電話吧,說不定有可能。”

你看,現在我已經不再責怪你任何了,哪怕知道你是利用我還是心甘情願地幫你。撥通了蘇小晨的手機,他見是我沒有立刻掛掉。那會我站在房間外,我說:“蘇小晨,無論如何,我求你跟她說點什麼吧,這是最後一次了。”

說這句話時我差點就沒忍住哭出聲。

之後我回房把手機給你,出了門。十分鐘後我再進來時你已經掛斷了電話。你依舊躺在枕頭上,這會外面的窗外菸花璀璨,遠方傳來潮汐般的鐘聲,我知道跨年了。溪子,其實我認識你才半年,卻感覺過了一個世紀那麼遙遠。

那晚你不讓我走,我只好陪在你身邊握著你的手,看著你入睡。你有些哀傷地說:“張嵐,怎麼辦?他還是不喜歡我。”

我搖搖頭。

你又說:“可是真的很想讓他記住我。”

我想了想,說:“要不死了吧,死了他就會永遠記住你。”

“恩,好主意呀。”你咯咯地笑,我也跟著笑。我們就那麼一直笑啊笑,像回到剛認識時般純白無暇。也是那一刻,我有點明白什麼叫人生若只如初見了。

我沒想到的時,那天你睡去後便沒再醒來。

在我離開的那十分鐘裡你服下了早已準備好的半瓶安眠藥。我隱約猜到了你會走,只是沒想到這麼快。因此請你一定原諒我,當我意識到你再也醒不來時我沒有及時告訴其他人。我只是把臉埋在你沒有溫度的懷中傷心地哭了,哭到我覺得生命像一個碎裂的玻璃杯那樣流乾了所有的水分。

溪子,其實後來我偷偷打聽過你,我詫異地發現,從故事一開始你就沒有騙我,你確實是有嚴重的心臟病,就連醫生都不知道你能還活多久,所以你可以免除軍訓。

這也是為什麼你考上市九中這麼好的高中你家人卻執意反對,為什麼你還是初中生的時候就天天在外面鬼混想要以你的方式報復這個不公平的世界,為什麼你那麼急於好好去愛一場哪怕對方並不愛你。

後來當你的心臟越來越衰竭時,你沒再來上學,也折騰不起了。

並且你選擇了在跨年夜那晚提前結束自己的生命,你在遺書裡隻字不提自己的心臟病,滿滿的都是你對蘇小晨的愛。你想用這樣的方式讓對方自責並永遠記住你!正如我那句不經意的玩笑話:死了吧,死了才會被永遠記住。

你真自私,但我無法反駁。如果我們不自私,這個世上又何來的愛

【8】

溪子,你的葬禮我沒有去參加,因為我不敢。

諷刺的是,兩個月後,也就是2011年的春天我卻參加了蘇小晨的葬禮。是的,他也死了,聽說是死於一場人為的火災。具體發生了什麼我不得而知。總之你愛的那個少年就那麼消失了,然而跟你比起來,他的死相慘太多了,據說渾身被燒焦了。

他好看的皮囊不見了,那麼當你們在另一個世界相遇時你還會一如既往地愛著他嗎。每次想到這我居然會莫名地傻笑,然後笑著笑著眼睛就酸澀了。

蘇小晨葬禮那天,人不是很多,我躲得遠遠的。直到大家都離去時我看到那個叫艾七喜的女人還站在原地哭了很久。但我沒有打攪她,待到她也離開後我才過去。我把你送給我的那隻水晶項鍊拿出來,埋在了他墓碑的旁邊。

我想,不是我的終歸不能要,還是讓它物歸原主吧。

歸還項鍊後我就那麼看著墓碑上少年乾淨的笑容,久久地出了神。我開始幻想著他是如何愛著那個叫艾七喜的女孩卻被不對方愛,最後同樣只能以死的方式退出這場角逐,且讓對方永遠銘記。也是那一瞬間我發覺其實大家都一樣。

我,你,還有蘇小晨。

我們都是活得不夠幸運的人,我們是那個默默付出的哆啦a夢。但我們也是愚蠢的大雄,總是忽略陪伴在身邊的多拉a夢,永遠憧憬著那長不大也無法嫁給自己的靜香。不知不覺,便蹉跎了時光。

而幸運的是,你們選擇了永遠地休息,我卻還得帶著你們的那份繼續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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