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土庫曼斯坦的日子

我在土库曼斯坦的日子

我在土库曼斯坦的日子

我在土庫曼斯坦的日子

劉建斌\文

今天是2009年3月的最後一天,也是到達土庫曼斯坦天然氣第一淨化廠工地上班的第一天。上午拉鋼繩500米,下午割槽鋼,爾後又搬運隔熱材料至全身發軟。晚飯後打了三四斤涼水外加一斤熱水,洗澡又洗頭,居然渾身就舒坦了,和在家裡洗了一夜淋浴似的。只是浴後一個多小時,偶然一摸右耳後面,竟然有一團夾著泥沙的黃油。看來,在特定環境下,人還是很容易滿足的哈。

土國的天氣的確怪。早上七點,沙漠裡已經是豔陽高照,到了中午,氣溫從攝氏三十度扶搖直上到近五十度,這樣的熱度可以持續到晚上七點。其時間跨度之長,在某些人的經歷裡,幾乎等同於一段婚姻的時間了。好在沙漠裡是不缺風的,汗溼的工裝,在你稍作休息時便立刻就幹了,前提是你得找到一個陰涼的地方。一件衣服一天之內從幹到溼週而復始無數次,想想今後若干的歲月裡,我都將穿著這樣的衣服,實在有點恐怖。晚上七點半工地食堂開飯,晚飯本來只用去十多分鐘,但走出食堂,只聽得耳邊呼呼的寒風,刺骨二字在中國的書裡那叫形容詞,在土國那就是動詞,真的刺進去了。

許是本次出國的第一篇筆記,要記的實在太多,什麼都想記錄下來,行文至此,右肩突然疼痛難忍,就此住筆。餘下倘有文字,則是第二日補記的了。

睡下,想想,記錄還是休息?就休息吧!

(一)

本說第二天接著寫,但真到了第二天夜裡,卻無論怎麼樣也提不起筆。不是沒有可以記錄的,而是手上握筷子的力也沒有,還能怎麼寫。

今天是2009年4月2日。

首先還是說說昨天。中國人在土國工作,大多有土方人員配合,其實就是給中國人打下手。先於我們到土國的中國人稱土國工人為“土娃”,這的確是滿股川味的一種稱呼,也沒有太多不尊重的成分,反倒有些親切。我帶的土娃叫福迪,24歲,兩個老婆四個子女。他叫我密斯特劉。半天時間裡,我教會他用中文說一到十的數, 他教我俄語,什麼哈拉索是好的意思,布諾嗬是不好的意思,達外是開工或者開始的意思,朵能是美元的意思。總而言之言而總之,大家都覺得幹起活來還是很有意思。

再說我那可憐巴巴的打火機吧!3月29日早晨從成都坐空客320,我將打火機放在行李託運包裡,飛到了首都機場。安檢後於當日下午1點50分踏上土國的波音757,八小時後抵達土國首都阿什哈巴德,依然安全通過土國邊境檢查。當夜在四川油建的接待處打尖,我將歷盡劫波的打火機摸出來,在眾人豔羨的目光中將香菸點燃。要知道,在土國禁菸是有法律依據的,大多場合是看不到煙和打火機的。第二日早上6點20分,我將打火機送給同行的人後(我決意戒菸),登上了飛往查爾珠的波音737。受我饋贈的同事是當日十點的飛機飛查爾珠,會合後卻遺憾地告訴我,在查爾珠安檢時,打火機被查出來沒收了。我那可憐巴巴的打火機哦,飛越萬里卻死無葬身之地!

現在,我沒有打火機,沒有煙,但煙癮在。每天干活那麼累,也沒有其他可以提神解乏的,還是不戒吧!於是開始四處打聽哪裡可以買到香菸和打火機。

今天,終於買到了香菸。是食堂的老陳,一個飛機上認識的先我而到土國的同事,他在賣煙。一條駱駝香菸110人民幣,其實也不太貴。他也是讓能走出去買菜的食堂裡的土娃捎帶的,他也要給土娃跑路費。

晚上八點開始去排隊打電話,排到輪子時已是快九點,北京時間就是次日凌晨。老婆從夢中驚醒,接了我七分鐘電話。我絮絮叨叨也不知道說了些什麼,既無關緊要又滔滔不絕地要說,這就是我現在的狀態。

我在土库曼斯坦的日子

(二)

今天是清明節,異國他鄉毫無半點這個節氣的意味。早晨雞蛋饅頭各兩個,稀飯一碗,臨離開食堂時又拿兩個雞蛋,以備半晌午吃。

清明節該是要寒食的,吃兩個冷雞蛋,也就意思意思寒食。工地上大多數中方人員都在議論作為法定假日的清明節會不會發一兩百美金。發就發唄,沒有人會嫌棄的,按經驗來說是如此。

一箇中國人,偶爾寫幾個字的人,我在喀拉庫姆大沙漠深處過一個寒食節,感慨不多,感受也只有一個字:累。

下午有幾個土娃來我們築爐隊吸菸室,我連比帶劃地要和他們交換貨幣。土幣馬拉特1000元摺合人民幣五毛。我用一元人民幣居然換回了一萬馬拉特。我實在沒有虧尅土娃的意思,換馬拉特也只是好玩,回國時送給幾個圈內的好友做個紀念而已,所以我順便給了土娃兩支駱駝香菸。

一起上班的人笑我,說拿人民幣一元錢去換就不該,還送煙,簡直是擾亂金融秩序。馬拉特那還叫錢,買個口香糖就要八千馬拉特。要換就該拿中國人燒給先人的冥幣,和土娃比一比那上面的零吧。

冥幣,這是今天除了冷雞蛋寒食之外唯一可以和清明節聯繫在一起的詞。我試著告訴我的幫手福迪,今天是個節日,是一個與逝去的魂靈溝通的日子,是一個別樣相思的日子。

福迪眼巴巴地望著我,沒有懂起一星半點兒。我惱了,大聲吼道:達外(幹活)。

我在土库曼斯坦的日子

(三)

阿姆河右岸,土庫曼斯坦與烏茲別克斯坦交界地帶,喀拉庫姆沙漠腹地,就是我工作的場地。喀拉庫姆沙漠並非一般意義上的沙漠,她有稀疏的植被,尤其在四月裡,開著我說不出名字的淡紫色花兒。來沙漠已經一個星期了,無比幸運的遭遇了三場雨,每次都是疾風驟雨。先是黃沙漫漫,遮天蔽日,繼而就是雨珠斜著俯衝下來,大珠小珠落玉盤。很快沙去了,雨駐了,陽光撕破雲層,狠狠打在那些無名植物剛泛起的綠色上。

喀拉庫姆沙漠裡,最常見的動物是沙龜。在我看來,沙龜與中國烏龜沒有什麼異樣,我寢室裡就有人拿了一隻回來喂。其次是眼鏡蛇和沙狐。這兩樣動物我都還無緣見識,也無意見識。負責安全的同事一再提醒我們,晚上起來解手一定要穿皮鞋,以防眼鏡蛇咬腳。而沙狐這個東西,讓我一下想到二戰中德軍元帥隆美爾,在北非戰場上那個“沙漠之狐”。最危險的是狼,早晨的沙漠裡,總可以看到狼的腳印,那麼孤獨那麼淒冷地蜿蜒而去,誰會喜歡這樣冰涼的東西呢?

現在是一年中這裡最好的天氣。身邊的同事告訴我,在去年最冷時達到了零下二十度,最熱達到六十五度。而現在,我只需要穿件長袖T恤,外穿工作服就可以上工了。當然,室外紫外線很強,我總是頭頂安全帽,腳穿據稱價值六百元的工作鞋,再戴上價值兩百五十元的偏光墨鏡,行走在這個季節裡。

說到眼鏡,我真倒黴。今天我的眼鏡掉了,估計是土娃拿去了,很多人都有這樣的經歷。就像這片沙漠,在成吉思汗的行軍圖上不過就是一粒沙子,掉了就掉了吧。成吉思汗絕不會計較這樣的得失,他要穿越裡海,黑海,直達地中海。

(四)

早晨六點(當地時間)起床,洗漱完畢到食堂早餐,然後合著《我為祖國獻石油》的節拍,從營區邁向廠區。其時冷風如刀,月正當頭。當汗水一直流到肚臍眼中時,就是中午十二點,再拖著厚重無比的步伐,移向食堂。其時,日頭正盛猶如探湯。午休至一點十五分,又苦苦驅趕自己的身兒,來至廠區。當汗水一流再流直到不再流,直到遠在天際的沙丘上升起一彎月兒,而太陽還在徜徉,就該是那可惡又可愛的晚上七點半,下班了!

實話實說,我所生活工作的地方,後勤保障之好,超乎想象。完全是共產主義社會。除了女人和內褲以及香菸,從牙膏到咖啡,洗衣粉到衛生紙,吃飯到穿衣,統統都發。物質條件雖好,但是精神生活卻極其匱乏。工人們聚在一起,總是不厭其煩地談食堂和洗衣房的土妹,以至於有人頻率特高的拿衣服到洗衣房去洗。有位胖工人今天大聲說:什麼鬼地方喲!脹死眼睛餓死逑!完全像一個有真知灼見的人說的話!

土娃和中方人員也喜歡在一起。土娃常厚著臉皮向我們要煙抽。一支菸往往是兩個土娃共同享用,就像我的中學時代。對了,今天竟然在食堂被人叫住,他說他叫李翔,趙化鎮銀蛇溪的,讀書時低我兩三個年級。事情就那麼巧,人們常說他鄉遇故知,況乎是在異國,當然高起了許多興。發煙給他他又不抽菸的,既掃興又慶幸,獨自一支又一支地抽著煙和他說話。

今天晚上又和老婆通話,望她儘量照看好家裡。一個人在外面,心會變得很細密。除了家人,我總是想起富順和趙化兩地的朋友們,更遠的還有自貢和成都的朋友。誰人可知我這種思念它來的那麼淡那麼遠卻那麼久長那麼幽香,那麼讓我沉醉。

補記:今借同室職輝兄電腦於午間上網,恰仁斌,子君,昇華在線,各自閒話一番,略解飢渴矣!

我在土库曼斯坦的日子

(五)

今天是四月十三日。昨天上午我還在築爐隊忙乎著,一會開拖拉機一會開叉車,並興奮地暢想著回國後再去學學其他工程車。誰想到了下午,一紙調令將我和其他三人拎到了項目部。一臺德國進口的光譜儀和一個自貢榮縣的老鄉在等著我們。這天起我們就有了老師,在他的帶領下,我們研究起了油建工程用的各種管道和法蘭閥門的碳硅錳硫磷鎳銅的含量。

比如碳,儘管其含量也只是微乎其微,但卻決定了鋼材的硬度。人也如此,精神上多一點點鈣,其行則健,其聲則遠。什麼是我的精神的鈣呢?也許是枕邊的《唐宋詞選注》《儒林外史》,也許是窗外圓圓的明月,耳鼓上消於無形的沱江濤聲。我知道這樣的情緒不太對,太容易滑入思鄉的泥潭,感染那種苦澀無比的鄉愁。可果真有那麼一抹鄉愁噙在眼底,我不會忍住不讓它流淌的。我要讓它汪洋恣肆地一瀉千里,越過烏茲別克,塔吉克,天山山脈,一直向東,向東!

項目部質量辦裡有兩個文化層次比較高的阿姆河公司的土娃。他們熱愛扳手螺絲刀斷線鉗甚至砂輪機。毫不誇張地說,他們常常會用手機拍下砂帶機之類的工具的照片,因為在他們眼裡這些工具實在太新鮮和不可思議。今天,那個叫阿z茲的土娃就拍了張砂帶機的照片。他無比喜悅地告訴我,他除了愛足球,還喜歡這些工具。項目部這兩個土娃很了不起,和我說話幾乎用了四種以上語言。首先是俄語漢語,加上日常英語,以及手語,最後就混入啞語。咿咿呀呀的,但交流還算通暢。我告訴他們,我愛足球,喜歡舍甫琴科,也知道網球的莎拉波娃,更可以唱《喀秋莎》《莫斯科郊外的晚上》。這樣一說,他們頓時來了精神,用俄語唱了兩遍。我一句不懂,卻很陶醉。

土庫曼,我會一點點的認識你!

(未完待續)

劉建斌,四川富順人,現居重慶。已出版散文集《十年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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