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末民初，北平有個開紙紮鋪的手藝人，叫周友祿，扎得一手漂亮的紙活，這“死人生意”做得也挺踏實。可世事難料，自從大總統駕崩，各路大帥爭奪地盤，兵荒馬亂，人心惶惶，誰還顧得上打點死人？紙紮鋪的生意便越來越差只能夠勉強維持一下生計。
這天，周友祿正在發愁，突然進來個小夥子，一身中山裝，分頭梳得倍兒亮，還戴了副眼鏡，一看就是留過洋的。小夥子自報家門，說叫張謹，是來買紙人的，可他在店裡看了一圈，卻連連搖頭。 周友祿心裡犯嘀咕，暗歎留洋學生不識貨，可他面上還得陪著笑，試探地問道：“請問家中何人仙逝？想用什麼樣的紙活？上到會騎馬射箭的滿洲兵，下到背金馱銀的騾馬，我都能糊，一燒就靈！” 張謹回身把門關上，湊到周友祿跟前，說：“我問你，士兵你會糊嗎？不是滿洲兵，是大帥們帶的那種新兵。”周友祿微微一怔，這活他倒真沒幹過，可上門的生意又不能不做，就微微的點了點頭。
“那好！”張謹扶了一下眼鏡，說：“給我糊一百個士兵，三天完工，一個月後付賬。” 周友祿說：“那您先把定錢交了吧。”張謹苦笑道：“我現在沒錢，一個月後才有。咱們可以立字據，一月之後，分文不少你的。” 周友祿聽了直咂嘴，可轉念一想，自己好幾個月沒開張，手都癢了，且看這洋學生衣冠楚楚，一表人才的也不像是會賴賬的人，就勉強的答應下來。要說周友祿的手藝真是高超，三天糊一百個紙人，工程量如此龐大，可他硬是給完工了！那灰軍裝、大蓋帽，腰裡彆著槍匣子的紙兵，跟大帥府門口站崗的一模一樣。
三天後，張謹前來驗貨，身邊還帶著個穿軍裝的，說是趙大帥麾下的陳連長。趙大帥是京城第一軍閥，聽到這，周友祿趕忙作揖。陳連長眼皮不帶抬一下，甩給他一本花名冊子。周友祿打開一瞧，上面寫著：李滿倉、張二狗、徐大壯……密密麻麻全是人名，名字前頭還有軍銜。 陳連長說：“這是我一百個弟兄的名號，給紙人寫上吧！可別出錯，錯了就放火燒了你的鋪子！”說完趾高氣揚地走了。 周友祿只好對照冊子，往那些紙人身上寫名字。張謹見他太辛苦，也留下來幫忙，周友祿壯著膽子問：“張先生，你們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張謹嘆了口氣，說：“明天你就知道了。”
第二天，張謹僱了輛車，把這一百個有名有姓的紙兵拉到大帥府，周友祿也跟著去了。只見陳連長早早候在門外，還帶來幾十名身纏繃帶的傷員。 稟事的勤務兵一來一回，把趙大帥請了出來。陳連長見到趙大帥，“哇”的一聲跟傷員們就抱頭痛哭：“大帥啊，我這一百多號弟兄，都是為您賣命戰死的啊……” 張謹趕緊上前給趙大帥鞠了一躬，說：“兄弟們生前說過，當兵的馬革裹屍，死後也不貪圖安逸，只求把自己燒了，來世還跟著大帥您征戰疆場。” 大帥府前人來人往，出入的都是各界名流，人們為趙大帥能帶出這樣的兵感到敬佩。趙大帥頓覺特有面子，上下打量張謹一番，問：“你是順天府的張會計吧？”張謹連忙說是，稱跟陳連長家乃世交，眾軍爺的紙活便是他幫著聯繫的。 趙大帥點了點頭，甚是滿意！又問陳連長：“將士們的撫卹金髮了嗎？” 陳連長眼前一亮，說：“沒有大帥的旨意，屬下哪敢動錢？” 趙大帥這下更加滿意了，大手一揮，當場決定：戰死的這一百名士兵，每家發放撫卹金十塊大洋！ 周友祿這下全明白了，合著洋學生跟陳連長這一頓折騰，就是為了誆趙大帥的撫卹金啊！可當兵的吃官糧，陣亡的得安恤，這不很正常麼，為何要用這種手段要錢？這時，陳連長回頭瞪他一眼，周友祿反應過來，把滿車紙人用火點著，以趙大帥為首，眾人紛紛衝火堆敬禮。
一個月期限將滿，也不見張謹來送錢。一天夜裡，周友祿聽見槍響，然後店裡就闖進來兩個醉醺醺的大兵，為首的扛著一袋米，後邊的拎著兩匹布。周友祿嚇壞了，雖說大兵搶東西時有發生，可搶到紙紮鋪的還是頭一遭。拎著布匹的兵發覺不對，罵道：“李滿倉！瞎了你的狗眼，看看這是什麼地方？晦氣。” 兩人轉身要走，周友祿驚訝道：“李滿倉？李滿倉不是死了嗎？”他清楚記得陳連長那本陣亡花名冊上，就有李滿倉這號人物。 “媽的，你才死了！”那個叫李滿倉的兵放下米袋，狠狠打了周友祿一頓，又搶走櫃檯裡的錢，這才心滿意足地離開。 周友祿捱了打，又沒錢抓藥，想到趙大帥提過張謹在順天府當差，於是匆匆趕去順天府要賬。 來到順天府，門房告訴周友祿，張謹確實在順天府做過會計，但是後來被趙大帥看中，調去大帥府當差了。門房一指順天府對面的小洋樓，說那就是張謹的家。 那小樓非常氣派，周友祿心中暗罵張謹，住這麼好的房子還賴賬！他滿心憤恨地進去要錢，卻被幾個大兵攆了出來。周友祿這才意識到，張謹這是高升了，都有當兵的給他站崗了。 既然進不去，周友祿就扒在牆邊等，從早到晚，不吃不喝。進出這裡的人很多，大多都是些軍官，還有不少衣著光鮮的上流人物，這些人呆一會兒就走了，周友祿心想：這都是來巴結洋學生的？
第二天他在酒館門口醒來，酒館老闆遞給他一把錢票，說是張謹留下的。周友祿數了數，這也不夠啊！可轉念一想，張謹都已經這麼慘了，自己起碼還有間鋪子，解決溫飽還是沒什麼問題的，就決定把錢送回去。 於是周友祿起身往大帥府走，走到一半，路過城門樓子，看見幾個大兵正往牆上貼告示，下面圍滿了人。 告示上寫著：“今日凌晨，大帥府擊斃刺客一人，特將其狗頭懸示三天，以儆效尤。”告示旁赫然懸掛著一顆人頭，周友祿“撲通”一聲坐倒在地，那人頭不是別人的，正是張謹的。 當晚，周友祿便糊了個無頭紙人，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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