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堪回首,1932年大荔那場瘟疫

不堪回首,1932年大荔那場瘟疫

【王錫爵口述】民國二十一年(1932年)陰曆六月十五,是沙苑南緣陳村的忙罷追往會,我的岳父家就在陳村。往年,家裡便會在前一天蒸好追往饃、包子、餛飩、菜瓜,滿滿地提上一藍子,趕上我們的四軲轆車去上會。這一年,人們剛剛從十八年年謹的陰影裡過來,二十年是個豐收年。進入了二十一年,莊稼也不錯,眼下天正熱,地裡的秋苗也已鋤過,只等著看麥罷走親訪友。誰知,另一個不祥的魔鬼卻悄悄走來——聽說有瘟疫了。因此,我們一家人就沒敢去陳村看麥罷。

十五會上那天,陳村在九郎廟唱大戲。那時唱戲,吸引力是很大的,這一帶人往往願意跑十多里路去看熱鬧,何況這是在麥罷會上。聽說那天戲臺下面的人還真不少。我村北斜裡的王明郎一大早就去陳村上會了,這人好熱鬧,特別愛看戲,儘管傳說有瘟疫了,他根本沒當回事,就自顧去臺子下看戲了。看完戲,他便覺得身體不適,早早就回家了。回到家裡便上吐下瀉肚子疼,胳膊腿抽筋,第二天就死了,這是我村第一個瘟疫死亡者。隔了一天,他的本家兄弟王欣郎也死了,病勢症狀相同。接著他家又接二連三的死人,一連死了四個人。人都說,王明郎把瘟疫帶回村了。從這時開始,瘟疫開始發威了,村莊籠罩在一片陰森恐怖中。

六月二十以後,天氣愈來愈熱,周圍村莊連續死人的消息不斷傳來,我們村也接二連三的死人。不幾天,我的西鄰家王餘坤家裡就一連死了五個人。椿樹底下王正發家也死了五人。死人往往是兩三天,甚或一兩天之內,家裡就齊刷刷地擺倒了幾個,一擺溜的死人,連做棺木也來不及。好在我村人家的木板不缺,人死了,就趕快釘個匣子掩埋。

為了驅邪,一些人家就劈里啪啦地放起了鞭炮,有槍的人家,“通、通”地朝天放槍。那些天裡,每當聽到鞭炮聲、槍聲,個個人的心裡直髮冷打顫,知道這又是誰家死人了。接著,我們巷裡的辛彬兒弟兄倆全死了,留下了老母親和兩個寡婦、一個孩子,好不悽慘。這時村子裡人人自危,連埋人都叫不到人了,往往是自家屋裡人來掩埋。人們不敢下地,也不敢亂竄,除了擔水,就在家裡歇著。

在那些日子裡,天氣熱得邪乎,人在家裡中心裡鬱悶,我便放膽出了門,來到村西門外的杜梨樹下乘涼放風,和幾個人拉了幾句閒話。後來,覺得身體不適,就往回去,沒想到進西門時絆了一跤,回家就病倒了,好在我身體結實,竟然扛了過來。病好了,誰知我的妻子又染上了,她身體不好,病勢日見沉重,又吐又瀉,小房子熱得呆不住,她便拉了一張席,躺在前面廳房底下,幾天的折騰,她已失了形,眼睛陷進了坑裡,臉色黑黃。她只說肚裡發燒、口渴。家裡人看她不行了,就讓我三弟到她孃家去告知。我的妻子聰明賢惠又能幹,她父親特別鍾愛。如今她病成這樣,不能不通知孃家人。因此,三弟奉父命冒險到陳村去通知。

三弟回來後說,陳村她孃家她三媽也死了,還沒有埋,她父親正在處理後事,走不開。他無可奈何地對三弟說:“我這裡事多,就不來人了,你們看著辦吧”。事情到了這一步,家裡人也無話可說,只能趕快準備後事,家裡還有七八塊楊木板,我已收拾好,準備人一倒頭,就趕快粗粗地釘個棺材。

這時,我妻子躺在前房底下,披頭散髮,只是“哇、哇”地乾嘔,已經吐不出東西了。我三弟給後邊灶房擔水路過,她便攔住要喝。就這樣,她舀一碗,咕嘟咕嘟一口氣喝下去。剛喝完,就又嘩嘩地吐起來,喝進去的是清水,吐出來的是黃水。就這樣,喝了吐,吐了喝,地上吐了一大灘黃水,病勢竟漸漸緩和下來。與此同時,我們本家的我三媽、二媽、侄兒媳婦就死了三個。我的妻子竟然死裡逃生,奇蹟般地活了過來,一直到八十五歲壽終。

我村西巷裡有個木匠王逮住,見村上不斷地死人,覺得掙錢的機會來了。他家裡有不少的薄桑木板,做棺材剛合適。他便拉到巷道里的大樹下,又是鋸,又是推,做起了棺材。另一個村民叫辛天舍,從巷裡過,見他忙得滿頭大汗,衣衫溼透,心想這傢伙真是財迷心竅,都啥時候了還不忘掙錢。便挖苦他說:“夥計,你真是見錢眼開,拿你這爛桑木板,虧誰呀?”王逮住還真有點不好意思,任他挖苦作踐,也不回話,低下頭只做自己的活。

誰知過了幾天,辛天舍就染病死了,家裡人也就真地買了這桑木棺材埋了他。王逮住心驚膽戰,桑木板一做完就歇了工,不再做了,不久他竟也染上了瘟疫,上吐下瀉死了。可憐他辛苦了幾天,同樣在劫難逃,倒是為自己賺了一副棺材錢。

我村後巷有一婦女,她孃家嫂子死了,她去送葬,回來後心有餘悸,害怕自己一旦染上,什麼準備也沒有,於是便提前翻箱倒櫃,為自己準備衣物。果不其然,時間不長,她真的染病死了。人們由此總結出,不能轉念,不能準備,否則必死無疑。現在分析,這是手無寸鐵的人們面對突如其來的災難的一種無奈的逃避,就象孩子面對黑夜大喊“我不害怕”一樣,是自己給自己壯膽。其實,不管你是否轉念,是否準備,也不管你害怕還是不害怕,輪到你頭上你就在劫難逃。當時,國衰民窮、社會混亂,醫療衛生根本談不上,群眾文化落後,知識貧乏,是自然的了,當災難一旦降臨,人們沒有一點辦法,只能束手待斃。那一年我村共約千十口人,大約死了五六十人。一直到冬季,疫病才結束。

多年以後,才聽說那次瘟疫名叫“霍亂”,是一種由霍亂弧菌引起的急性腸道傳染病,通過被病菌汙染的水或食物傳播,越是貧窮落後的地方越容易發生。那麼,為什麼會發生在民國二十一年呢?古人常說:“大災之後,必有大疫,大兵之後,必有大疫,是有一定的科學道理的。”民國十八年,死人無數,蒲城縣西的“萬人坑”埋滿又復掘數次。這些因素,已為二十一年的大瘟疫埋下了禍根。時隔一年,爆發霍亂,不是沒有原因的。

解放後,在黨的領導下,這種可怕的傳染病終於絕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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