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寫字騙吃騙喝久了也會有所覺悟，覺得以自己的淺薄汙人耳目是一件不大光彩的事情。恰巧有朋友來訪，鼓勵我無知是可以挽救的，現在努力還來得及。我聽後很高興，趕緊找出幾個時期的學生課本，認真學習課文完成作業，彌補少年時代落下的課程。現在抽出幾篇作業示眾，為的是表明自己痛改前非、亡羊補牢的決心。
課文一 管寧割席
管寧、華歆共園中鋤菜。見地有片金，管揮鋤與瓦石不異，華捉而擲去之。又嘗同席讀書，有乘軒冕過門者，寧讀如故，歆廢書出觀。寧割席分坐，曰：“子非吾友也。”
【課後討論】
1，管寧、華歆都是漢末名士，後來立身行事大異其趣，此處所記二事可見其端否？
答：我大體同意出題者的傾向性判斷。儘管很多人認為人心詭譎，“知人知面不知心”，但我還是認為只要認真觀察一個人的言行細節，就能夠大體瞭解一個人的內心世界，也大體能夠判斷一個人一生的行為軌跡。我妻子是一位兒科醫生，她就常跟我說，每天接診兒童數十，你確實可以從孩子的表現上看出家族脈絡、家長修為和自身的性情稟賦。
就以管寧、華歆而論，我認為前者可歸於聖人之列，後者可歸於能人之屬。何以言之？管寧一生學識淵博，卻從不言利求官。漢末天下大亂，他隱居深山設壇講學，百姓趨之若鶩，風氣為之一新。以書生微薄之力企圖拉住時代下滑的車輪，雖知不可為而為之，偉哉斯人。華歆則有另一番景象：有乘軒冕過門者，歆廢書出觀，想必面露欽慕之色。這讓我想起了項羽、劉邦見始皇儀仗之盛忍不住發誓：“彼可取而代之。” “大丈夫當如是。”這種對富貴的欽慕，讓華歆刻苦攻讀，最終成為漢末的能臣。
華歆之所以成為能人而不是小人，是因為他追求富貴是有底線的。一次，華歆和王朗乘船逃難，有個難民想搭他們的船一起逃走，華歆不同意，王朗卻爽快地答應了。後來賊兵追來了，王朗見船走不快很後悔，幾次想把那位難民推下船，華歆卻說：“我當初不同意他上船，就是怕有現在的結果。可是現在我們已經答應人家上船了，就不能言而無信見死不救。”現實生活中，我們做管寧那樣的聖人雖然有些難度，但多聽聽管寧那樣人的教誨卻有益無害，最起碼，也要像華歆那樣為追逐名利的行為劃上一道底線。有所為有所不為，才能讓自己雖是俗人，卻不至於成為小人。
2，舉例說明你如何從一些細節上判斷一個人的人品。
答：作家胡風是政治運動的受害者，由於歷史資料駁雜，我很長時間對他的人品優劣莫辨真偽。直到我從詩人綠原的文字中瞭解到胡風生活中的一件小事，才恍然找到判明胡風胸襟的鑰匙。
一次，胡風和綠原的妻子乘人力車外出辦事。車伕見二人操外地口音，就在二人下車時多要了些車錢。胡風二話沒說，掏出車錢給了車伕。綠原的妻子不忿，一路抱怨車伕狡黠，胡風卻說：“我知道他多要了錢，但他是一個辛苦的勞動者，掙點錢不容易，還是不要抱怨好。錢就是用來花的，誰花不是花呀？”有此胸懷者，或可稱君子乎？
課文二 孫權勸學
初，權謂呂蒙曰：“卿今當塗掌事，不可不學！”蒙辭以軍中多務。權曰：“孤豈欲卿治經為博士邪！但當涉獵，見往事耳。卿言多務，孰若孤？孤常讀書，自以為大有所益。”蒙乃始就學。及魯肅過尋陽，與蒙論議，大驚曰：“卿今者才略，非復吳下阿蒙！”蒙曰：“士別三日，即更刮目相待，大兄何見事之晚乎！”
【課後討論】
1，認真閱讀課文，談談一個人為什麼要讀書。
答：我知道老師希望我說點什麼，但我畢竟已是五十多歲的人了，我發現自己雖然很早就學習了這篇課文，也聽過老師教導，但幾十年過去了，自己讀書的熱情還是不高，鑽研進取的動力還是不足。歸其原因，大概是老師講得過於高深空靈，而我的智力有限，沒有很好體諒老師的苦衷。我想試著從自己的角度理解這個問題。
人為什麼要讀書？我覺得讀書其實就是彌補生命的侷限性。老人們常說“不經一事不長一智”，但人的生命是有限的，不可能事事都親歷親為。比如現在有些年輕人，學業未成，對自身特點和社會環境都不瞭解，就在慾望的驅動下想創業掙大錢。如果你勸他這樣不行，他就會反問:不去親自幹幹怎麼知道不行？這話聽起來有道理，但忽視了兩個方面的問題：一是我們的時間、精力和財富等是有限的，盲目的試探會耗損自己的動能，在真的需要衝鋒時反而失去了衝勁；二是試探本身是有風險的，而這種風險有時是可以避免的。比如文革時期我們村海邊來了一群中學生，他們要學習領袖暢遊大江大海。漁民告訴他們：“今天風大浪急，下去就回不來了。”他們不信，一定要親自嚐嚐梨子的滋味。結果下去十二個只上來了八個。
書籍不是聖物，沒那麼神秘，它其實就是無數先人和智者窮極一生總結出來的經驗。他們不能親自講給我們聽，沒辦法，就寫成了書。因此從某種意義上講，書籍就是先人留給我們的精神遺產，是我們學習人生套路的“武功秘籍”。誰得到了它並能融會貫通，誰就具備了成為人生劍俠的基礎條件。
2，結合生活現實談談讀書的好處。
答：讀書真得會給我們生活帶來好處嗎？不學無術的慘痛教訓告訴我這是不容置疑的。顯性的好處大家容易理解，比如學了工程力學就能夠更好地築高樓建大橋。還有更重要的隱性作用，那就是讀書可以拓展我們的視野，從三維座標的任何一個維度擴展我們的心靈空間。
不好理解，舉個例子：一天，一位妻子下班了，她想：“丈夫今天工作很辛苦，我得給他做點可口的飯菜。”她到菜市場轉了轉，發現鮁魚有點貴，可丈夫就愛吃這口呀，她想都沒想就買回了一條。
飯菜上桌了，妻子滿心歡喜期望得到丈夫的情感回應。哪知丈夫第一句話就是：“這魚多少錢一斤？” “38元。” “媽的這麼貴你想吃了死呀？剛才我路過魚市，明明有賣28元的。”妻子委屈得飯都沒吃，到一邊哭泣去了。這就是一個沒有素質的人的慣常做法。
一個有素質的人會怎麼做呢？他首先會換位思考了解妻子的辛勞，他的第一句話應該是：“謝謝，老婆辛苦了。”他還會敏銳地感知到妻子對自己的深情，因此第二句話一定是：“老婆，你真好，我就喜歡吃這口。”最後他還知道在魚的價錢和感情的價值之間如何取捨，因此第三句話就是：“貴點沒啥，什麼會比老婆大人的感情更貴重?”這就是和睦家庭的秘密。
怎麼才會獲得支撐幸福生活的素質？讀書就是最重要的方法。讀書讓我們的心靈在智者的導引下跨越千年跋涉萬里，遍嘗人間風雨苦樂；而一個人只有歷經四季寒暑，才會更珍惜一縷春風的溫度。
課文三 曉日
天初曉，烏啼樹間，披衣下床，推窗一望，東方已白，紅日上升，流霞成彩，未幾霞散，日光射入室中，鳥聲漸少。
【課後討論】
注意觀察周圍的景色，跟大家講講你都看到了什麼。
答：老師，按照您的要求，今天我不到六點就起床了，為的是能夠看看窗外的景色。看著看著，我的眼淚都快流下來了，我突然想到，自己已經有幾十年沒有這樣站在窗前，這麼長時間看東方的霞彩、聽樹間的鳥鳴了。在揮別童年後的這段漫長的時間裡，我都在忙些什麼呢?我發現大腦中一片空白。
姐姐們常常講起我童年時的一件趣事。大概在我四五歲的時候吧，有一天，姐姐們正陪我在土炕上戲耍，我突然站到窗臺上，打開窗子，仰望天空，深情地自言自語：“鳥兒們都起床了，藍色的天空中沒有一朵雲彩……”姐姐們覺得好玩，都屏住笑聲。我發現情況有異，一回頭，看到大家都在看我，羞澀地撲到她們的懷裡。這樣一個普通的鏡頭，不知道姐姐們為什麼總是提起。我猜想，她們是驚訝於一個孩童對自然的敏銳感知吧？
但今天我才發現，成年之後，我竟失去了這種感知的能力。多少個早晨，我披衣下床，想的是一天中更“重要”的事情。單位要開會，領導要視察，業務要推廣……即便在經過窗口時匆匆一瞥，也不過是幾秒鐘的浮光掠影。我甚至都沒來得及思考，自己一生的慌忙奔走到底是為了什麼？而在人生眾多的尋覓中，是否該找回那麼一段美好的空閒，讓自己像孩童般站在清晨的窗前，聽聽鳥鳴，看看噴薄的霞彩？
讀著這篇課文，我彷彿聽到了一個稚嫩的童聲在耳邊反覆吟唱，這歌聲如此純真輕柔，卻驚得我失魂落魄。老師，站在窗前，我看到了自己一生的迷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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