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伴是最長久的告白,用一生寫一封情書


在日本有很多書店,有裝修雅緻、勝似咖啡館的文藝書店,也有大大小小的二手舊書店。但是在大阪一個不起眼的路口,有這樣一間很小的舊書店——青空書店。


一位和藹笑容的老爺爺坐在店裡,每本舊書都擺得整整齊齊的。作為一個二手書店,這家店真的太普通了。

真正讓書店變得不平凡的,是隨處可見的手寫便籤條。

“能左右你人生的那一本書,已經等你等得不耐煩了。”

“女人必須保持美麗,但是比起在外表上下功夫,內心的充實更加重要。”

還有那些會在星期日貼在店門口的手繪海報。可愛的塗鴉配著簡潔的文字:


“人活著就是要學習、閱讀、選擇書本,以渺小的生命,竭盡所能出售好書。”


“書在等人,人在等書,這裡是人與書約會的場所。”


這就是開了70年的青空書房。

時間回到1940年,那時候的大阪因為戰後一片狼籍,日子實在過不下去了,23歲的坂本健一隻好搬出家裡的藏書,去集市碰碰運氣,看能不能換回幾個錢。沒想到書很快就賣光了。一來二去,反正自己也愛看書,坂本健一索性就開了這家二手書店——青空書房。



店裡用一排書架,隔出兩塊狹小的空間,客人多的時候只能側著身子借過。架子上塞滿了分好類的舊書,那都是坂本健一一本本收回來,仔細修補、擦拭後才擺上書架的。


因為健一非常懂那種喜歡讀書卻又買不起的痛苦,書店一直以來都是高價收購二手書,再低價賣出。他還曾經和妻子說過,“我們要加倍努力工作,賣的比別人便宜。”

“因為是好書才要便宜賣呀,希望能讓更多人領略到閱讀的樂趣”,坂本健一說這正是青空書房一直以來的信念。



除了豐富的藏書,小店最吸引人的還有坂本健一寫的小箴言。他們被貼在各個角落,大大小小的紙張上,寫滿了鼓勵人讀書的話語。牆上、書架......任何你看得到的地方。真是不喝下碗雞湯,都別想走出這個門。

你彷彿能看到他眯著眼笑著說:

“雖然只有一次,但可以活出不同的人生;雖然只有一冊,但可以有不同的邂逅。”

“當你的目光,落在書本上時,這本書就活了。”

“用一個紅豆餐包的價錢,就可以汲取日本的智慧。”

不過舊書價格便宜歸便宜,坂本健一可是出了名的愛書、惜書。店裡30日元一本的箱子裡,塞著一張顯眼的小卡片:“雖然價錢低的離譜,卻是非常重要的書,請小心拿取,不要破壞。”

因為利潤太低,青空書屋必須全年無休以此來維持生計,坂本健一說自己總是沒有時間吃飯,也不敢去上廁所。不過隨著年紀大了,中過風的他不得不將星期日設為“公休日”。


但為了對上門撲了個空的客人有所交代,在前一天晚上,他會認真畫一幅“今日公休”的海報,並在門口貼好。


從不打草稿,坂本健一拿著五顏六色的彩筆,一筆一畫認真的畫著。每一張手繪都是他的即興創作,有對生活的小領悟,或是對書本的熱愛,更多的還是鼓勵大家多讀書,這些公休日手繪一畫就是10幾年。



“這裡是心靈的書店,

我把生命寄託在書本上,

想要把好書送到你的手裡,

就算只有一本也好。

這裡是生命的書店,

想要看真正的好書,

就到這裡來......”

“不可能每一天都是好日子,

正因為有些日子不順人意,

好日子才會閃閃發亮。”

“一本書等於一個人生,

看完了三本書等於遇見三倍的人生。

閱讀是人活在世間的證據,

書是活生生的。”

本來只是休店的一個通知,因為海報太可愛了,意外吸引了更多人在休店時趕過來,就為了看一眼這次他又畫了些什麼。

直到一個工作日,客人們來到青空書房,卻意外發現大門還是緊閉著。捲簾門上只貼著一句話:

“本日休息,對不起,

我最親愛的人正跟生命搏鬥,

我想要陪伴她,

請原諒我的任性。”

而臨時關了門的坂本健一匆忙搭上電車,他說妻子病重,自己什麼也做不了,就想去醫院幫她按按腳。


說起自己和妻子的故事,坂本健一說就像是一部電影一樣,他在相親了27次後才遇到並認定了她。雖然自己是個妻管嚴,但因為經濟窘迫,從來沒有出門旅行過,結婚幾十年唯一送過的禮物是一顆珍珠。

但妻子從來沒抱怨過,照顧老人,撫養長大兩個小孩,陪他守著這家小小的青空書房,就這樣跟著他過了下去。窮是窮了點,但那麼多的書不是白看的啊。於是為了哄老伴開心,年過半百的時候,坂本健一開始寫起了情書。

他在信裡叫她 “親愛的人啊”,他說“我愛你”。

大家笑他肉麻,坂本健一卻一本正經的說:“這個人和你沒有任何淵源,卻願意和你結婚,還比世界上任何人都關心你。不把這樣的人生伴侶當一回事,除了傲慢,還能用什麼字眼來形容?”

於是他把對妻子所有的愛意和感激之情,都寫進了那一封封的情書裡。


“人生不能重來,相逢只有一次,

可是我和你,打從出生之前,

以至步入黃泉之後,都會在一起,

雖然有點吃不消,

可是你一直是最讓我安心的伴侶。”

“妻子的皺紋刻畫出共同承受的勞苦,

雪白的髮絲隱沒在她冬夜衣物中,

我牽著腳步蹣跚的她,

走在煙雨朦朧的山徑中。”

2009年,老伴被檢查出癌症需要住院治療,照顧之餘,坂本健一的情書卻也沒有斷過。不同於之前寫完藏在家裡的各個角落,這回只能趁店裡不忙一點,掏出紙筆寫好,趕緊拿出門去郵寄,再回到店裡。

他把自己的思念和祈禱,用一張小小的郵票傳遞給妻子,一天也不肯落下。


關店後,一個人回到空蕩蕩的家裡,他滿心牽掛著在醫院的妻子,

“妻子啊,親愛的人啊,我最親愛的人啊,

今夜請睡個好覺,明天再來探望你。

星星,月亮和太陽,

全都在為你閃耀,為你歌唱。”


“颱風過境,大阪平安無事。

想到和美會有多寂寞多害怕,

我就無法忍受。


親愛的,你總是說我像個小孩,

你一直在支持我的夢想,

請你早日康復,我會為你祈禱。”

“實在太擔心了,

於是又寄去一張明信片,

你的腳也是青空書房的腳啊,

千萬不要再跌倒了。”

“接到電話說肩膀疼痛讓你無法入睡,

我決定了,在你尚未好轉時,

只要地鐵沒有停駛,我就要去。”


"妻子啊,

只要生命還在延續就要與你相愛,

不要憎恨被加諸的命運,

全心全意向神祈求吧,

親愛的。

相逢只有這一次,

我們經常吵架,也不曾感謝神,

對於我倆如此盤根錯節的情感,

我要深切的說聲,

謝謝。”

收了幾十年情書的妻子,卻從來都沒有特別表示過自己的感動。只是在生病住院期間,她破天荒地回了一封信給坂本健一。


這是她回的第一封信,也是最後一封。她在信裡寫:

“請等我下次回家。”

但這個一起回家的承諾,終究沒有履行。


妻子去世後,青空書房的公休海報上寫著:

“青空書房誕生63年,嫁給我59年的妻子,在細雪紛飛的日子離開人世,對於以前疼愛她的客人,她應該會在天國說聲謝謝。她是溫柔而堅強的女性,也是悲傷而溫暖的妻子,以後也請,繼續支持青空書房。”

而青空書房,只剩下坂本健一自己一個人了。他終日窩在店裡,和那些書本在一起,一個人繼續守著他和妻子兩個人的夢想。


他說自己明明是個堅定的無神論者,卻一直覺得妻子還在自己的身邊。好像一推開門,妻子還坐在那裡,笑眯眯地看著自己。

或許,這就是羈絆吧。羈絆讓人們覺得永遠不曾分離。

堅持手寫了幾十年的情書,最愛的那個人已經看不到了。坂本健一也就不再寫了。但細心的客人會發現,今日公休的海報好像換了個畫風。從鼓勵人多讀書,到現在老闆對離開的妻子深深的思念。

那綠油油的荷葉,是他們曾經看過無數次的風景吧?不然他怎麼會寫:

“再也回不去的青春,

無數次重新描繪的夢和浪漫。”

而源源不絕的往下漏的金沙,就像他對妻子永無止境的思念,他說:

“只要生命還在,

就會與親愛的她共存。”

“自從老婆過世,

這已經是第三個冬天,

今年的寒冷時孤獨與寂寥的暴風雪,

老婆沒有方向感的人,

再過一會兒,

等我事情做完,

就要去牽她回來。”

2016年7月2日,青空書房沒有開門,也第一次沒有貼上公休海報。人們發現93歲的坂本健一倒在了這家他照看了70年的店裡,長眠不醒。

對於那些經常路過青空書房的人來說,這個世界好像又少了一個美好的小角落。但一想起那些貼在門上的海報,又會覺得溫暖起來。

最會寫情書的他,也是世界上最專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