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螞蟻的人

喂螞蟻的人

常在河邊走,千奇百怪的事情不看也不行。也不是什麼千奇百怪的事兒了,多是第一次經歷,冠之以好奇的詞彙罷了。比如在河邊放生,烏龜王八魚蝦,只要能遊的,都放,藉以穰災避難,祈求多福;比如在河邊輕生,男女老少,一時衝動,就往河裡跳,每一次每一個人都會演繹不同的版本。更為奇的,說一個官員為了銷燬受賄的證據,往河裡扔了很多世界名錶,引誘會水的好漢整日往黃河裡扎猛子。

只驚奇黃河的沉默,一幅見怪不怪的摸樣,無聲無息地接受一切,包容一切,又無聲無息向前流去。

第一次遇見那位少婦,老婆只是很驚訝地發問:你看,她在做什麼?第二次遇見了,又止不住驚奇:看看,她又來了。連著幾天沒看到,又止不住內心的惆悵和牽掛:好幾天了,怎麼沒看到她呢?終於在一個雨後的傍晚,又看到了少婦,還是那副不變的摸樣,老婆立即變得安心:看看,她又來了,在那兒!很快,就成了見怪不怪的無所謂了。

日子就這樣無聲無息陪了黃河流淌,該發生的都在按照自己的節奏發生著。那位少婦,自然也不能例外。

喂螞蟻的人

常年在河邊散步,卻是第一次遇見這樣的事。老婆的驚訝在情理之中。第一次隨著她的驚訝,扭頭去看,那位少婦正彎著腰,在緊鄰草坪的道牙邊細細搜尋,偶爾,從提著的塑料袋裡掏出什麼,手指用力碾碎的樣子,又撒到看中的地方。尚未弄清楚她在做什麼,人已經遠去。細究她俯身的地方,終於發現了她的秘密。

一群黑壓壓的螞蟻興奮不已,呼朋喚友的樣子,從洞穴中源源不斷湧出,少婦投放的饃饃渣很快被瓜分一空。螞蟻抬得抬,扛得扛,忙得不亦樂乎。我恍悟:原來她在喂螞蟻!

老婆也很驚訝:喂螞蟻?!

我點點頭。沿著道牙走去,少婦經過的地方,但凡有蟻穴,總會有碾碎的饃饃渣,總會有興奮爭食的一群螞蟻。

第二天,在相同的時間和地點,又不期而遇。一位很有韻味的少婦。白皙的臉上全然是不在乎別人驚奇的神色,我行我素的神態讓質地不錯的裙裾舞動出一種高高在上的姿態。纖細的手指靈巧投放食物,塑料袋裡可是裝了不少的食物。

濱河路很長,不知道少婦從哪裡開始投放,又在哪裡結束。可以斷定,她就居住在臨河的園內。在這個園內居住的人,可都是很多人眼中的有錢人。

傍晚的濱河路千姿百態,閒庭信步的,遛狗遛貓的,哄娃逗女的,相依相偎的,柔情蜜意的,快步消糖的,跑步鍛鍊的,靜坐納涼的……互不相干卻互為景色,各有各的樂趣,各有各的享受,各自沉靜在自己的世界裡。原本散步沒有任何想法的,卻因這個少婦的出現,心裡泛起了嘀咕:喂螞蟻,那麼多的事可以選擇,為什麼她偏偏選擇了喂螞蟻?

喂螞蟻的人

有一次就止不住蹲下身,看熙熙攘攘的螞蟻爭食。螞蟻們自己吃了,還要運回很多,運回的食物,自然孝敬了高高在上的蟻后,孝敬了只為交配而活的工蟻。這個地下世界似乎一出生就決定了蟻生的命運,蟻后就是蟻后,負責繁衍子孫,工蟻就是工蟻,負責交配和規劃蟻巢,而普通的螞蟻,自然是奴隸一般的掙扎和辛苦,四處覓食養活自己也得養活蟻后和工蟻。有人投放食物,自然讓它們輕鬆了很多。看來,螞蟻確實有被餵養的需求,可是她怎麼就知道螞蟻需要自己來餵養呢?

又一次,和少婦打個照面,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來喂螞蟻呀?

足夠的友好和熱情,並沒有換來少婦對等的回應,她只是冷漠地看了我一眼,臉上沒有絲毫的表情,壓根兒也沒有回應的一點意思,輕盈地繼續自己熱衷的事兒。

尷尬的只能是自己了,曬笑一聲,繼續走自己的路。

探究一個人心中的隱秘,本來就是件很難的事情。而心中有隱秘的人,往往把自己與世隔離開來,一幅清冷高不可及的摸樣。但不論出於何種目的,餵食螞蟻終歸是件很特別的事情,以前在什麼書上有過簡單的瞭解,現實中卻是第一次遇到。有一個故事這樣講:一座寺廟的老和尚看小沙彌病情嚴重,把把脈,斷定迴天無力,隨安排人送小沙彌回家“歸天”。斷言他只有七天的時間。不料,第八天小沙彌精精神神回到了寺廟。老和尚大吃一驚,閉目凝神,掐指一算,和小沙彌的講述吻合了起來:原來小沙彌回家以後,媽媽洗菜倒水,潑出去的水差一點把幾百只螞蟻給淹死了,小沙彌急忙施救,把那些螞蟻撈出水中,小沙彌也許是閒得無聊的隨手而為,但病情卻一天天好轉起來。老和尚感嘆:你有救了幾百只螞蟻的功德,不但病情好轉,而且還能長壽,果然,小沙彌活到九十六歲才壽終。故事是說小沙彌在無意中的救了很多螞蟻,但不是喂螞蟻。關於喂螞蟻的記載,卻是在佛經中。佛經說,佈施食物給一隻螞蟻吃,等於唸了一百遍《賢劫經》的功德,佈施食物給十隻螞蟻吃,等於唸了一部《大藏經》的功德。走路愛惜螻蟻命是佛家的境界,餵食螞蟻卻是凡人的選擇,正如放生,花錢買來烏龜王八,處於一種目的放歸自然。又從另一個角度來看,人可以養狗養貓,為什麼不可以養螞蟻喂螞蟻?

很多的事,不該細究的;很多的現象,更不該過多推理。於是,我繼續我的散步,她繼續喂她的螞蟻,只當欣賞一種風景,或者成為一種風景讓別人欣賞。慢慢的,少婦的舉動成了很正常的行為,少了很多驚奇的眼睛和好奇。一次,一個孩子也發現了她的這個秘密,密密麻麻的螞蟻讓孩子興奮,大聲尖叫著,小腳丫子來回踩踏,很多螞蟻的屍體和投放的食物混合在了一起。

喂螞蟻的人

孩子的叫聲拉扯住了前行的少婦,她愕然地看著眼前的一切,卻沒有動怒的意思,出奇地,她對孩子笑了笑,走過去,俯下身摩挲著孩子的頭,平靜地說:小朋友不可以這樣做,螞蟻也會痛,你看,死了這麼多,它們再也吃不到我給的食物了,再也看不到你在河邊玩耍的樣子了。

少婦的舉動,竟然讓孩子很快平靜了下來,那聲音,婉轉而透著少有的親和力,字字句句,很有力地動之以情。也是個懂事的孩子呀,小手絞著衣角,眼淚花花地說:對不起阿姨,我踩死了你的螞蟻……

少婦顯得不平靜了,臉頰微微漲紅,一連聲安慰孩子:也沒什麼對不起的,這也不是我的螞蟻,僅僅是我的朋友,也是你的朋友……

我靜聽少婦平素卻很有分量的話,期待她能說出更多我想聽的話,但是突然的變故,卻讓一切戛然而止,孩子的奶奶急衝衝過來,一把扯起孩子就走:道什麼歉?那是她的螞蟻嗎?不甘心,又瞪了少婦一眼:喂螞蟻?閒的沒事幹了!神經病!

也許是孩子的眼淚讓老人動了氣,以為少婦難為了自己的孫子。被拉扯著的孩子不時扭過頭,看看還未起身的少婦,小臉上全是迷茫。少婦愣了一下,很快醒過神來,對孩子揮揮手,撩起垂下的秀髮,起身繼續自己要乾的事情。

我邁出的每一步都變得沉重,不由得感慨萬千。萬物皆有靈,只要是生命,都是平等的,它們也有自己的快樂和痛苦,你給它們快樂,自己也會得到快樂。不管出於什麼目的,有這份心態,俗常的日子也會變得有滋有味。

你做你的惡,我餵我的螞蟻。世界原本就是如此。

2019年7月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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