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琐忆》

在传统语汇中,人们通常把灯烛火把等照明物统称为灯火。白乐天的“笙歌归院落,灯火下楼台”,描绘了宴席将散的阑珊意兴。颜真卿的“三更灯火五更鸡”,意在劝勉有志男儿起早贪黑,发奋读书。北宋那个叫田登

太守,为避讳自己姓名中的“登”字,元宵节期间竟然不许百姓点灯,一律改作“放火”。世人讥刺这位州官,意在讽其专横霸道,并非说他文理不通。因为在甲骨文中只有“火”字而未见“燈”字。

据传,王安石在书院求学时,经常废寝忘食。书院中的煮饭任务,通常由学生轮流担任。这天,刚好轮到王安石,但他读书太投入,全然不知天之将午。直到先生前来查问,才从书中猛醒过来,急急跑进厨房,用纸媒取火。不料火笼早已熄灭,他又赶忙去山下的村子取火。师生们饥肠辘辘地等了半晌,才见王安石回来。先生得知王安石下山只为取火,好气又好笑地说:“难道这书桌上的灯不能取火?”王安石读书入迷,忘记灯是火的故事,至今仍被人们当成佳话流传。

宋代无门慧开禅师有云:只为分明极,翻令所得迟。早知灯是火,饭熟已多时。意思是说:太想弄清事物的区别,反致开悟得晚了。到得后来,为了在用途上区别开来,灯与火才逐渐各司其类。其实,灯与佛门的缘份很深。由于灯的光亮能驱除黑暗,所以它在佛门既有实用功能,也有意象功能,佛教通常将“灯”看作是佛法、功德和智慧的象征,能“以智慧照破愚痴闇障”,所以佛门又将师父传法于徒众称为“传灯”。

我懂事时,曾在西邻一位老太太家中见过豆油灯。灯盏是青灰色陶器,底部是个托盘,中间为柱状,便于执手,上方呈碟状,可储油并盘放灯芯。用棉线捻成的灯芯浸油后,黄腻腻的,伏在灯盏的一边。点燃后,光线昏黄,能照亮的范围有限,但那摇曳的火苗、朦胧的弧光、静谧的照影、爆燃的灯花,加上豆油燃烧后的气味,给人以虚幻飘渺的感觉。

老人家坐在炕沿上,趁着微弱的光亮做针线,不时地拔下头簪拨一拨灯芯。豆油灯点的时间长了,会因灯芯碳化而影响光亮,须挑起灯芯,剔除或剪除馀烬,方能亮堂依旧。所谓“主人若也勤挑拨,敢向尊前不尽心?”依我所思,这灯芯也是佛心。灯芯不剔灰烬不明,佛心不破迷执不悟。有了这些见识和感触,后来读到诸如掌灯夜宴、挑灯夜作、剪灯夜话之类的古诗文句,就能体验到古人当年那种凄苦但不失雅趣的心境。“青灯黄卷伴更长,花落银釭午夜香”,寒舍书生夜读之状苦中有乐;“空床卧听南窗雨,谁复挑灯夜补衣”,丧偶孤旅念旧之情令人怅惘;“独抱浓愁无好梦,夜阑犹剪灯花弄”,闺中少妇思亲之态风流蕴藉;“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灯下弈者闲适之举颇为淡雅;“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阵前壮士报国之心跃然纸上……

《灯火琐忆》

古代婚礼用的蜡烛

蜡烛的光亮较之豆油灯强,但今人多用于年节祭祀、寿辰庆典或红白喜事,特别是到了现代,照明已不再是它的主要差事,接替豆油灯为人值夜的是煤油灯,乡亲们叫做火油灯。

煤油的气味浓重,闻起来让人恶心,不小心溅到饭菜中,入口后很难下咽。有一首家喻户晓、耳熟能详的传统儿歌,歌词开头唱道:“小老鼠,上灯台;偷油吃,下不来”,没见过豆油灯的孩子,还以为老鼠的食性很怪异,煤油也能下口,殊不知老鼠偷吃的是豆油而不是煤油。

《灯火琐忆》

小老鼠,上灯台;偷油吃,下不来

煤油灯一般由玻璃瓶加上洋铁皮灯头制作而成,既可摆放于案几上,也可悬挂于墙壁上。初级的煤油灯没有灯罩,容易被风吹灭不说,由于煤油燃烧不充分,排放出来的油烟不仅会将居室熏黑,而且严重污染空气,以至于从煤油灯屋里出来的人,鼻孔都是黑的。

后来有了造型洋气的玻璃罩煤油灯,情况大有改观。罩灯上方是圆柱形排气通道,中间隆起如葫芦,下方与带弹簧卡座的灯头相连接。灯头像一个小小的斗笠,分布着利于换气的网状小孔。灯头一侧装有简易旋钮,可以调节灯芯的高低以选择光亮的强弱。这样的装置,使得空气循环快速流畅,煤油燃烧得比较充分,排出来的油烟明显变淡,灯头的光焰明显增强,防风的作用倒在其次了。与罩灯同时出现的还有防风作用更强的马灯、桅灯和汽灯。

《灯火琐忆》

玻璃罩煤油灯

当社会进入“点灯不用油”的电气化年代,油灯便淡出了人们的视线,只有在民俗博物馆或是收藏家那里,还能看到自古而今的各式油灯。重庆有一位叫吴世友的外科医生,自1987年至今,收藏有从汉唐到民国期间的古代油灯500多盏,被他看作神灯般供奉着。他曾拒绝40万元一盏灯的天价收购,只为留住心中所爱。他说:“千金难买心头好,对于我,灯是非卖品。”每一盏灯都有一段自己的故事,每一盏灯都映照着一段历史。与灯对坐,1犹如同古人对话。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