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的唐家山堰塞湖

金樽清酒鬥十千,玉盤珍羞直萬錢。

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劍四顧心茫然。

欲渡黃河冰塞川,將登太行雪滿山。

閒來垂釣碧溪上,忽復乘舟夢日邊。

行路難,行路難,多歧路,今安在?

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雲帆濟滄海。

——李白《行路難·其一》

2020年開年的一場新冠疫情突如其來,其橫掃全球,由此帶來的各種影響與衝擊遠超想象。神州大地也是經歷了嚴峻的考驗。

這次的影響和應對舉措,記憶裡,只有2008年那場大地震足以對比。

然而要論慘烈,至少唐山地震之後,數十年裡沒有任何一次事件能比得上512地震。

雖然過去了十幾年,有些記憶還是很清晰。

那天中午陽光挺好,我和同事良子照例去百盛澳瑞特健身。那個年代健身房還處在黃金時代,生意熱火朝天,傍晚之後人滿為患,所以中午去鍛鍊是很好的選擇。

沒有任何徵兆顯示那一天有什麼不同之處。鍛鍊完之後我倆在一家小店吃餃子,小破店,髒,擁擠,然而生意很好,中午兩點多了還是屋裡屋外坐滿了人。正吃著突然覺得有點頭暈,大概持續了幾秒,我還以為自己鍛鍊累的了。這時聽到良子嘟囔了一句頭咋這麼暈,然後所有吃飯的人都表示頭暈了一下,很快有人就嚷嚷著地震了。

我第一反應是對良子說,趕緊吃完去屋外。——後來一直很慚愧,出於安全考慮應該第一時間去屋外空地,但確實是鍛鍊完太餓了。

之後的事情上點年紀的人都有深刻印象,汶川地震實在是共和國曆史上一道深深的傷口。

我也沒想到,生平第一次到四川是在那個時間段裡。

當時整個北川縣城基本上都沒有了,不過北川中學很多師生還在,他們被統一安置到綿陽市的一個學校繼續學習。北川中學倖存的一位領導接受央視採訪時說我們很堅強,要繼續學習,參加考試,但我們缺少學習資料,希望能得到幫助。

單位領導獲知了這一消息,發揮優勢,緊急組織了一大批學習相關的圖書等物資,並聯系中鐵快運,說明了情況,人家也很重視,將這批定向捐給北川中學的物資優先安排裝車。那時要往災區運送的東西太多,運力非常緊張。

辦完貨運手續後,我和一位同事就作為代表坐上了到四川的航班去處理相關事宜。

具體的日子記不大清楚了,應該是在五月下旬,當時最熱門的詞是唐家山堰塞湖。我們的目的地綿陽就在堰塞湖下游。

雖然激動好奇之心大於害怕之情,但我還是認真做了準備工作,選擇了高新區一個很好的酒店,因為那是綿陽市的一個高點,經歷了地震的考驗還能正常營業也說明建築質量應該挺好。

從機場到酒店的路程中,隨處可見軍人的身影以及各種救災大型裝備,關鍵時刻軍人還是最值得信賴。

到了前臺,我們詢問酒店的安全性,前臺很肯定地告訴我們沒問題,說即便潰壩也淹不到這裡。我四處打量,發現酒店緊連的兩棟建築之間有明顯的破損,趕緊又諮詢前臺,被告知那是伸縮縫,破損是正常緩衝造成的,質檢部門來檢測過幾回了,確認很安全。

酒店裡很多軍人,院裡的空地上有很多帳篷,住滿了士兵。

酒店大堂、餐廳等地方的電視屏幕都在滾動播出專題節目,核心就是唐家山堰塞湖,當時有個形象的說法就是綿陽頭上懸著一大盆子水,或者說是一把利劍,一旦潰壩後果不堪設想。

所以當時綿陽城裡人很少,有點關係的都去外地投奔親友暫避風險了。

我們在這種狀況下來到了綿陽,忐忑是自然的。

在酒店電梯裡還碰到一位中校軍官,聽口音是河南人,一問是洛陽的。他寬慰我們說這裡住著非常安全,不用擔心。

酒店附近有個非常大的救災物資接收點,我們先去辦理捐贈手續。把清單和運單信息等提供給辦事人員後,他們很麻利地辦理了手續,告訴我們等物資到了之後直接運往北川中學,他們會出個人員陪同著一起。

接收點外面是一條寬寬的馬路,路邊停滿了滿載的重卡,當然也少不了河南支援的物資,記憶裡當天看到的是周口的車牌。

到了飯點兒,工作人員也要換班,我們就邀請了幾個對接的工作人員一起吃飯,於是大家就到了附近一個小火鍋店。飯店裡坐滿了人,但沒有高談闊論之聲,人們都很安靜,和想象中四川火鍋店的氛圍很不相同。

吃飯時能明顯感受到他們悲傷的情緒已經淡了,或者說已經能深深隱藏起來。汶川地震的破壞力太大了,吃飯的幾位基本上都有親人朋友喪生,群體的傷痛也許使當事者更容易接受這一場意外吧。

時至今日有個場景記憶仍很深刻,飯桌上同事小心翼翼地問一位民政局的工作人員家裡是否平安,結果她說,自己家算幸運了,只損失了三分之一,自己和孩子當時在綿陽,只有老公在北川。

我們接不上話,連安慰的語言都說不出來。

本來以為能很快結束行程離開綿陽,結果鐵路運輸出了問題,一下子耽擱了好幾天。焦灼中只能無奈地等待,也逐漸適應了環境。記得第一天住下後晚上就有餘震,當時還趕緊起床出門張望,發現沒人像我們一樣慌張。後幾天再有餘震也就習以為常,安之若素了。

無聊之餘,在城市裡四處閒逛。整個城市除了人特別少之外,一切正常。人們都很和善,經歷了大難之後,所有人的心態好像都發生了很大改變。

我們還到了著名的綿陽體育場,地震後那裡是一個非常重要的人員安置點。裡面很多政府工作人員在做保障服務工作,人們都很安靜,靜靜地做事,或者就躺著、坐著靜靜地發呆,即便說話也都是輕聲細語的。中央電視臺正在現場做節目,看到了幾位眼熟的面孔。

我們的物資終於到了,但記不大清究竟是因為什麼,貨物被運到了江油車站,我和同事在一位工作人員的帶領下,僱了個卡車從綿陽到江油提貨。

嶄新的公路上有明顯的波浪狀起伏,自然是地震波的傑作。路邊到處可見坍塌了的或者搖搖欲墜的建築。

抵達江油,先到了一個類似中轉站的地方停留諮詢,那是一個平房區域。中轉站四周很多樓房都被圍了起來,仔細看能發現樓房佈滿了裂紋,已經無法居住。

江油是河南對口支援的縣城,所以也遇到了一些河南老鄉。記憶裡當時所有的省委常委都到過江油慰問一線人員,檢查工作進度。

中轉站不大,但堆滿了全國各地捐贈的物資,其中壹基金的物資因為有顯眼的標誌,所以有點鶴立雞群的感覺。

有位司機模樣的開了輛桑兩千,直接進到小院裡,和工作人員打個招呼,搬了幾箱東西到後備箱,走了。

對,和疫情中被人們在武漢倉庫拍下的場景基本一樣。

院門口有個臨時弄起來的廚房,中午我們就和大家夥兒一起吃了大鍋飯,下午趕到車站提貨。站臺上孤零零地停著幾列貨運車廂,全是救災的物資,我們的圖書等物資滿滿地裝了一卡車。

第二天把東西拉到北川中學所在地,在學校裡見到了那位全國知名的校長,辦完手續,他們要趁課間操時間,在操場上搞個小小的捐贈儀式。

印象裡學生還挺多,孩子們比較沉默,但都很聽話,儀式很簡單,也忘了我和同事是誰上臺發言。

儀式結束後我特意找了一位老師,讓他推薦個比較困難的學生。出發綿陽之前,幾位朋友交待給我一件事,讓我到了學校直接找到受災學生,捐獻一點愛心,怕通過正常渠道被截留。

現在想想,多少年了,顏色協會本質上還是沒有啥變化,人們始終都不信任這個機構。

老師很快就推薦了位女生,說她受災較重,家人只剩奶奶了。把錢交給那位看起來怯生生的女孩後,我又留下了她的聯繫方式。過後幾年,我們足球隊的成員每年都會湊一些錢給她郵寄過去,也去過信件鼓勵她,還收到過這孩子回的信。後來就斷了聯繫,她現在應該有二十多歲,正常情況下應該已經工作好幾年了吧。

辦完了正事,我們安安心心地買了返程的臥鋪票,一路哐哐噹噹穿過秦嶺回到了鄭州。

後來唐家山堰塞湖的危險被順利排除,整個地震災區的重建也很迅速。有人說,因為這次地震,四川很多農村的基建水平有了長足的進步。

災難已經發生時,唯有保留希望,眺望遠方。

十多年過去了,在綿陽那一週的很多場面仍舊曆歷在目,那種平靜的、所有人都低聲細語的獨特情景,成為關於四川的一個特殊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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