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那天我下班早一點，想起好久沒去爸爸的書店看看，於是就繞路過去。
一進門兒，吆喝，烏泱泱的一地人，買賣還挺好。
小李在收銀臺忙碌，笑笑則在向顧客推薦著合適的書目。
“笑笑，我爸呢？”我隨手翻閱一本書，問道。
笑笑往我這邊挪了挪，拿手捂著嘴，貼我耳朵上說：“燕姐，老闆最近談戀愛了！”說完不厚道地笑出了聲兒。
“談戀愛？什麼時候的事？”我嘴巴張成了O型。
“噓！就這幾天。”笑笑忙把食指放在嘴唇上，左右看了看被打攪的顧客。我臉上略顯尷尬地擠出一個笑，心裡納悶兒極了。
要知道，書店是媽媽婚前開的，當初爸爸就是看上了媽媽的斯文知性，才苦苦追求的。
這書店就是他們倆的媒人啊！
媽媽去世後，爸爸更是把書店當成了老伴兒，幾乎整天都呆在店裡，快十年了。現在說他談戀愛，我還真有點不相信。
我拽著笑笑出了店門，要問個清楚。
笑笑說，我爸最近喜歡上了負責這片兒衛生的掃地大媽，好像叫李思敏。這幾天經常一整天都跟著那人，不在店裡。
“我爸是大學教授，喜歡有文化涵養的女性，就是我媽媽那樣的。他怎麼可能看上一個清潔工？”我本能地反駁。
“那也不一定，老闆年紀大了，脾氣變了唄，說不定真的是愛情呢！”笑笑抿嘴笑道。
愛情？我心裡咯噔一下。
為了不讓我受委屈，爸爸一直都沒再娶。要真是愛情，我倒求之不得。只要那女人是良人就行。
“我爸現在在哪？”我問笑笑。
“喏，就在那坐著呢。”笑笑小嘴一撅。我順著她的方向看過去，我爸正坐在一條長凳上，作勢看報紙。
他那架寬邊眼鏡上露出兩隻大眼睛，不時地掃視著來人，不知道的還真以為他研究學問呢！
我決定按兵不動。
我重新走回店裡，搬了個凳子坐在門裡，喝著茶，看我老爸等情 人。
02.
低頭喝口茶的工夫，我爸就不見了。
我慌忙放下茶杯，推門出去悄悄跟上，熱水撒了一褲腿也顧不上了。
奇怪的是，我爸一直跟著那女人。她一轉身推衛生車，我爸就避著，彷彿害怕她發現。
暗戀？這可奇了。
我爸一退休的大學教授，還怕配不上她？
難道這大媽是仙女下凡？
滿腹狐疑，我緊跟著倆人。一直到“福來苑”幾個字映入眼簾，我才發現，已經進了我們小區了！
我繼續尾隨，看到那大媽一路打掃，就到了我家單元門下……
她左看看，右瞧瞧，好像在等什麼人。
突然，她一回頭，瞅見了我爸！
我爸像被人識破的小丑，尷尬地笑了笑，然後若無其事地向隔壁樓走去。我結婚後，我和爸爸住同一個小區裡不同的兩棟樓，方便。
那女人也笑笑，並沒說什麼，就推著小車子往小區門外走。
我趕忙退後了幾步。
那女人迎面走來，我躲在一邊兒，把她看了個清清楚楚。
她面部清瘦，但五官分明，大眼睛忽閃忽閃地，很有神韻。乍一看，很眼熟，可能和媽媽真有幾分神似。
晚上，我和老公說起這事。老公說我疑心太重，老人家應該有婚戀自由的。
我一想也對，可能是我自私心作祟。
畢竟爸爸十來年的愛，都屬於我一個人，突然冒出一個女人要搶走他，我確實內心有點發酸。
我其實也就想摸摸對方來路，不讓爸爸受了騙。但最近學校的課題研究剛剛開始，忙得很，此事也只能暫時擱置。
03.
就在我忙忙碌碌，快要把這人忘記的時候，爸爸及時“提醒了我”。
那天是我和爸爸每個月下館子的日子。我打電話說一會去接他，他卻說正好找我有事，一會就到。
不大一會兒，門鈴就響了。
我剛打開門，爸爸就滿面春風介紹道：“燕子，這是你思敏阿姨。”
我愣在那裡，把來人上下打量了一番。
她這次穿得十分素淨，淡藍色的短上衣配黑色褲子，臉上帶著熱情的笑容，頭髮挽起來，還化了淡妝，和那天的模樣截然不同。
在我尷尬之時，她伸出雙手，握住了我的手。
我本能地抽回手，爸爸見狀，連忙說：“燕子，你思敏阿姨廚藝不錯，今天咱們在家裡吃，我買了一堆菜呢。”
爸爸說著，提起塑料袋讓我看，然後擁著李思敏進了門。
“是啊是啊，你剛下班，很累吧，我去廚房做飯，你歇著吧。”李思敏笑呵呵說，然後挽起袖子，奔向廚房。
爸爸也一路小跑跟了過去。
客廳裡只剩下我一個人，等我反應過來，他倆已經開始剁肉洗菜了。
我靜靜地坐在沙發上，捋了捋思路。
很顯然爸爸已經搞定李思敏，她這是害怕我不同意，上趕著要討好我？
看樣子，她今天還費了一番功夫打扮自己呢。
我一邊想，一邊往廚房瞧了瞧。
我爸正給李思敏擦汗……夠膩歪啊！我心想。不過爸爸倒是笑得開心，兩個人一副老夫妻的模樣。
晚飯期間，我沒主動說話。一來是想看看李思敏有多大的誠意，二來是我天生不善言辭，何況她於我就是個陌生人。
她倒是熱情得很，不是給我夾菜，就是讓我老公多吃，還不停地囑咐爸爸注意身體，儼然是這個家的女主人了！
“哼！”我不由自主地哼了一聲兒，馬上他們三人都瞅著我。
老公趕緊打圓場，說：“燕子，阿姨這排骨真是不錯，你多吃點哈。”說著往我碗裡夾了一塊。
吃完飯，她又洗碗刷鍋，打掃衛生，一直忙到九點才走。
關上門，我累得要死，趕緊洗漱上床。
躺下後，老公說我表現得太明顯了。他說那思敏阿姨看著人不錯，身體也好，又年輕，照顧爸爸豈不正好嘛。
“是不錯，就是不知道是不是裝的啊？”我嘴裡咕噥著，很快便睡著了。
04.
從那天開始，我爸和李思敏的事兒就像坐上了風火輪兒。
說來也新奇，這李思敏明明是個清潔工，可廚藝卻一級棒，各色菜系都會一些。常常我一回家，飯桌上就擺著八菜一湯。
天生吃貨的我，對這些美食毫無抵抗力。慢慢地，我竟習慣了這身邊的“館子”，連每月例行的下飯店也拋之腦後了。
所謂吃人嘴短，我對李思敏的態度自然要好一些才行，所以那天飯桌上我擠出一句“謝謝你。”
李思敏剛聽到，眼圈子就紅了。彷彿醜媳婦終於得到了婆婆的認可一般，鼻涕眼淚一大把。
我把紙遞給她，尷尬地笑笑。爸爸忙忙地給我夾了一大塊紅燒魚。
我之所以主動破冰，是因為我看李思敏把爸爸照顧得真是好，煮飯洗衣做家務，沒有一樣兒不地道。
況且爸爸有高血壓，我工作又忙，時常好幾天見不到他。之前多次讓他搬過來，他總以兩代人住一起不方便為由推脫。
這李思敏出現的時機剛好，解決了我一大難題。這樣想，我也就慢慢接受了這個繼母。
那天我有事回家拿東西，剛打開門，竟聽見臥室有動靜！
爸爸說他去買書了，老公也在單位。我心裡一驚，難道是進了賊？
我脫下高跟鞋，躡手躡腳地往臥室走去。
只見李思敏在我的抽屜裡扒拉著，突然她像得了寶貝一樣，拿起我的影集，抱在胸前。
她一邊翻看一邊抽泣，嘴裡還唸叨著：“我可憐的女兒啊！媽媽對不起你啊！”
李思敏越看哭得越厲害，到最後就雙手捂住臉，嗚嗚地痛哭起來。
不知為何，看她這樣我心裡很難受，我不自覺地走過去，把手放在了她肩上。
“燕子？我……我……”她顯然嚇了一跳，抬頭看到是我，語無倫次。
“說吧，到底怎麼回事？”我問。
雖早已有心理準備，但我明顯感覺聲音有些哆嗦。
其實，從我見李思敏的第一眼，對她的懷疑就沒消失過。
小時候我打了鄰居的小男孩，他媽媽曾嘲笑過我好幾次，說我是個野孩子！
我那時候年紀小，沒有多想。爸媽對我那麼好，我怎麼可能不是親生的？
可這個問號隨著年齡的增長也不斷變大，直到李思敏出現。
我看她時常偷偷把我的衣服洗了，還對著我的結婚照流淚。如果只是來當個繼母，怎麼會這樣？
而且……我突然想起來，她根本不是和媽媽神似，我覺得她眼熟，是因為她和我長得像！
前後一串聯，我有了一個大膽的猜測：李思敏就是我的親媽！
我被自己的想法嚇到了，我恨、我糾結、我偷偷流淚，我甚至想過把她攆出去！可看她成天為我忙碌，我最終也沒狠下心來。
因為無論我多麼不願意承認，血濃於水的親情，還是在產生著作用。我慢慢地開始心疼起她來。
05.
這一刻，她的淚水沖刷乾淨我的怨氣，流進我的心裡，變成了一種叫作愛的東西。
她用粗糙的手把眼淚擦了又擦，可好像怎麼也擦不幹。
我挨著她坐下，幫她抹了抹淚。好不容易安靜下來，她開始訴說。
1989年，20歲的李思敏來到飯館當洗碗工，結識了25歲的廚師方樂。方樂對李思敏很好，經常給她做好吃的，李思敏也跟他學做菜。
那段日子，是李思敏二十多年裡最快樂的時光。
家庭貧困的李思敏從小餓怕了，食物對她有著難以抗拒的魔力。方樂的好和他的菜，像一盞明燈，照亮了李思敏的未來生活。
沒過半年，李思敏就被方樂連哄帶騙，發生了關係。
春節的時候，方樂說提前回湖南老家告訴父母，然後元宵節就領李思敏回老家。李思敏翹首以盼，可他走了以後，就杳無音信！
沒有電話，李思敏就一個勁地寫信，可三十多封信全部石沉大海。恰在此時，她發現自己懷了孕，沒臉回家見父母，她又不忍心打掉孩子。
在老闆娘的幫助下，她生下了孩子，把她偷偷放在了書店門口，並附上一張紙條：“謝謝你們收留我的孩子，她叫燕子，請一定愛她——李思敏感激不盡！”
老闆娘安慰她說：“你放心吧，我都打聽了，這兩口子人非常好，就是一直沒有孩子，肯定不會虧待孩子的。”
她忍痛離開，回了老家。後來她也結了婚。但大概老天爺氣她狠心，不想再給她親生孩子，於是夫家又和她離婚。
她早就想來找女兒，可父母身體不好，她也怕打擾了女兒的生活。
一直到父母去世，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哪怕就只是偷偷看看孩子，她也知足了。
她當了書店附近的清潔工，看著爸爸往小區裡去，就偷偷跟著。後來笑笑無意間問了她姓名，結果爸爸就留了心。
爸爸跟蹤她，想弄清楚是不是李思敏。當他知道實情後，就想成全她，於是才有了這出戏。
06.
她眼淚汪汪地說完，看我沒有反應。她站起來絕望地說了句對不起，扭頭就要走。
“媽！”我忍不住叫了出來，“你還要再拋棄我一次嗎？媽媽已經去世十年了，你回來，做我的媽媽吧！”
她眼眶又紅了，一下把我拉進她懷裡，哭道：“我的孩子，媽媽對不住你，往後媽媽補償你！”
我趴在她溫暖的懷抱裡，痛哭失聲。但這一次，我是高興的！我終於又有媽媽了！
一個月後，李思敏成了我的繼母。
我知道爸爸善良，但從他的眼睛裡，我看到了久違的愛意。為此，我主動做了他們的媒人。
從此，我下班常常是左手爸爸，右手媽媽，三十歲的人蹦蹦跳跳像個孩子，整個小區都不夠我炫耀的。
鄰居們偷偷問我，怎麼能和繼母相處得這麼好？我笑著說：“這是秘密，哈哈。”
每個人都有做錯事的時候，我願意原諒媽媽。
每一對父母子女都是幾輩子修來的緣分，遇上了，不能錯過。因為一旦錯過，可能永遠也碰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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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後花園姑娘紅豆半顆，八九年教書匠一枚，願執一支筆，走非同尋常路，如若路上遇見你，那我便不會寂寞了。首發沐兒的後花園（ID：muaihhy）。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