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尤氏过中秋

这个中秋节尤氏格外忙碌。

八月十四一早,就有人回西瓜月饼都全了,只待分派送人。贾珍有别的事,传话让尤氏分派,尤氏只得一一分派遣人送去。贾珍又传话给尤氏,问她今日出不出门。

“爷问奶奶,今儿出门不出?说咱们是孝家,明儿十五过不得节,今儿晚上倒好,可以大家应个景儿,吃些瓜饼酒。”

“我倒不愿出门呢。那边珠大奶奶又病了,凤丫头又睡倒了,我再不过去,越发没个人了。

一早传话的是佩凤,贾珍头晚歇在她那里。

这边通过佩凤的嘴,一会儿传“爷说好歹定要请奶奶吃酒”,一会儿又传“爷说,连晚饭也请奶奶吃”,尤氏笑说:“请我,我没的还席。”

红楼梦——尤氏过中秋


孝家不好过节,按理说尤氏会轻巧些,谁知那府贾政今年碰巧休假在家。十年九不遇一大家子一起过中秋,贾母满心欢喜,她想要操办得比往年热闹些,不承想凤姐偏这时病了,就连能帮点忙的大奶奶李纨也病了,只剩王夫人一个好人,因此尤氏昨天就已往荣府来了。

昨天,尤氏过荣府这边,她先探望病中的凤姐和李纨,等到要去探望其他姊妹的时候,自己的小姑子惜春打发人叫她去一趟。

惜春虽是贾珍妹子,却受贾母疼爱在荣府长大。尤氏来到惜春这里,原来,就在这头天晚上,荣府抄检大观园各房,惜春的丫鬟入画收的一大包金银器物被翻出来,惜春觉得丢了脸,执意要把入画给她嫂子尤氏退回去。

尤氏觉得这不算什么大过错,入画收的那些东西又不是偷的,都是自己这边正大光明赏她哥哥的,她代为保管罢了,又见入画苦苦哀求惜春,尤氏就劝惜春看在入画服侍了她这么多年的份上留下她罢,可惜春就是不肯,还说出了更绝情的话:“不但不要入画,如今我也大了,连我也不便往你们那边去了。”理由是:“近日我每每风闻得有人背地里议论什么多少不堪的闲话,我若再去,连我也编派上了。”

红楼梦——尤氏过中秋


惜春这么一说,尤氏心里就不自在。那些不堪的闲话,无非就是自己丈夫、惜春的亲哥哥贾珍干的那些伤风败俗的丑事——和儿媳扒灰;和两个小姨子有聚麀之诮......

这些事自来就令自己颜面尽失,哪还架得住小姑子当众拿话来点!气得尤氏和惜春拌了几句嘴。

从惜春处出来,尤氏也没了心情再往别的姊妹处去了,要去王夫人处时,听说王夫人那里有客,尤氏就又往李纨处来。

照比凤姐,尤氏和李纨关系比较好。

这是因为尤氏和李纨两个人差不多,都是主子,却都不是争荣夸耀之人,甚至还都有些失意。李纨是寡妇,在家也不管事。尤氏虽然管事,也是苦哈哈地干受累,况且和寡妇也没甚区别——丈夫妾多,携鸾、佩凤、文花等四五个,人家早就不往自己房中来了!这还不算,贾珍胡作非为,干的那些禽兽不如的事惹得下人议论纷纷,作为妻子,尤氏常常感到耻辱和难堪,因此比起李纨清清静静、干干净净守寡,尤氏觉得自己还不如她呢!

红楼梦——尤氏过中秋


再一个原因,李纨为人低调和气,和凤姐的张扬跋扈相比,李纨更投自己的脾气。

因此尤氏每次来荣府这边,无论干什么,都喜欢在李纨处安歇、打站。

话说尤氏在李纨处闲话一会儿,到要吃饭的时候去贾母处伺候吃饭。

贾母见了尤氏,知道尤氏打凤姐李纨处来,便问问她凤姐妯娌两个的病情,又商量一些八月节赏月的事情。

尤氏在贾母处吃了饭,又一直陪贾母说话取笑。富贵人家,做晚辈的媳妇们把尽孝当做事业。到起更的时候,贾母说:“黑了,过去罢。”尤氏方告辞回府。

话说由于十四这天早上贾珍交代,晚上大家一起吃些瓜饼酒,团圆团圆,所以在荣府忙碌了一天的尤氏并没留下吃晚饭,晚上回府,和一大家子在后花园开餐。

果然贾珍煮了一口猪,烧了一腔羊,余者桌菜及果品之类,不可胜记,就在会芳园丛绿堂中,屏开孔雀,褥设芙蓉,带领妻子姬妾,先饭后酒,开怀赏月作乐。


红楼梦——尤氏过中秋


贾珍又是杀猪又是宰羊的大肆铺张一番。不吝钱财、讲究奢华是贾珍的一贯作风,尤氏虽然看不惯,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却也习惯了。那天尤氏打贾珍聚赌的地方路过,看见大门口停着好多来赌博的纨绔子弟们乘坐的车马,她鄙夷地说:“也不知道他娘老子挣下多少钱与他们,这么开心儿。”尤氏对纨绔子弟花天酒地、挥金如土行为鄙视归鄙视,可她管不了贾珍,也不想管。

管什么呢!自己连一个孩子都没有,费劲劝他留下万贯家财传给谁呢,弄不好还白得罪了他!

尤氏和李纨不同,李纨有儿子,有儿子也就等于在夫家扎了根。而尤氏自己,并无一男半女,没给丈夫留下后人,自觉在夫家根基不牢。

尤氏和凤姐也不同。凤姐出身名门世家,娘家是四大家族之一的王家,婆家人包括丈夫不敢怠慢凤姐,因此凤姐平日在丈夫跟前神气得很,说话都带着骄傲。而尤氏呢,她父亲续娶的是带两个拖油瓶的女人,并且把她这么一个黄花大闺女嫁给贾珍做填房,家世能有多好!

即没有娘家靠山,又没有儿女根基,尤氏很清楚自己的处境。也明白丈夫虽滥,却也得依赖他,因此尤氏极尽主母的职责,任劳任怨,以巩固自己的地位。

公公贾敬死的时候,当时贾珍贾蓉都不在家,镇定能干的尤氏一个人处理了当时的急难,得到迟归的贾珍连连的称赞。

尤氏用贤德淑良换来和贾珍相敬如宾的相处。

此时,月华初上,上下如银,十四的月亮竟也如此的圆!尤氏按照丈夫的意思,派姬遣妾,猜枚划拳,饮酒行令,吹箫唱曲,举家和乐。

贾珍因要行令,尤氏便叫佩凤等四个人也都入席,下面一溜坐下,猜枚划拳,饮了一回。贾珍有了几分酒,益发高兴,便命取了一竿紫竹箫来,命佩凤吹箫,文花唱曲,喉清嗓嫩,真令人魄醉魂飞。唱罢复又行令。


红楼梦——尤氏过中秋

尤氏带领姬妾们陪着贾珍一直玩到半夜三更,大家方归房安歇。

第二天八月十五正日子,晚饭后贾珍、尤氏等人一起来荣府,贾母屋里儿孙齐聚,大家一一见过。贾母和贾珍闲话,因说:“你昨日送来的月饼好,西瓜看着好,打开却也罢了。”贾珍笑道:“月饼是新来的一个专做点心的厨子,我试了试果然好,才敢做了孝敬。西瓜往年都还可以,不知今年怎么就不好了。”贾政在一旁说:“大约今年雨水太勤之故。”

闲话片刻,月亮上来,贾母带领众人齐往园中来。拜过香之后,在尤氏等人搀扶簇拥之下来到赏月之地凸碧山庄。

山庄上,贾母先和贾姓人围坐一堂,击鼓传花表演节目,着实热闹了一番。二更后贾母命男丁们散了,只和女眷们听笛赏月。

贾母想到尤氏和贾珍还属于小夫妻,就让尤氏回家夫妻团圆。

贾母便又说:“珍哥媳妇也趁着便就家去罢,我也就睡了。”尤氏笑道:“我今日不回去了,定要和老祖宗吃一夜。”贾母笑道:“使不得,使不得。你们小夫妻家,今夜不要团圆团圆,如何为我耽搁了。”


红楼梦——尤氏过中秋


贾母的话撞到了尤氏心坎上,她心里五味杂陈,心想您老人家哪里知道我们之间的事呢!夫妻恩爱早不存在,现在已是琵琶别抱另一番天地,回家也是看着丈夫和别的小妾团圆去!这话尤氏也不好说出来,因此只拿别话遮挡,执意要陪着贾母赏月。

尤氏红了脸,笑道:“老祖宗说的我们太不堪了。我们虽然年轻,已经是十来年的夫妻,也奔四十岁的人了。况且孝服未满,陪着老太太顽一夜还罢了,岂有自去团圆的理。”

听尤氏这样说,贾母也就算了。

大家正闲话,猛不防只听那壁厢桂花树下,呜呜咽咽,悠悠扬扬,吹出笛声来。趁着这明月清风,天空地净,真令人烦心顿解,万虑齐除,都肃然危坐,默默相赏。

这是贾母吩咐叫这么吹的,大家都说好。可贾母说:“这还不大好,须得拣那曲谱越慢的吹来越好。”

贾母这个中秋,本来应该高兴的,可不知为什么,却十分地感伤起来。

只听桂花阴里,呜呜咽咽,袅袅悠悠,又发出一缕笛音来,果真比先越发凄凉。大家都寂然而坐。夜静月明,且笛声悲怨,贾母年老带酒之人,听此声音,不免有触于心,禁不住堕下泪来。

尤氏看贾母落泪,想到贾母福寿齐全,晚年尚且心境凄凉,自己并无一儿半女,将来还不知怎样呢!继而又想到自己虽在富贵之家,却不被丈夫爱护,忍辱含垢、面笑心苦的过日子,不禁悲从中来。

月上中天,笛声哀婉,月光柔和地照在尤氏身上,而她的心在这个中秋的夜晚却那么的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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