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村妇女,大字不认识一个,她这辈子最得意的事就是给我大姐改了名字。我农村老家比较重男轻女,取名字这种事一般是由男人来做,或者花钱叫算命先生根据孩子的生辰八字来取。
根本就轮不到女人做主,女人给孩子取名字,我母亲是村里头一个,这件事虽然已经过去了几十年,但母亲还是不厌其烦的跟我们儿女,还有跟孙辈反反复复的说这件事,就像祥林嫂跟别人诉说她的阿毛。
这也难怪我妈炫耀了半辈子,大姐本来叫黄桂花,是我外公取的名字,外公是本地有名的私塾先生,很有威望,对地理风水略懂一二。
他说我大姐是水命,“桂”是“木”字旁,水养木,也可以浇“花”,水木相生,说这个名字好,用这个名字我大姐以后肯定衣食无忧,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我母亲听了外公的解释,很高兴,桂花长桂花短的叫了大概半年。
后来发生的一件事,促使我母亲果断的改了我大姐的名字。我们周围的村庄都是少数民族聚集区,贫穷落后,世世代代以种养为生,村里人不喜欢读书,多数人小学毕业就回家务农了,少数人能坚持读初中和高中,能考上大学的更是凤毛麟角。
我是我们村里第一个女大学生,在我之前好像有三个男的吧。当时村里三十五岁以上的妇女多数是文盲,从来没有进过学校,我母亲是其中一个。
那时当地政府针对农村特别是少数民族聚居区搞一个活动,说的好听叫“送字下乡”活动,其实就是“扫盲”。接到通知后,生产队长积极配合政府的工作,马上叫人把两个房子打通了做教室,这两间房平时是生产队储存粮食的。
扫盲班没有条件限制,村里所有的人不管男女老少都可以报名,只要你想学,并且课本、作业本和笔都是免费的。分来我们村的老师是一个很年轻的大学生,姓周,很帅。他博学多才,还特别幽默,很受村里人的欢迎。
每天晚上教一小时的课,据我母亲说,当时教室里座无虚席,这些从来没读过书的中老年人都很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白天劳作本来都很辛苦了,晚上还坚持跟着老师艰难的一个一个字的认,用拿惯锄头和镰刀的粗糙的手,笨拙的握着笔,认真地一笔一笔地描。
有一天晚上,下课了,下着很大的雨,老师没有马上离开,而是从自己的书包里拿出一幅地图,挂在黑板上,指着地图,跟乡亲们讲起了地理知识。
因为我大姐还小,才几个月,没有人帮照顾,我母亲就没有报名去学习,那天晚上她没什么事,就带着大姐去旁听。
现在回忆起来我母亲还是很激动,说一辈子也忘不了,正因为周老师的一番话,不久,我母亲马上给我大姐改名字了。
周老师指着地图上一条“几”字型的红线说,这就是“黄河”,我们伟大的母亲河,是她,哺育了我们世世代代的炎黄子孙,但现在,我们的“母亲”“身体”出毛病了。
因为黄河两边树木、草皮被破坏,下大雨时通过雨水的不断冲刷,水土流失很严重,黄河的水很黄,有两段还变成了“地上河”,周老师怕乡亲们不明白,用粉笔在黑板上画了一幅“地上河”的简图。
他说,母亲“”病“”了,我们应该怎么办呢?当然要给她治病啊,怎么治啊?就是好好爱护她,不要破坏她,在河两边植树种草,在“地上河”河段清理河底的泥沙,黄色浑浊的河水就变清了,这样,“母亲”的“病”就好啦。
不是有个俗语说“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吗?等将来黄河治理好了,这个俗语就不能用啦,因为水变清了嘛,到时我们就可以叫她“清河”了,哦,不对,都叫了几千年了,还是保留她原来的名字吧,我们可以在后面添上一个“清”字,叫“黄河清”。
周老师还说,治理黄河,单靠个人的力量是很难做到的,你们要教育孩子努力学习知识,等将来成为国家有用的人才,虽然不一定去治理黄河,但可以在各行各业为国家做贡献。
从来没有走出过大山,也不认识字的母亲对周老师的话佩服的五体投地,她听了很激动,心里想,是啊“黄河清”多好啊,我要给我孩子改名字。“桂花”不要了,加上隔壁村,已经有三个“桂花”了,因为村里有好多桂花树,乡亲们也不认识什么字,就随便取一个。
我母亲对家人说,“黄桂花”就改成“黄河清”吧,希望孩子长大了像周老师说的那样成为国家的人才。家人极力反对,说“桂花”多好啊,都叫惯了,而且这名字还是孩子外公给取的呢,他知道了会不高兴的。
这事很快就传到了山那边的外婆家,外公马上连夜来“兴师问罪”了,他对自己辛辛苦苦取的名字居然被女儿“抛弃”了,感到很生气,劝说无果后,他整整半年不搭理母亲。村里人对母亲改的名字也是感到不可理喻,他们觉得“桂花”更好,“河清”,不男不女的,有什么好。不管别人怎么说,母亲还是坚持改了。
聪慧的大姐本来应该有一个很好的未来,只可惜后来因为家里太穷,送不起那么多孩子读书,她听从母亲的话,把机会让给了我,初中毕业就去打工了,决定放弃读书的那个晚上,她哭了一夜,直到现在我还觉得有愧于她。
我大姐说,虽然她出来打工吃了不少苦,但她并不怪母亲,现在的她只是有一份普通的工作,过着相夫教子的普通生活,生活离母亲为她改名时的期望还有很大的差距,但她还是很感谢母亲。
她说因为母亲取的这个特别的名字,让她从读书到工作到结婚,还没发现有跟自己同名的,省去了很多麻烦,不像一些叫“小红”“小娟”和“玉珍”之类的,同名的很多,一板砖可以拍到几个。
大姐还说,她现在虽然过着普通的生活,但她并没有抱怨生活,普通人不就是过着平淡的生活的吗?把眼前的日子过好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