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評消失的時代

樂評消失的時代

2019年《樂隊的夏天》讓人們見識了“樂評人”(尤其是網絡樂評人)的雙標,也讓樂評人這個群體的大眾口碑跌到了谷底——但這畢竟還是來自於廣泛樂迷群體和觀眾群體對樂評人的不滿。


而2020年發生的幾件事情,讓我覺得有必要認真的聊一聊“樂評(樂評人)之死”這個話題了。


首先是因為寫《歌手》樂評而出名的耳帝被華晨宇的粉絲和黑子雙向網暴到不再評價《歌手》;然後是為了搶熱度,鄒小櫻在還沒有聽到徐佳瑩演唱的《一樣的月光》時,就事先編了一篇樂評出來,結果被發現歌都不是同一首歌。


至於丁太升在《天賜的聲音》上罵哭了薩頂頂,這事兒跟“樂評人”到底有沒有關係,取決於你究竟願不願意把黑刀老師當樂評人看待。


樂評消失的時代

耳帝在這篇微博以後,幾乎就沒有再發過關於《歌手》的文章了


雖然要追蹤溯源,你可以舉出“(孔)子在齊聞《韶》”的例子,但事實上,我們當前中文環境裡的“樂評人”是一個舶來詞彙,而且最早國內的樂評人,基本上都是靠做西方音樂的樂評起家的。


但是顏峻、楊波、三表這批最早的樂評人,他們都是有文人底色的,也就是說,他們首先有足夠的文學修為,然後才寫的樂評文章。而早期的這批樂評人,他們做樂評賺錢的手段,也完全是來自於平面媒體所給的稿費。


在平面媒體的世界裡,文字功底是必需的,否則你根本通過編輯那一關。而你也可以想象,這些抱著文人風骨的樂評人,所追求的最高境界一定是“著書立說”。所以他們要麼有著作傍身,要麼是某一音樂場景的教父級別角色。


樂評消失的時代

除了上述三人外,張曉舟也是早期代表性樂評人之一


但如今的樂評人為什麼不行了?因為謀生的手段變了,平面媒體日落西山的今天,還想靠老實寫稿子拿稿費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除了極其個別的理想主義者(例如專注於獨立音樂的林艾舒很顯然就是朝這方面努力),大部分你能在網絡上經常看到的,活躍的,甚至上電視的“樂評人”,他們的收入顯然都不是稿費,而是軟文。


寫軟文當然也需要一定的文筆,但嚴格意義來說,軟文其實是一種“廣告”,所以只要質量過了一個下限,傳播範圍越廣越好,甚至直接可以按照閱讀量來議價。就像“恆源祥羊羊羊”是非常成功的廣告一樣,成功的軟文也跟質量不相關。


這就是為什麼如今的“樂評人”這個行當發展的越來越畸形的原因,如果不是以此為生還好,只要你是想以此為謀生手段,那麼勢必需要接軟文,勢必需要刷流量——其他任何東西都可以讓步。


樂評消失的時代

丁太升(黑刀老師)最近幾年也經常被當做“樂評人”了


這也是為什麼當被質疑給華晨宇拿錢洗地以後,鄧柯的做法是吸引人家到他的直播間跟他對線(一魚兩吃);而鄒小櫻為了蹭《歌手》播出後的第一波流量紅利,在沒聽過歌的情況下就敢編一篇樂評出來。


因為你只有把流量刷起來了,才能賺到錢;而寫軟文的時候也會具有更高的議價能力,這就是這個行業現在的運作原理。


思考題:雪嶺洞簫聲寫的《歌手》樂評,比起當年讓鄧柯平步青雲的那些東西,有差多少嗎?但鄧柯引流的本事,卻早已經對別人形成了降維打擊。


而“樂評人之死”,並不只因為盈利方式畸形,而是“樂評”本身在這個時代已經變得可有可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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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義上來說,樂評(Review)其實就做三件事:①評價音樂好不好;②介紹背景和創作者;③推薦更多相同的音樂。


在互聯網興起之前,尤其是MP3未普及之前,大眾樂迷其實是不可能聽到太多音樂的,而購買音樂專輯,或者哪怕是盜版磁帶,都是要花真金白銀的。所以樂評人的一篇文章,就能決定專輯的銷量,而由於樂評人拿的是稿費,這些文章也基本上是真實有效的評價。


因為“評論”是簡單的,就像我一直推薦很多華晨宇的粉絲使勁說“華晨宇超級好,我超級喜歡華晨宇”就行了;但是“評價”卻需要作者本身有一個相對完善的價值體系。


就像被華晨宇粉絲濫用的很多曲風標籤,其實就是樂評前輩們所確立的一個個音樂世界的座標,你需要至少上萬張的專輯收聽量,才能建立起那個座標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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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當前這個時代,其實對於每個個體而言,座標系本身不重要了,而某首歌某張專輯是否好壞,其實也不重要的,個體的“喜歡與否”才成了最重要的——因為音樂APP已經把大量的音樂免費提供給你了。


所以普通的“音樂消費者”不需要去求索音樂好不好,只要在劃出某首歌的時候,決定自己喜歡不喜歡就好了。


至於當年那些聽歌很多的大觸經常可以像報菜名似的報出來一串樂隊名,如今任何一個音樂APP都有類似的算法,而且很可能比樂評人的推薦還更加準確一點,因為“大數據比你還懂你自己”嘛。


樂評消失的時代

Apple Music的“音樂新發現”歌單


所以如今的樂評(不是軟文),也大量淪為了介紹音樂背景故事和樂隊歷史之類的東西,因為其他東西沒什麼好聊的,而當今的樂評人,只能靠努力查閱資料和碰巧認識創作者,來寫一點感興趣的讀者們所不知道的東西。


只不過,如今這個市場已經不是“樂迷”主導了,而是“音樂消費者”,消費者最討厭的就是學習知識,他們最希望看到的,是有人大力誇獎他“消費”的產品比別的好。


所以,那些努力提升業務水平的樂評人會變得無人問津;而一旦流量上去了,接到了某些流量明星的軟文,“流量型樂評人”反而可以變得越來越出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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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其中有的人割韭菜毫不手軟;而有的人卻比較擰巴,總是過不了心裡那個“文人風骨”的坎兒,這就是耳帝企圖“公道地”評價華晨宇的音樂,結果反被粉絲和黑子雙向網暴,兩面不討好,心灰意冷地棄坑的原因。


就我個人而言,我一直很抗拒被稱呼為“老師”,更不要說“樂評人”這個頭銜了(但是如果你管我叫“超越爸爸”我心裡還是樂開花的),因為每一個願意接受類似頭銜的人,內心總是有一種自認為專業和權威的心思在裡面。


我不覺得自己多專業,尤其是聽的專輯越多以後,越發感覺自己之於音樂世界的渺小,這種渺小感不是你可以從他人身上獲得優越感就能填補的,這就好比一個人站在尼亞加拉大瀑布面前,應該去抬頭看瀑布,而不是去專注於踩腳底下的螞蟻。


就算踩死了一萬隻螞蟻,你也不可能變成“沒人比我更懂瀑布”,頂多也就是“沒人比我更懂怎麼踩螞蟻”,然後其他人會忍不住想躲你遠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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