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都的春季，與漫長的夏季和陰冷的冬季相比，實在過於短暫。即便在短暫的春天裡，也難得與陽光明媚風和日麗沾邊。
今年的春天也如此。自從春節後，幾乎每週都要下雨。這幾天，大雨噼裡啪啦擊打著城市的每個角落，伴隨著呼嘯的寒風。其後，雨勢減小，細密如織。
到處瀰漫著潮溼的空氣，連人的心都漸漸低落和無趣起來。在這樣的春夜裡，有些憂慮地想著窗外的肉肉們，卻又毫無辦法地睡去。
一覺醒來，睜開眼睛，陽光透過窗簾的縫隙，灑進房間裡。啊，終於雨過天晴了！
一
像往日一樣，我起床後先拉開陽臺的窗戶，看外面花架的肉肉們。它們經歷雨水的洗禮，更加生機勃勃，尚未被風吹乾的雨珠兒在肉葉上滾動，晶瑩剔透，甚是可愛。
我的目光停留在一棵烏木上，圓圓緊湊的一株，有少半邊的葉子竟然出現了嫩黃色。昨天早上看，還沒這樣呢。難道，出錦了？或者，是傳說中可遇不可求的果凍色？
無法抑制內心的驚喜，我用手輕輕碰觸了一下發黃的葉片，有點軟。仔細一看，原來是水化了！
我逐片葉子拔掉，偌大的一棵，竟然只剩下中間幾片小葉。葉片拔掉後發現，杆部黑腐了。
像醫生一樣，我用酒精擦拭過的刀子，小心把黑腐處挖掉。抹上多菌靈。放在陰涼通風處，聽天由命。
這棵烏木，還是一年前從一個團購群裡買來的，當時很小，直徑也就兩釐米左右吧。團長“淡然淡然”是一個陝西哥們，嗓門很大。
這哥們名字雖然叫倆淡然，言談舉止好像並不淡然。他穿梭於本地和外地多個大棚，一旦發現性價比不錯的肉肉，就在團購群裡吆喝，並組織大家開團。
群裡被他爽朗的笑聲和熱情周到的服務，帶動得活潑生動。有過一段時間，他從群裡消失了。後來，重新出現。說談了幾年的女友，即將談婚論嫁之時，對方卻說找不到感覺，分手了。
他跑到一個陌生城市，舔好了傷口，重操肉業。分手的真正原因，說是沒感覺。感覺到底是一種什麼樣的東西，不得而知。我們也不便去問。
但每每看到這棵烏木小苗，我就忍不住想起淡然爽朗的笑聲，還有他那位不知為何逃跑的新娘。
一年來，我將小苗放在窗外臺階上，光照好，通風好，窗外上方還有遮雨棚，如此精心呵護，它很爭氣，一天天長大，顏色和狀態也愈佳。如今，卻莫名地像當初淡然老弟的女友分手一樣，或許也即將離開。難道，也是因為沒了感覺？
二
養肉幾年來，像這棵烏木一樣，雖然被精心照料，卻依然毫不領情而毅然決然去尋死的不在少數。但讓自己印象深刻的，也就那麼幾棵。
記得兩年前的那個冬天，我和新來的同事霏霏開車到遙遠的郊區調研。霏霏年輕漂亮，開朗陽光，完全看不出是從海外歸來的女博士的樣子。以致於我初見她時，暗暗想，是否要把男人、女人、女博士的分類重新更改呢？
上午調研結束得早，距離下午的工作，還有一段時間。我拉著霏霏陪我去逛周邊的花卉市場。因為年輕，所以有活力。她這棵看看，那棵看看，說自己對植物沒任何興趣，她最牽掛的還是她分居兩地的老公，與之並列的是白晶晶——他們夫妻共同收養的一條白色流浪小狗。
直到遇見這棵羅密歐，紫紅的葉片圍成一圈，從外圍到中間，錯落有致，她誇張似的說：“好好看啊！”
尤其是得知肉肉的名字叫羅密歐之後，她更是驚詫：“羅密歐？那麼應該還有朱麗葉嘍？”
我說：“好像沒有這個名字吧。”她繼續追問：“有沒有叫梁山伯和祝英臺的？”我逗她：“霏霏，你是不是愛情故事看多了啊，既然喜歡，也買一棵養著玩吧。”
她憂慮地說：“算了，我剛參加工作，連自己能不能養活，都不知道呢，哪裡有精力和錢去養它們。”
對於我來說，我管它什麼羅密歐或朱麗葉呢，這種形態的肉肉是那段時間我一直要蒐集卻沒遇到的。所以，幾乎沒和老闆討價還價，我就花了能夠買五六本古書的價錢買下這棵羅密歐，若獲至寶一般，放在車裡。
那天很冷很冷，風很大。下午調研結束返城的路上，堵車厲害。霏霏和我聊她的白晶晶，我和她聊我家的小狗米盧。
後來，繼續堵車。霏霏提議，我們唱歌吧。於是，我們就在車裡一起大聲唱歌，從懷舊到流行，從古典到現代，把能喊上幾嗓子的歌都唱個遍。後座上的羅密歐，默默地看著兩個傢伙發瘋。
回到家後，把羅密歐換盆換土，精心呵護。度過了那年魔都最寒冷的冬天，送走春天，迎接酷夏。茁壯成長，一切都很正常。在一個初秋的傍晚，毫無徵兆，駕鶴西去。
如今，霏霏也一洗初來時的青澀，工作幹練而老辣。她時而碰到我經常問起：“那盆羅密歐怎麼樣了？”
每次，我都笑著回答：“一切都好！”
三
這株肉錐花，據說叫少將，是有一年春天，我從雲南曲靖一個叫幸福寶貝多肉的小妹店裡網購而來。那是我第一次從網上購肉。
收到肉錐時，打開盒子，裡面精心地用棉花團和紙巾包裹起來，層層拆開。十多個頭的肉錐，懶洋洋地躺在那裡。可惜，有兩株被擠壓得有點破損了。
我給店主小妹發去圖片，希望她以後包裝能更讓人放心一些，你看，都有兩株擠破了。她不斷表示歉意。還發紅包給我。我知道，做哪個行業都不容易，也就這麼善意提醒她，當然不能收。她幾次發，希望我務必收下。
她這樣做生意的態度，讓我對網上購肉消除了一些顧慮。肉錐栽上後，有些問題不是很懂，也會向她請教。每次，她都熱心解答。
慢慢地，肉錐適應了新的環境，煥發出生機。在春夏之交，完成了蛻變。由十多株翻倍變成了二三十株。
到盛夏的時候，這盆肉錐竟然慢慢地冒出了紫色的花骨朵。直到有一天早晨，滿盆綻放。綠的肉，肥嘟嘟，綠瑩瑩；紫的花，像小傘，傲然張開。這幅照片後來成為我微信的背景照，保留至今。我把它發給了店主小妹，她也是滿心歡喜。
以後，我漸漸在她家店裡網購多肉，像彩虹、羅賓等都是在她家店裡購買的。從她這裡，我知道了什麼是買家秀，也瞭解到多肉的一些栽培方法和營銷渠道。
雖然未曾謀面，但網上熟悉後，也像朋友一樣，有時聊聊天。不同於其他多肉賣家擁有自己的大棚，她家的生產基地竟然在自己樓頂上。
更讓我驚詫的是，她原來在炸藥廠工作。從炸藥到多肉？這跨度也太大了！她說，製造炸藥是一份比較危險的工作，但為了生計，有什麼辦法呢？
再後來，因為孩子讀書，她離開了炸藥廠，開始到多肉這個行業，白天滿身泥濘忙碌，晚上還要網上銷售，為全家老老小小掙口飯吃。
雖然辛苦，但店主小妹樂觀的態度感染著我，她說“幸福”代表自己全家的生活，“寶貝”代表自己的孩子，“多肉”是自己的工作，所以微信店名叫“幸福寶貝多肉”。
她和老公都很努力做各自的工作，希望多賺一些錢，夢想早一天擁有自己的土地和大棚。
那盆少將肉錐，在去年秋天突然黑腐爛掉，我拔出來換土換盆，結果，只有兩棵存活下來。讓我時常想起店主小妹的夢想，祝福她能早日實現。
還有其他一些黑腐而去的肉肉，以及背後的故事，還有很多很多。在此不再羅列。至於肉肉黑腐的原因，植物界至今也沒人弄得清，也是無法預防的。
如同人一樣，草木萬物生於天地之間，總有新舊更迭，生老病死，諸多意外。人到中年，早已見慣了人情冷暖，聚散離合，世態炎涼。
在這個喧囂的時代，變化才是唯一的不變。世界原本就是如此。之所以對一些人和事失望，那時因為抱有期望啊！沒有期望，就不會有失望；沒有夢想，就不會有破滅。生亦何歡，死亦何苦？
平淡也好，轟烈也罷，一切皆是過眼煙雲。伴隨清風明月，開心過好眼前每一天，才是正道。
（注：本文第一張和最後一張照片來自攝影師EchoWang所拍她養的肉肉。非常感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