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床邊寫信，提筆想很久，不知道怎麼表達，清城陷入回憶……
清城剛出生時，他就已經有一頭白髮了。
清城五歲那年，在大雨過後和一群小孩子玩泥巴，把成品帶回去並放到了剛買的發糕上。沒想到姥姥沒誇清城還在屁股上狠狠給她兩下，清城委屈極了，一個人跑出去蹲在巷口的井座上抽泣。在巷口坐了好久都沒聽到姥姥喊她回去，清城一邊摳著井口青苔一邊撅著嘴嘟囔著“姥姥不愛我……”身後傳來踢踢踏踏的腳步聲，清城心中一喜卻倔著性子不回頭。一隻粗大的手伸到她面前，手上放著片碩大的芭蕉葉裡躺著一顆滾圓的泥雞蛋。還有幾塊她最愛吃卻因為蛀牙被禁吃的橘子糖。清城看著那葉子，這不是姥姥最愛的那顆祈願芭蕉嗎？自己每次想悄悄折一片下來遮涼用，總是會被發現挨一頓臭罵。他小心翼翼放到清城手上：“小泥猴子別哭了，給你糖，快吃快吃。”清城望著眼前笑出皺紋的他，也咧開了小嘴，兩個人互相望著哈哈大笑起來。
清城愛吃些沒營養的零食，媽媽總不讓他給清城買薯片果凍，但是他抵不過清城的哀求，數次買了自己答應永遠不會買的東西然後悄悄給她“別讓你媽發現了，快吃快吃。”
他喜歡帶著清城去公園，看著她撒開腳丫子亂跑，小臉凍得通紅卻開心的就像春天剛開的小花；他也喜歡把清城扛在肩上，在人頭攢動的大街上看煙花。小時候的日子總是很讓人快樂。
一眨眼清城長大了，不再是那個擁有漫長假期的小孩子，她要升學也要考試，很少去姥姥家，也很少見到他。不過一到放假就賴在他家不走了，清城覺得那是她最快樂的日子。每天都十點起床，外面的餐桌上已早早擺好了他五點起來買的早餐，他總是埋怨清城“起這麼遲早飯都涼了，快吃快吃。”清城就笑嘻嘻的和他鬧，上去就在他臉上親一口，然後他就開開心心去做午飯了。
聽人說，他以前當過兵入過伍後來又成了警察，在那個年代，用自己的認真和正義維護著這片土地的安寧；也見過他風華正茂時的照片，一臉年少不羈的正直。他是個黨員，每次做什麼都要提一提他心中神聖的黨，臉上的笑容也是熠熠生輝。可是小鎮的人對他又敬又怕，敬他的正直和硬朗，畏他不苟言笑嚴肅的表情和凌厲的眼神。總是有人問清城，他平時這麼嚴肅你害怕嗎？清城從來不覺得的他有多麼可怕，腦子裡全都是他笑呵呵的樣子。雖然他總是板起臉假裝生氣想讓清城乖乖吃飯，可是總拗不過清城頑皮任性早早繳械投降。
上了高中，雖然假期短又作業多，可是清城的假期一定是宅在他家裡。每次寫作業的時候，清城就能聽到背後房門的吱扭聲，她就知道是他又來監督學習了，他不敢進來卻又想看看她。有一次清城故意回頭假裝找書，餘光卻發現他以為自己要被發現驚慌失措的離開。是啊她長大了，他也變得小心翼翼，不敢打擾她的學習。
往後的日子清城忙高考，去的也越來越少了，這時候他移居美國的老戰友回來看他，帶了一大堆的補品給他。戰友走了沒幾天他就催著清城過來，那是他第一次那麼急切的想見到清城，最後卻是悄悄塞給清城一塊進口巧克力，看著清城拆包裝紙，他眼角的皺紋裡都堆著笑；聽她認為很好吃就得意揚揚的說“這是我給你專門留的，誰都不知道，快吃快吃。”然後眼睛閃著期待的光像一個等待被誇獎的孩子，清城仰起頭忍了忍眼淚笑的開心。
清城因為備考已經三個月沒去看他了，而他也意外的病倒了。還記得他做手術的那天下特別大的雨，清城剛剛下課就瘋一樣向醫院跑。到了醫院她渾身都溼透了，蹲在病房門口遲遲不肯進去，在門外哭了好大一陣子抹乾眼淚才敢進去。他瘦了，臉頰上的顴骨突出來，之前圓圓的肚子小了一多半，腿也細了。他見到清城眼睛一亮，忙不迭把放在一旁的袋子遞給她：“哎呀你怎麼瘦了，是不是學習很累。這是他們給我買的燒雞，我給你留了最愛吃的雞腿和雞翅膀，快吃快吃。”清城再也忍不住了，大哭著問他疼嗎，他趕緊擺手連聲說不疼，把雞翅膀塞在清城手裡。醫生來換藥，把家屬都趕出去。她隔著門縫看著醫生把傷口裡的紗布揪出來清洗再塗藥上去。看著他因為疼痛不停發抖的腳，看著自己手裡還未來得及放下的雞翅膀，就忍不住眼淚淌下來。
從小到大他和清城說最多的就是“快吃快吃”“好吃嗎”“想吃什麼”
有次看電視清城隨口一句那粽子看起來好香，次日天還未亮他就到巷口那家最有名的店口排四個小時的隊給她買，外面正直隆冬，回來之後頭上的白髮都結了冰碴，粽子卻還是熱的……
清城總在以為他已經不能再老了，因為第一次見他時他已經很老很老了，可他還是在不著痕跡的衰老。越來越容易生病，銳利的目光裡漸藏衰老的風霜，腰佝僂像被壓彎的柳樹。外出求學的清城離家越來越遠，見面越來越少，他總是在開視頻時像孩子一樣撅嘴抱怨，一輩子不善於煽情的他竟把想念掛在嘴邊“清城，你什麼時候回來，我想你了……”最後又反過來勸她不要想家，好好學習好好吃飯。
他一生嚴肅剛直目光銳利，卻對清城極盡溫柔，他們是忘年的陪伴。
他很好，歲月你別傷害他。
清城擦了擦滿臉水跡提筆寫道：“親愛的姥爺，你身體好嗎？我很想你，我在離你兩千公里的地方，都挺好的……祝八十歲快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