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螞蟻溝村主任
夏末秋初，老天下過幾場小雨。雨後的一天早晨，天剛矇矇亮，翠花兒就默默地穿衣起床，她和營子裡的女人們約好去東山的松樹林裡採蘑菇。
大門外，胖嫂見翠花兒一人出來，就朝別人一努嘴：“瞧見沒有？翠花兒就是知道疼老爺們兒，農閒季節，也捨不得讓他出來幫助乾點兒活兒。”藉此話題，女人們七嘴八舌地說開了：“養肥豬也沒有這樣養的呀！真是地！要是我，想不起床，早把他屁股打腫了。”“你老爺們兒也沒當官兒呀！”“當官兒就不幹活了？我才不慣著他呢！”“人家翠花兒這叫會養漢，知道不？”“你才會養漢呢！”翠花兒也不生氣，順著聲音回敬了一句。“哈哈！……”人們邊走邊嘮嗑，不一會兒，就走進松樹林，很快進入了狀態。
松樹林裡，早就來了一些前來採蘑菇的人。因為天還沒有大亮，朦朦朧朧的，還有少許霧氣，人們只得貓腰撅腚，瞪大眼睛，盯著地上。鑽出地面的蘑菇，有大有小，黃黃的，還有些亮色，很容易看到。有的地方只是從落到地上的厚厚的松針裡凸出一個小包來，人們憑著經驗，用手輕輕地去扒拉，也有人用做好的小耙子去撓，見到小小的蘑菇時，就慢慢地採下來，放進筐或袋子裡。人們分散行動，很少聽見有說話的聲音，偶爾會聽到有人挎筐或揹著袋子上坡時，一腳踩空滑倒發出的“哎喲”聲，還有野雞受驚嚇後“撲拉、撲拉”起飛的聲音。
杜志海於幾年前當上了螞蟻溝的村民組長，當時，正趕上上級號召農戶發展烤煙生產和養殖業，又是建烤煙小區，又是建養殖小區，好一陣忙乎。近年來，上級修建的鐵路從營子一頭穿過，還修了一條公路，涉及徵地、發補償款等事項，還有滴灌工程、養老保險、玉米保險、鄰里糾紛、計劃生育、婆媳關係、村裡人家婚喪嫁娶……每一項內容，村民組長這個“芝麻官”都要經手，這樣一來，杜志海就成了村裡的大忙人。好在媳婦翠花兒通情達理，賢惠善良，她儘量不耽誤丈夫的“公事”，使得杜志海的工作沒有出現太大的閃失，再加上他能“公事公辦”，所以，他這個官兒在老百姓心中還是有一定位置的。
“芝麻官”這幾天總算沒啥事了，翠花兒早起時也沒有招呼他。他醒來之後，天已大亮，就自覺地去了山上，想好好地表現表現，來彌補對媳婦的虧欠。他挎著筐子，走在上山的路上。當他看到田野裡綠油油的莊稼時，就想到了滴灌工程給人們帶來的好處，今年是大旱之年，但是來講，營子裡上了滴灌項目，一合電閘，井水就從滴灌帶裡滴出來，灌溉農田，不論是黑天還是白天，人根本就不用去管，直到澆透為止。有了旱情，及時滴灌，不管老天是否下雨，保證糧食大豐收，養殖小區、烤煙小區更是紅紅火火，使莊戶人家的日子芝麻開花——節節高。他又想，新農村建設，給螞蟻溝帶來了巨大變化，物質生活已經上了很高的檔次，但是來講，精神生活還有待提高，一些人經常聚在小賣店裡打麻將、甩撲克、擲色子，特別是擲起色子來，把桌子砸得叮噹山響，很不文明，當然，這種現象，但是來講，自己有一定的責任，人無頭不走，鳥無頭不飛，儘管自己經常在大喇叭裡高喊著加強兩個文明建設，但是在務實方面還應進一步加大力度。一定要把他們組織起來，參與到村裡文化大院、農家書屋、文體中心的活動中來，提高他們的自身素質和技能……
不知不覺中，杜志海來到山上，從山頂往下看，偌大的松樹林，不見一個人影，心想，自己“家裡的”在哪兒呢？他想招呼翠花兒一聲，可是，醞釀了半天，也沒能喊出翠花兒的名字來。杜志海性格內向，自從和翠花兒認識、結婚，直到現在，二十多年過去了，他當面背後卻從來沒有喊過媳婦的名字，突然讓他喊翠花兒，真是很難張開嘴巴。他急得腦袋上冒出了汗珠子，東張西望地走下山來，進入松樹林後，費了半天勁，才張開嘴：“哎！你在哪兒呢？”話音剛落，在他身邊的一個小溝岔裡，“撲稜”一聲，站起一個拎著褲子的女人來，她抬頭一看是杜志海，就一邊扎著褲腰帶一邊大聲說道：“哎呦，嚇我這一大跳，我還以為來了壞人呢。我說你‘哎哎’啥？你媳婦沒大名呀？……”原來是鄰居胖嫂正在“方便”，杜志海紅著臉，背對著她，說：“胖嫂，對不起了。”“對不起就行了，你看我解手，啥意思？”他忙解釋：“胖嫂，但是來講，我可沒看到你解手，你可別亂說呀！”“你就‘但是來講’吧！”看到他緊張的樣子，胖嫂又說：“看把你嚇的，好像誰要吃了你似的。你幹啥來了？” “我來找翠……找我們家裡的，你看到沒有？”“這個費勁，你就說翠花兒不就行了，真是地！”“你到底看著沒有呀？”“我們一起來的，先前兒她就在這兒了，你到下邊去找吧！”杜志海急忙往下走去……胖嫂看著遠去的杜志海，自言自語道：“這個‘但是來講’，平時說話挺乾脆的，有時又像一個大姑娘，真是一個老實人。”
杜志海邊走邊找，偶爾碰到人，就向人家打聽他“家裡的”去向，人們都說沒看見。沒辦法，他就採起蘑菇來。先前兒由於惦記著找到媳婦“好好表現”，沒看到有幾個蘑菇，這時，想到了採蘑菇，倒是覺得地上的蘑菇多了起來，他也顧不上找媳婦做“面子”活兒了，貓下腰，專心地採起蘑菇來……他又看到了一些不知名的蘑菇，楊樹下、沙棘樹下、草稞裡也有，卻沒敢去採，怕是有毒蘑菇，就專採松樹蘑。這些年，就採蘑菇來說，自己畢竟是大姑娘上轎——頭一回，速度總是快不起來，好長時間，才採了半筐，就覺得又渴又累，真想坐在地上歇一會兒，可是，看到筐裡的那麼一點蘑菇，就繼續採了起來，還想到了媳婦和她的姐妹們採蘑菇和平時勞動的辛苦來。
大約11點來鐘的時候，杜志海也沒有找到他“家裡的”。就在這時，他看到張家小二子趕著毛驢車從山上下來，見車上還有一小塊空地，就一屁股坐到車上。胖嫂也在車上，她見杜志海上了車，就說道：“‘但是來講’，咋不‘哎哎’了，不願叫翠花兒，就叫花兒，多好聽呀？看你這個得瑟，都啥年代了，還扭扭捏捏的，真是地！”“哎！我說‘但是來講’，你一個大老爺們兒，也算是一個‘預備老頭兒’了，撿幾個‘老頭兒摳’呀？”杜志海只是微笑著，心想：你們這些老孃們兒，我算領教了，得罪不起，你們不是稱呼我“但是來講”嗎？大姑娘梳歪桃——隨辮（便）！
見杜志海不言語，人們就轉移了話題。說到了撿到的蘑菇，邊說邊拿出來“展覽”，有松樹蘑、黑蓋蘑、草蘑、紅蘑、蜂窩蘑、沙棘蘑、楊樹蘑、掃帚蘑……還把“老頭兒摳”蘑菇拿到“但是來講”面前顯擺著，這種蘑菇很少有鑽出地面的，必須用手去摳才能找到，人們就用鐵絲做成一個小耙子，扒拉著去找，“老頭兒摳”也由此得名。據說，蜂窩蘑非常珍貴，近年來的價格，一路走高，其它蘑菇，價格也是居高不下，有的人家，每年賣蘑菇的錢就有好幾萬。說到蘑菇的晾曬，胖嫂又爭搶著亮開了大嗓門子：“下過雨就晴天，這好辦，能曬住。如果趕上連雨天或陰天，蘑菇倒有的是，只是採回來之後，第二天，都爛掉他媽個腿的了。”“可不是嗎？前年夏天，我家採回來一小車蘑菇，總也不見晴天，全都白瞎了。以後再趕上陰天下雨，就乾脆躺在炕上睡大覺。”他們還說到了山上的黃芩、遠志、知母等藥材資源。杜志海看得眼花繚亂，翠花兒曾跟他說過山上的蘑菇如何多，種類如何全，可他都沒往心裡去，眼見為實，看到人們採回滿筐滿袋的各類蘑菇，聽到人們說起了蘑菇價格和晾曬，以及山上的藥材，他在心裡說：家鄉的大山真是一個寶山，需要進一步開發，就蘑菇的晾曬問題，曾聽人說過用蘑菇烘乾機就能解決……唉！自己這個村民組長，在帶領群眾致富方面，做得還遠遠不夠呀。
不知不覺中，毛驢車來到了營子裡，杜志海挎著滿筐松樹蘑回到家中，打開屋門一看，翠花兒正滿頭大汗地在炕上坐著，地上放著滿袋子蘑菇，筐子裡也是滿滿的。翠花兒看到丈夫大年初一——頭一回上山，還採回來一筐蘑菇，就忘記了疲勞，高興地和他搭話。原來，翠花兒發現了一處“黃金地帶”，那裡的松樹不是很高，幾公分厚的松針，蓋著不軟不硬的黑土，加之小雨的滋潤，溫度適宜，就長出了比其他地方多一些的蘑菇，她也見不到別人的影子，就自己採起來……杜志海聽著聽著，心裡就想：下午，我也套上毛驢車，去“黃金地帶”採蘑菇，再帶上家裡的，不，是翠花兒，還有她的姐妹們，讓自己這個“芝麻官兒”在村裡的女人們面前也好好地表現表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