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冬》:接下来的"四手联弹"能奏出一部好作品吗?

《满冬》:接下来的


禁足期间,将三联中读的第二季《古典音乐说明书》又听一遍。果然是好东西,我听出不少第一遍没有听到的特别美好的细节。

莫扎特的K.331,亦即《A大调第十一钢琴奏鸣曲》,是莫扎特作品中相对比较广为人知的作品。段召旭老师讲到这部作品的第一乐章时,为向乐迷们呈现演奏版本的无穷魅力,特别模仿了加拿大钢琴家格伦·古尔德的演奏效果。世人都称格伦·古尔德是非凡又怪异的音乐大师,果然,他的莫扎特K.331辨识度高到只听一遍就能牢记。那种触键、那种停顿、那种节奏……我的刹那感觉是,这种听似特别怪异的处理,有其内在逻辑。可其中的道理,在我的脑子里一片混沌。

收到2010年第一期《思南文学选刊》后,习惯性地先选读了杂志的头条,李约热的小说《满冬》。

篇名满冬,取自小说女主角的名字。满冬和涂响是大学同学,却从来没有向恋人关系发展过一小步。毕业这么多年来,涂响失恋了,就约满冬见面,排遣痛苦。满冬呢,遇见任何事也都愿意跟这城市里关系最铁的同学涂响分享。这一次,满冬分享给涂响的是,在医院里因为帮助了一个拄拐杖男人而认识了男人病入膏肓的妻子。男人的妻子去世前,跟丈夫打赌,满冬会不会在他们的邀请下来家里探望自己。一直悲观看世界的妻子每一回与丈夫打赌都是赢的,这一回,她输了。拄拐杖男人的妻子病故后,满冬参加了"临终关怀小组",所做之事就是以陌生人的身份出现在弥留之际的人面前。虽然总是被误解为"做死人生意的人",但满冬坚持不懈。坚持着坚持着,有一天满冬决定,要把自己的身体"裸捐"出去。在地王大厦的顶层,听说满冬要捐出自己身体,特别是听满冬说捐献器官、捐献遗体、参加临终关怀小组、喜欢跑马拉松都是为了自己后,涂响马上表示也要把自己捐出去。就在这时,满冬接到"临终关怀小组"的通知要去关怀一位快要不行的老人,涂响说他也去,尽管他们俩谁都不敢保证,这一次会不会被人家当成"做死人生意的人"。

这就是李约热的小说《满冬》。

大学毕业以后在一座城市里不离不弃了这么多年,满冬和涂响又在恋爱场上屡遭败绩,我总以为《满冬》的作者会让他俩在小说再现的这个时间段里,因为共同遇见、分担、分享了生活中的琐琐屑屑,琐屑终于汇聚成了缘分。

然而,涂响跟着满冬去关怀那个将死之人之际,李约热就让小说结束了。

就好比领着我走到了想象的高光处,却撤走了让我回家的扶梯,这可真叫我不知所措。

怎么办?继续阅读《思南文学选刊》。这一回选择的是"边界"栏目里萨义德的文章《古尔德,作为知识分子的艺术大师》。


《满冬》:接下来的


此文选自萨义德的著作《音乐的极境》。10多年前,我就买了此书,只是那个版本的译者把一本好书翻译得不知所云,让我有一种伏在井口喝不到水的愤懑。由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新出的这个版本,译者换成了庄加逊,我想看看选文,看看庄加逊的译本能否带我走进向往已久的"萨义德古典乐评集"。

晓畅典雅的译笔,不需要我费很大的劲,就顺利进入了萨义德关于加拿大钢琴家格伦·古尔德的议论空间。我想,我找到了古尔德不合常理地处理莫扎特K.331的内在逻辑:"他主张在演奏中努力追求'丰富且宽广的再创造','终极的喜悦'自会在其中显现",而"丰富且宽广的再创造"的根据,是"(演奏)音乐取决于创造,也就是放胆从系统伸出手去试探负面,然后返回音乐所代表的系统"。两句话,均来自萨义德的文章,前一句是萨义德对古尔德演奏水准的褒奖,后一句是萨义德引用的古尔德对表现音乐的见解。假如知道了古尔德的"负面"指的是音乐以外的世界,那么,他之所以能将莫扎特的K.331处理得那么不合常理却还能言之成理,是因为他在弹琴的时候边受制于莫扎特边"飞"到了音乐以外的世界。

正因为能在演奏音乐时飞越到音乐以外的世界,萨义德觉得仅一个艺术大师不足以概述古尔德才华,所以又在"艺术大师"前加上了"知识分子"。

那么,兼具艺术大师和知识分子双重头衔的古尔德,与只是艺术大师的演奏家们,区别在哪里?巴洛克时期的作曲家,从不在乐谱上标识对演奏家的要求,他们以为自己的作品也就是为了满足当世的精神需求,从来没有想过还有可能流芳百世。就算乐谱上没有演奏提示,我们听巴赫、亨德尔等等巴洛克时期作曲家作品的唱片,版本与版本之间虽有差异,但像古尔德那样别具一格得那么有辨识度的,还真不多——这就是两者之间的区别?不明所以中,著名大提琴演奏家王健接受《十三邀》采访时说的一番话,让我醍醐灌顶。

他说,音乐是活的,它只有在发声的时候才有生命力。作曲家写的东西还没有发声,它就是一个方程式。作曲家要是演奏自己的作品,有时候演奏得真不咋地,他并没有真正体会到他作品里的美。他只是搭建了一个框架,演奏家就是要按照作曲家想象的世界努力完成他的作品。


《满冬》:接下来的

加拿大钢琴家格伦·古尔德的雕像

可以这么理解王健关于作曲家与演奏家之间的关系吗?大多数演奏家接力作曲家完成一部音乐作品时,只是在跟着作曲家亦步亦趋。首先是知识分子,然后才是艺术大师的古尔德,在帮助作曲家完成他们的作品时,将自己于音乐以外的世界获得的智识

"还原"到了音乐里,从而使得经由古尔德处理的音乐作品,都打上了他的烙印。多少人弹奏过《哥德堡变奏曲》?唯独说到古尔德版本的《哥德堡变奏曲》,独一无二的声音就会响彻我们孤独的内心世界。

由此,我想到了刚刚读过的那篇像是没有结尾的小说,李约热的《满冬》。

对满冬来说,捐献器官、捐献遗体、参加临终关怀小组、喜欢跑马拉松,是"作曲家"特意为满冬谱写的音乐作品,现在,涂响愿意与之"四手联弹"了,两个年轻人能否在生命的时空里将这部作品演奏好——真是太让人牵挂了。

让人读完后割舍不掉的,难道不是一篇好小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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