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女编剧的欲望都市

1、

​“一个女编剧的欲望探索之路”,是日剧《双重幻想》的一句话概括。

总长五集的剧情,女主除自己的丈夫之外,还接连换过五任情人。但这并不是一部无聊的出轨剧,它更像一则寓言,在解剖现代女性的意识形态。

一个父母眼中的“乖乖女”是如何变成了世人眼中的“荡妇”,这个过程中,她对自己做了怎样的开发和解读,别人又是如何看待她的自我追寻之路,这部剧里都做了细腻的呈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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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双重幻想》的剧情很简单。女主奈津是个人气美女编剧,35岁,结婚六年,一直没有孩子。

她的丈夫从前是一名导演,后来隐居在乡下过着农夫生活,承揽了全部家务照顾女主,让她能全身心地投入到创作中。

平淡的婚姻生活看上去岁月静好,实则暗潮汹涌。女主在家中没有自主权,做什么都要征求丈夫同意,买什么都要听从他的意见,连剧本创作也遭到干涉。当她鼓足勇气表达想独立完成的意愿时,遭到了丈夫打击“你没有独立创作的天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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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主还有一个强势的母亲,从小对她实施暴政式的管教,稍有反抗就会挨打,于是她被动成为“乖乖女”。结婚后,因为不能生育,被母亲再度施以心理高压,认为她不能给丈夫生一个孩子便是对不起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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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主在35岁的熟龄年纪,对情欲的需求正处在高峰值,但和丈夫之间的床事并不能让她满足,内心的压抑和渴望只能通过剧本创作进行变相地宣泄。

虽然外表贤良淑德,但女主自认并不是一个安分守己的人,像“丝绵里包裹着小小的荆棘”,等待着破土的机会。

这是女主出轨的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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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在女主开始正视自己的生理欲望并积极探索的过程中,先后出现了五个男人,他们都有各自的代表意义,在不同的时段对女主的心理施加着影响,最后导致了她的嬗变。

女主第一个情人是享誉国际的话剧导演狼太,她的前辈。这个60岁的老男人强势霸道且魅力十足。女主臣服在他的权威之下,管他叫“魔王”,觉得这个男人就代表着自己缺失的雄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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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魔王身上找到自身的欲望投射,借助他给的精神力量,鼓起勇气跟丈夫提出分手,生平第一次跟母亲说“不”,并在东京另租了公寓开始独居。

但是,就在她对魔王高度依赖的时候,对方却冷了下来,无情地拒绝她一次次的见面要求,说他不是因为她而存在的,还要求她用心在自己的创作上。

女主既困惑又伤心,明明承认彼此相爱,为何要做得如此绝情?最后,她虽然选择了有尊严的离开,但依旧觉得自己输得一败涂地。

这时候,第二个情人岩井出现了。他是她大学话剧社的学长,年轻时两人曾交往过。再度重逢的依依不舍里,女主主动提出“要不要友情上一次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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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她是有点应激表现的,受伤之后,一则有报复心态,二来也是自我惩罚。但有个明显区别,在魔王面前,她是被动,在岩井那里,她成了主动。

岩井是个温柔体贴、善解人意的男人,在他的陪伴、开解和鼓励之下,女主的创伤被修复。同时,岩井也解码了她的性爱之钥,让她享受到了从前不曾感受过的快乐。如果说,魔王的出现,是负责打破女主人生僵局的,那岩井的存在,就是为了修补好破碎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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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岩井是个有家室的男人,且不打算为了女主抛家弃子。在意识到自己对岩井渐生依赖后,为了不让自己的平衡感被打破,女主主动斩断了这层关系。在岩井频繁联系她的时候,她开始用魔王的方式无情地拒绝了他。同时意识到,在自己全情投入工作中时,居然忘了岩井的存在。那一刻,她开始懂得了魔王当初的心理状态。

一次酒醉后,女主尝试了牛郎服务。这是纯粹受欲望支使的一次寻欢,但不对等的品味让她感觉乏味。走到这一步,意味着女主实现了欲望自主,彻底解除了自身的束缚。通常这时如缺乏自制力,很容易滑向纵欲的深渊。但恰在这时候,一个出家人给女主敲了警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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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次商业饭局上,女主遇到了一个有名的和尚,和尚借“欲箭”之名侃侃而谈,说佛理与众生追求食色性享受本原是一致的。内心有欲望却一味隐忍违背天性,拔除“欲箭”,内心才能得到安稳。拔除的过程,也可以是试练的过程。

和尚这席话,相当于在道德层面给女主松了点绑,她向和尚坦承,自己身体里有个欲望闸门,有时候会关不上。

饭局之后,和尚私底下给奈津递了小纸条约会。这一次糟糕的上床经历令她觉得自己蠢到了家,对纯粹的身体欲望生出了厌倦之心。和尚这个角色,负责让她有幻灭之感。

剧集中,女主最后一个情人是年轻版的狼太——大林,他是狼太剧团的演员,长相帅气,性格直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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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交往被狼太得知,他告诫大林:小心别被她吞噬了,别看她那样,内心完全是个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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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看到这里,想到了荣格的“雌雄同体”论。荣格认为,上帝在每个人的心灵结构里都预装了一套双系统。男性身体里有个阴柔的女性意象,叫阿尼玛,女性的身体里有个阳刚的男性意象,叫阿尼姆斯。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发掘出异于自身性别的那套系统。一个双性特征都很鲜明的人,通常被认为是有魅力的人。剧中的女主就是一步步发掘出了自己身上的“阿尼姆斯”,活成了雌雄同体。

走到这一步的女主,已经有了强硬的自我,在专业上也交出了优秀答卷。她被狼太视为将来可以平起平坐的同志,但她已经无视他的褒奖,并且主动潇洒地跟他说了“再见”。

要彻底放下一个人,最好的办法便是超越他,从专业、认知、情感、理性、最后到性别,层层超越。

女主走到这一步,按西蒙.波伏娃的说法,“她终于超越了她的性别”。当然,人一旦活到这个地步,会觉得很寂寞的。

剧集最后,女主与新男友之间以开放式结局收尾。

两人相约去看烟火大会,途中走散,她为了寻找一只遗失的木屐走下了河堤。天空的一面烟火璀璨,另一面却冷月孤悬。堤岸上的女孩列队前行,笑语喧哗,她却独自一人面对这世界。那一瞬间她感觉到:原来自由自在的感觉是如此的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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岸上的女孩们代表着一个公序良俗的正常世界,她们走的是一条平坦的大道。而她的行为偏离了社会的正常道德标准,成了异类,相当于赤着双足在荆棘丛中攀爬。

烟火也像一重隐喻,极致的绚烂背后是灰飞烟灭的结局。一如女主的现状,官能享受的快乐是短暂的,在随之而来的社会道德压力下,要做好灰飞烟灭的心理准备。

女主的母亲曾痛心地警告她:人啊,不能活得太自由。她也在迷茫中问过母亲:我的人生是不是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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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问题,有符合社会道德规范的正常选择,但显然没有关于人生的正确答案。

母亲在凑和的婚姻中隐忍一生,养大了她,生活中没有爱,空虚苍白,但活得体面。她呢,活成了司汤达的墓志铭:活过、写过、爱过。虽然遭世俗鄙弃,但对自我而言,活得恣意丰盛。

这两种人生,哪一种更好?见仁见智。

4、

日本电视剧真的很敢拍,从《昼颜》到《双重幻想》,都在拍人妻的出轨,后者显然更深入更大胆,因为它探讨的是整个女性群体的欲望和人伦。

剧中有一个细节,在女主剧本的拍摄现场,一名男导演提及自己妻子也很喜欢看这部剧。女主半开玩笑地说,这剧讲一个女人不断换男人,你要小心她别陷进去哦。男导演不以为意地说,不会,妻子很胆小。

这里的小心机在于,女主开始也是一个胆小的女人,对于公序良俗不敢越1厘米的界。但她借助剧本吐露心声:

胆小的女人,往往骨子里有另一种能量。

就像通常我们都觉得日本人克己守礼,活得很理性很规范,但日本著名思想家和禅宗学者铃木大拙却认为:日本人天性喜好不平衡,所以稍不注意,理智就会越界。

很巧,看《双重幻想》的时候,我恰好也在看西蒙.波伏娃的《第二性》。两者结合起来去理解这个剧的构思,更能够揣测出创作者的意图。剧里也有一个细节呈现,一名女导演拿着波伏娃的《第二性》来找女主,希望她据此创作一部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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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都知道,波伏娃有句名言:女人不是先天生成的,而是后天形成的。

女人之所以位列第二性,是女性生理条件和社会经济因素双相铸就。

原始社会靠劳动力为生,女性先天体力的不足导致她们居于从属地位。私有制社会产生后,因为制订法规的是男人,为了便于统治,女性被矮化、物化,成为魔鬼、邪恶、罪恶的化身,成了男人的财产,处于被监护和奴役的地位。

一直到19世纪工业大革命后,生产方式的转变让女人也能参与生产,从此获得了经济上的独立,但生育关依旧是女性迈不过的槛。作为母亲的女性被歌颂、被推到崇高的地位,但作为“人”的女性,依旧生活在一个处处受缚受限的现实中。

《双重幻想》里的女主,因为能写剧本赚钱,才租得起公寓,才能开始独立生活。但因为生不出孩子,在母亲眼里她就是有罪的,需要求得丈夫原谅。女主写的剧本探讨女性的生理欲望,被母亲视为下流、淫荡。母亲也不允许她离婚,看见她分居后同别的男人上床又打又骂,说没有这样肮脏的孩子。

亲生母亲尚且如此,更不要说是外人及整个世俗社会。

像女主这样的人,在这样的环境下是活得很挣扎的。因为她本身是一个欲望很强盛的人,就像她自己形容的:我是一个贪得无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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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女主的人设一度让我联想到木子美,行为同样出位,不同的是女主没有拿自己的性经历去搏出位。木子美或许自身强硬到可以掮起世人的群嘲与侧目,但依旧难以抵挡整个社会大环境的清洗,最终被动消失。

且不说这些限制级的性自由话题了,就算是日常生活中,照样给女性设限多多。女人抽烟喝酒纹身,在很多人眼里仍是伤风败俗的。女性的月经仍被认为是污秽的,生理期的女人不能踏足佛门净地,这一点,至今仍被女性们内化在意识里自觉遵守。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如同波伏娃在《第二性》里认识到的:法律赋予女性的权利都是抽象的,因为风俗收回了法律给予她的一切。

《双重幻想》这个剧名,似有两重含义。

浅显的一面,当然是指女编剧真实的人生和她笔下的戏剧人生之间的互相渗透。有深意的一面,是西蒙.波伏娃笔下的哲学层面,生命在人的眼里也有双重面貌。一面是肉体的,包括物质、被动性、内在性。另一面是精神的,包括意识、意志和超越性。

在波伏娃的理论里,女人要后天养成,需要“他者”存在。

“他者,是面对主动的被动。”在父权社会的架构里,女性是作为“他者”存在的,不具备自我。在这部剧里,女主一开始是丈夫和第一任情人狼太的“他者”,是被动的存在。与岩井的交往,是互为“他者”。最后,当她与年轻版的狼太在一起时,她占据了主动,男人成为了“他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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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主利用自己的性别突出了婚姻重围,周旋在不同的男人中间,一步步探索自我和自由的边界。并最终超越了性别,摆脱了自己的内在性,将自由发展到了自身可以达到的极限。

但是,在一个社会道德不认可的环境里,她注定要为这份自由和自我付出代价。

事实上,从古至今,从东方到西方,一代又一代的女性,都在用不同的方式和代价替自己争取权利和自由。女人的确不是先天成为,而是后天形成的,那些“异类”们试错的一生,其实是在为同类们争取更多的可能。而且,开弓没有回头箭。

就像女主最后的心理独白:从此以后,天堂和地狱的夹缝就是我的藏身之所,我是再也不会回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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