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发前,他看到过这只鸟

钱江晚报·小时新闻记者 章咪佳

张爱玲以前讲起她很关心八卦,订一大堆《名利场》,在美国还追踪辛普森案,她说:“社会上的电视连续剧,是侦探故事,很有趣。”

案发前,他看到过这只鸟

上周末,钱江晚报小时新闻客户端报道了一桩孤山脚下鸟头悬(八)案(卦)——鸟类学家、浙江省博物馆馆长陈水华根据仅存的现场证据,一只大拟啄木鸟的头,初步判断它是被凤头鹰所杀,原因可能与爱情有关(https://www.thehour.cn/news/363410.html?from=timeline&isappinstalled=0)。

案情公布后,引发了朋友圈各个角落的全面关注。在科学家、鸟友、法医、艺术家以及一大拨喝茶群众的推动下,这只侦探故事,有了下文——

【目击证人】

浙江野鸟会副会长沈政看到报道后告诉陈水华,他很有可能见过这只大拟啄木鸟生前的样子。

我昨天通过微信联系上沈政,他是杭州人,微信名“荡荡儿”(杭州话,表示悠闲地逛)。鸟友的“荡瘾”都很大的,平常一得闲就要带着相机荡出去观鸟、拍鸟。

今年春节后,鸟友都跟笼中鸟一样,关了一段时间就熬不牢了。当时杭州的小区一周每户能出门几回,有一天沈政趁着外出买菜的档口,忍不住一脚油门踩到孤山,去荡了一圈。

车停在孤山后山路上。这个交汇点很多人熟悉——costa咖啡馆、西湖美术馆、孤山东门,三个点夹着的区域,有地方停车。再往白堤方向走,车就开不进去了。

那天是阴天,空气清丽,孤山隐在一片鸟声中,有种“鸟鸣山更幽”的氛围。

但是沈政一下车,就听到和谐的背景声里头,有一种鸟的声音非常出挑。周围不是职业观鸟的群众也纷纷问在装“大炮筒”的沈政:“什么鸟叫得这样响?”

沈政听着声音,心里有点数了。他再抬头,镜头一对准 ,果然:

这个三角区里,靠孤山这一面有一排法国梧桐。此刻有一只大拟啄木鸟,正站在其中一棵梧桐树最高的枝桠上,仰天忘情地歌唱。

“最近这几年,在杭州看到大拟啄木鸟的几率高起来了。”沈政说,大拟啄木鸟一般生活在山区,大概2015年以后,每年都可以在比较稳定地在杭州城区看到大拟啄木鸟的踪影,“它们开始在杭州繁殖,我们都观察到过‘大拟’在树上凿洞。”

啄木鸟凿树洞有两种可能:找虫子吃,或者筑巢。但是拟啄木鸟不同,它们一般吃浆果,一旦开始凿洞,只会是为了准备筑巢繁殖。

而沈政之所以判断他那天看到的这只大拟啄木鸟,就是日后遇害的鸟,是因为他看到的这只大拟啄木鸟大声歌唱的位置,恰好就在浙江省博物馆孤山馆区南门附近。陈水华后来发现的大拟啄木鸟头,是在孤山馆区里面。

【高调送命】

沈政当时拍了照片和视频,但是“梧桐树顶大概有超过25米,我又是仰拍,效果不太好。”

沈政曾经在杭州拍到过比较满意的大拟啄木鸟影像。再往前一次,他在杭州观察到大拟啄木鸟是在植物园,初冬时节,“一排树上站了六只‘大拟’。”

在干什么?

“大合唱。”

沈政说,在杭州,植物园是大拟啄木鸟活动的中心地点。“植物园里水杉多,枝条茂密,对大拟啄木鸟来说有很好的隐蔽功能。”

“但是孤山这里的法国梧桐是悬铃木,本来树叶就稀疏,加上冬天基本上还光秃秃的。‘大拟’长得鲜艳,站得老老高,唱歌又这么大声,太容易暴露了。”

杭州这么温柔的城市里,也是有不少猛禽潜伏的。

陈水华说,在西湖边能看到的猛禽,就至少有七八种,“比如凤头鹰、红隼(sǔn)、普通鵟(kuáng)、赤腹鹰、松雀鹰、雀鹰等,都对鸟类有一定的攻击性。”但普通鵟和雀鹰属于冬候鸟,已经北上离开了,红隼一般出现在郊区,赤腹鹰和松雀鹰在孤山比较少见。

只有凤头鹰,是孤山的常客,它们正是陈水华和鸟友目前判断杀害这只大拟啄木鸟的凶手。

案发前,他看到过这只鸟

凤头鹰 童雪峰/摄

大家讨论这件事的时候,鸟友“西风”像是替猛禽补了一句内心独白:“‘大拟’太高调了,作为猛禽不注意它都难。”——不去“给它们一点生活吃吃”,猛禽感到有失“猛”字辈的面子。

“一般好看又爱唱歌的鸟,常常很会保护自己。比如唱歌有名的布谷鸟,只闻其声,不见其影。”

沈政曾经去山里观鸟,整夜听到布谷歌唱,“但是我用高倍望远镜也看不到鸟的一点踪迹。”人找不到布谷鸟,天敌也难看到它们。

【断桥绮梦】

鸟头案发布后,我意外获知了另外一条浪漫的线索。

看到鸟头案新闻的时候,我的一位油画家朋友徐进先生正在纽约的画室里,当时大约是美东时间早上10点多,他跟我讲:

“你(文中)说的这两种鸟(大拟啄木鸟和鸳鸯),在我画的《断桥绮梦》里都有出镜。现在才知道这种很漂亮的鸟叫做大拟啄木鸟。”

《断桥绮梦》是徐进2010年时的作品,画的是许仙与白娘子,后面是断桥、孤山。这幅作品前几年跟着徐进的大集装箱飘洋过海到杭州,亮相徐进在中国的一场个展。

案发前,他看到过这只鸟

昨天晚上我和徐进通了个越洋电话。他追溯的《断桥绮梦》和大拟啄木鸟的故事,真的像梦一样:

西湖是徐进的遗梦。1972年,14岁的徐进开始在临平兵团画画。从那时起,他就经常到西湖边玩。1977年徐进考入浙江美院(现中国美术学院)油画系,直至1989年离开中国赴美,他有近20年的青葱岁月,都与西湖相关。

2010年,徐进在美国开始创作“西湖”系列作品,《断桥绮梦》是五十幅作品中的一幅。“我现在已经记不得我是真的在西湖边看到过这种鸟,还是在我搜集来的图册上见到,我对它鲜艳的羽色和大而坚硬的嘴巴,有很深的印象。”

徐进的画里常常有鸟,“这种最自由的生物,是灵动的象征。”我后来观看《断桥绮梦》这幅画,一下能看到画面里有一只鸳鸯。但是,大拟啄木鸟在哪里?

这正是这件作品的玄机。

徐进专门圈出来给我看,“在和鸳鸯对称的右下角位置。”

案发前,他看到过这只鸟
案发前,他看到过这只鸟

徐进的外甥、青年油画家单昊先生给我找到了《断桥绮梦》的高清图,哪怕是在89M的图像里找大拟啄木鸟,也不是太容易

我这才恍然大悟,很费劲地看出一只灰色的,掩入荷叶中几乎不可见的鸟。

徐进自然知道我的疑惑,“当时因画面需要,最后将(这只鸟)多彩的羽色抹去隐入荷丛。”

如果给《断桥绮梦》照X光,现在我们还可以看到画布上画作的第一稿:那只大拟啄木鸟羽色如真,非常漂亮。

“但是当时整体一画好,色彩如此鲜艳就显得画面有点琐碎了。”之后,徐进便将大拟啄木鸟如左边鸳鸯,作图案化处理,抹去细节似为免遭被捕食而隐藏之。

“可叹在你写的现实故事里,它成了被逮者!要是此鸟(如今被残杀的大拟啄木鸟)亦能变色,许能避杀身之祸!”

【为爱痴狂】

那么丧命的这只大拟啄木鸟为什么这么高调——不躲在树林里,还大声地唱歌?

沈政认为,它极有可能是在求偶。

沈政专门又查找了一些文献,试图考证这只大拟啄木鸟的叫声。在《东亚鸟类》(Birds of East Asia)上,对大拟啄木鸟很多种叫声作出描述:有偏尖叫的声音,有守卫领地时发出的间隔长一些的鸣叫,也有悲戚一点的声音。

按照文献的注释,比对歌唱的基调,我总觉得沈政当时看到的这只大拟啄木鸟那种低沉、厚重声音,有可能是在唱《阴天快乐》。这种陈奕迅式的情歌,不像《对面的女孩看过来》这样快活,但同样是热烈的爱情。

我就问沈政,这只大拟啄木鸟是男是女?

“都有可能。”

在一个全球性的分享鸟类声音的网站((https://www.xeno-canto.org)上,世界各地的鸟友上传了各种大拟啄木鸟的鸣叫、鸣唱。沈政说,在这个网站上传鸟声的鸟友,常常会标注出来采集到的是雄鸟还是雌鸟的叫声。

但是全世界各地鸟友上传的大拟啄木鸟叫声条目里,我们只看到一位印度的鸟友上传的一段鸣唱,标注出了歌唱者是“成年雄性大拟啄木鸟”。“说明‘大拟’雌雄的声音比较难分辨。”

前文提到的杭州植物园“六鸟合唱”,很可能是有男有女一起进行的一场“大趴”。

这也表明,在大拟啄木鸟的世界里,男男女女都爱唱歌,它们雌雄同型,都长得漂亮,

都爱唱歌,“很有可能它们群体中,展示羽色,唱歌,是互相择偶的需要。”

梳理这个鸟头案件的周末,恰逢刘若英在开线上演唱会,第一首歌就是永远不会过时的《为爱痴狂》。我跟朋友讨论,这只大拟啄木鸟正是“为爱痴狂”啊!

1995年录制《为爱痴狂》的时候,刘若英的师父、这首歌的词曲作者陈升跟初出茅庐的她讲,这首歌你唱不好,以后也别唱情歌了。

就是,为爱痴狂,总是在所不惜的。

案发前,他看到过这只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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