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論臉皮厚度,薛蟠倘若稱第二,《紅樓夢》裡恐怕沒有誰敢認第一名。
不過,縱使是如此這般厚顏無恥的薛蟠,也曾經有不好意思、自覺沒臉見人之時。
他沒臉的巔峰時刻,恐怕不是被柳湘蓮胖揍,而是之後來營救他的賈蓉,以吃瓜群眾的身份完成很關鍵的“補刀神操作”之時。
怎麼補刀的呢?
不是動手,勝似動手。
賈蓉要抬著他繼續回賴家吃席。
被打到鼻青臉腫要臥床養病的程度,要麼及時送回家請大夫,要麼直接送去就醫,賈蓉再糊塗也不會不明白這個道理。
但他要做什麼?
要抬回賴家、以喝酒玩樂的名義,示眾羞辱薛蟠?
為何?
如果賈蓉不來自“沒一個乾淨的東府”,如果賈蓉是個潔身自好的正經人,如果賈蓉不是賈蓉,那麼在柳湘蓮之後羞辱薛蟠,或許只是出於一種樸素的正義感。
看見惡霸被懲罰、自然而然高興。
但賈蓉並不是什麼真正的良善之輩,他沒有那麼明確的是非觀。
更何況他和薛蟠沾親帶故、勾連甚深,原本不宜露骨嘲笑。
究竟是什麼驅動了他的“示眾”念頭呢?
第一點,爭風吃醋的隱性矛盾。
薛蟠來到賈府之後,生活作風非常成問題,沾花惹草風流債無數。
這和賈蓉有衝突嗎?
很可能有。
賈蓉是什麼人呢?
能讓焦大當著眾人面罵出來“找小叔子的找小叔子”,讓柳湘蓮當即反悔婚事“東府裡怕只有石獅子是乾淨的”,賈蓉根本不是什麼善男信女。
寶玉和秦鐘上學堂時,就和薛蟠的老朋友金榮鬧過矛盾,其中還糾纏著兩位身份關係存疑的人,這群人關係非常一言難盡。
薛蟠、賈蓉都是花天酒地胡作非為的人。
以薛蟠這樣顧前不顧後的豪橫作風和低智商低情商,得罪賈蓉毫不奇怪。
雖然書中沒有寫出二人具體的過結,但如果沒有不愉快、反而不符合二位的個性和畫風。
第二點,趁機敲竹槓的如意算盤。
賈蓉和賈薔奉王夫人之命堵賈瑞之時,成功從他那裡敲了一大筆竹槓。
命令來自王夫人,任務規格級別很高。
涉及對象又是王熙鳳,沒抓到人說明她撒謊、會讓她非常被動。
被敲詐的對象是賈瑞,並不富裕、沒什麼油水。
種種因素都讓這起“拿錢放人”的敲竹槓生意很艱難、很"薄"利、很有阻礙,但兩位還是死死咬住了這一口。
如今這樣的情形之下,遇上這樣傻又這樣有錢的薛蟠,賈蓉反而清廉起來不愛錢了?
合理嗎?
所以他說要抬薛蟠回去赴宴,薛蟠苦苦哀求。
甚至還央求他千萬別告訴別人。
求人辦事的時候,通常都會許諾好處吧?
薛蟠有錢多金又大手大腳,對賈蓉來說無疑是一口大肥肉。
至於他刁難的這層意思,薛大傻子能不能領會則另說。
第三點,單純的玩樂心態,看熱鬧不嫌事兒大。
薛蟠被打,書本內外都充滿了快樂的空氣。
這位又傻又橫的紈絝公子,非常不招人喜歡、不受人待見,他調戲未果反被胖揍一頓,是大家的快樂源泉。
賈蓉要抬他回去赴席,未必有著正義的“看看壞人下場”的凌然之意,但肯定有“哈哈哈你看他被柳湘蓮打成這傻模樣”的奚落之情。
把快樂建立在薛蟠的痛苦之上,格外快樂。
同樣,賈珍聽說這件事情之後的反應也是“笑”。
雖然他們的出發點未必是正確的善意,但實際效果都對呆霸王薛蟠有懲戒之意。
圍觀者們的笑話,未嘗不是督促惡人薛蟠向善的一次歪打正著的高光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