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今天怎麼做家長(新作評介)--07國內新聞--人民日報海外版--報刊雜誌--版權渠道--首頁

劉慶邦的小說,一半是煤,一半是土,他多年的創作一直都沒離開這兩個方面。縱觀他最近的作品,《黃泥地》關注鄉村社會的精神生態;而《黑白男女》敘述的是礦難之後,礦工家屬如何繼續生活的話題;這次的長篇小說《家長》依然沒有離開煤礦和鄉土,卻又不太典型:一方面,小說主人公延續了礦工家屬的人物譜系,另一方面也包含鄉下人進城的話題,在原有故事架構基礎上開闢了一個新領域,體現了題材上的求新求變。

《家長》開頭的節奏比較舒緩,不急於進入故事,描繪出一派恬靜自然的鄉村生活場景。然而在閒談中,又抖落出一段逸聞:六年級某女孩被爹孃訓斥之後賭氣自殺。在不經意間為整個故事埋下了令人不安的伏筆。不錯,對於子女的撫養和教育問題,正是《家長》的重心所在。整個小說看上去更像是一部寫給“家長”的“警世恆言”。

毫無疑問,用文學的方式處理這類社會問題,具有相當的難度。鄉村和煤礦的故事與現實太過切近,固然可以引起有關家庭教育等社會學議題的討論,但似乎很難從中提煉出可以生髮的精神性命題。劉慶邦在小說序言裡戲稱自己是在“念難唸的經”,對於評論者來說,小說本身又何嘗不是一部“難唸的經”?

今天的純文學作家普遍不願涉足公眾話題,大概會覺得這是一個吃力不討好的做法,究其原因,一方面是擔心自己的小說流於通俗而不願屈就;另一方面其實也是欠缺這方面的知識和經驗。這樣看來,《家長》對於當下創作的啟示顯而易見。“新聞結束的地方,小說如何開始”的老生常談在劉慶邦這裡有了新內涵。

《家長》中,王國慧一家大概算是典型的中國家庭,父親忙於工作,對孩子的事完全不操心,不僅不聞不問,甚至很多時候還會對孩子施加諸多負面影響。母親王國慧對孩子要求太多,管得太多,管得太細,管得太死。對於她來說,一切都是為了兒子,這大概是所有家庭悲劇的根源。而為了兒子則體現在對孩子學習的片面關心上,孩子的學習是第一位的,一切都必須為孩子的學習讓路,所有的悲劇也因此而來。錯誤的家庭教育會毀掉一個幸福家庭,而《家長》顯然正是這種社會現實的集中反映。

整個《家長》的敘述語調包含著一種微妙的反諷,小說並不指望讀者依據移情機制順利地站在主人公王國慧一邊,相反,作者有意要讓人們看到她的自以為是,從而塑造一個負面的母親形象——“中國式家長”的典型。應該說,王國慧這樣的家長構成了今天中國家長的絕大多數,他們自己辛苦奮鬥大半輩子,把一生的希望寄託在下一代人身上,生怕孩子輸在起跑線上,為了孩子無所不用其極,最終導致兒子何新成精神失常。這顯然是當代文學中一個令人警醒的母親形象。因此,《家長》試圖引出的話題在於,我們今天怎樣做家長?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們的家長變得越來越焦慮,圍繞學區房、課外班和升學考試挖空心思、寢食難安。《家長》猶如一面鏡子,照見我們內心的焦灼與不安,也讓我們不斷檢討自己,王國慧會不會就是我?我的孩子將來會不會成為何新成?小說揭示出某些家長狹隘的成功觀:有錢有地位才是成功,快樂不是成功。所以在家庭教育中,不少父母不願意讓孩子甘願去做一個平凡人。因此,《家長》的警示意義在於,如果所有家長都在不斷“奔忙”,所有的孩子都在被迫“上進”時,何新成的悲劇就在所難免。

對於《家長》來說,鄉下人進城也是小說中非常重要的敘事線索。從鄉村到城市的轉變,母親王國慧顯然適應得不錯,儘管她剛開始甚至不知道開家長會要不要坐在操場上,但她很快就能得心應手地按照城市邏輯行事。但對於未成年的兒子來說,這種轉變很難被迅速適應。縱觀何新成人生軌跡的突變,從農村到城市是不可忽視的一環。何新成一下子失掉了在鄉村小學時的優越感,他在班級中的地位一落千丈,從雷打不動的三好學生變成學校裡被嘲笑、被欺負的對象,這不可避免使他的心裡裝滿了委屈。而作為家長,王國慧不僅沒有及時疏導孩子的情緒,反而以各種形式加重它,最終讓孩子走上歧路。小說在這裡設置的進城情節,將單純的教育問題勾連起復雜的城市化進程,為所探討的家庭教育問題平添了現實的厚重。

《家長》也寫到一些別有意味的細節。比如,作為三好學生的何新成有一次曠課跑到趙老虎家,幫臥病在床的趙老虎倒尿壺,結果被王國慧狠狠教訓了一頓。這裡當然有趙老虎忽悠未成年人、讓他為自己服務的一面,但另一方面卻讓我們看到何新成內心的善良。結合此後的花貓事件,以及與周麗娟的戀情,小說偶爾會透露出一種微妙的敘事聲音,呈現孩子的赤子之心和純真天性。恰恰是這些隱而不發的部分,能夠讓人感受到整體諷刺氛圍中溢出的情感漣漪。

“來自平民,出自平常,貴在平實,可謂三平有幸。”林斤瀾先生曾經這樣評價劉慶邦的小說。以平淡樸實的方式,關注尋常人生,進而提煉出平凡卻深切的啟示,這是劉慶邦的貢獻,而他的《家長》,再次讓我們領略了這種可貴的品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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