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藏的論語》學而第一

乾:學而第一


《學而第一》是按《周易》“乾”卦的內涵來編排的。

乾:六個陽爻,是《周易》第一卦。代表動、天、萬物資始。

《象》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學而第一》就是談人生立功、立德、立言的根本——學習、自強不息。《文言》曰:“君子體仁足以長人,嘉會足以合禮,利物足以和義,貞固足以幹事。”這便是“學而”要強調的中心思想,甚至把為學“仁、禮、義、事”的內容都點出來了。


學以致用


『1』子曰:“學而時習之,不亦說(yuè)乎?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人不知而不慍(yùn),不亦君子乎?”


《學而》是《論語》的第一篇,本章又是學而的第1章。對於這句話的正確理解,不僅關係到我們能否抓住《學而》篇的中心思想,也關係到能否抓住整部《論語》的中心思想。

古今注解在此處有較大分歧。一般認為孔子是說人生有三樂:所學的知識經常去複習,是學習之樂;有朋友從遠方來做客,是交友之樂;別人不瞭解我卻不惱火,是君子之樂。可生活告訴我們,讀過的書再看第二遍,樂從何來?學海無涯而人生有限,如果學了一點知識便反覆複習,多無趣、無益?朋友來了高興是不錯,可也挺麻煩,擔心對朋友照顧不周,樂從何來?受人誤解令人惱火,樂又從何來?

我不贊同“三樂”的解釋。

首先這是孔子說的一段完整的話,不是隨意拼湊起來的,是要表述一個完整的意思。如果理解為“學習之樂、交友之樂、君子之樂”,三者之間沒有什麼內在聯繫,這樣的情況在《論語》其他章節還沒有出現過。

其次,將“三樂”作為“學而”的開篇,比較莫名其妙,跟“學習”不搭界。

其三,從句子的解釋看,“學”理解為以前學過的知識,很勉強,似乎只是為了配合後面的“習”要解釋為“複習”而生硬配套的。

“學”在句首,是個主語,既可作“學過的知識”解,也可作“學問、主張、學術”解。“時”既可解釋為時常,也可解釋為時代、時勢——此一時也,彼一時也。

“習”可理解為複習,但古字卻是見習、演習、實習的意思。如“習禮樂”、“習射”等。“朋”在過去是指志同道合的人。《說文解字》將朋作“鳳”的古字,“鳳飛,群鳥從以萬數,故以朋為朋黨字。”可見朋字是因追從萬鳥之王而延伸出來的,更見其“追隨”本意。“來”則有歸附、認同的含義。如“故遠人不服,則修文德以來之”、“既來之,則安之”。

所以,本章可解釋為:


孔子說:“學術主張能被時代所接受,付諸實踐,不是件欣慰的事嗎?有志同道合的朋友自遠方來親近,大家互相切磋,不是件高興的事嗎?即使別人都不理解我,也不心存怨恨,不也是君子風範嗎?”


這樣就非常清楚了,本章開宗明義,孔子是用三句話來表達一個完整的意思:學問能為時代所用,利益這個時代,當然很好。不能影響時代,能被別人接受使之獲益,也很好。縱然沒人理解,為學也可以讓自己變成謙謙君子,改變氣質。

細細分析“不亦說乎”、“不亦樂乎”、“不亦君子乎”,這並非簡單排列的“三樂”,而是有層次感的:欣慰、高興、不怨天尤人。孔夫子是教我們擺正為學的心態:利益時代、利益他人、利益自己,就是做學問“學以致用”的大原則,是《學而》篇的中心思想,也是貫穿整部《論語》的靈魂所在。


本立而道生


『2』有子曰:“其為人也孝弟(tì),而好犯上者,鮮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亂者,未之有也。君子務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為仁之本與!”


有子說:“孝敬父母、尊重兄長的人,而又喜歡衝犯領導的,非常少有。服從管理,不衝犯領導的人,卻喜歡作亂犯法的,就更不會有了。所以君子應該致力於培養自己基本的道德品質,具備了這些品行,就自然懂得為人處事的原則、規律。而孝敬父母、尊重兄長,就是達到仁的基本品行。”


有子是孔子的弟子,姓有,名若,小孔子33歲。有人說《學而第一》篇有子的語錄緊跟孔子之後,所以《論語》必成書於有子的弟子。可在我看來,有子“本立而道生”一章只是因內容的重要性而擺在孔子“學而”章之後而已,與是誰編輯的《論語》並不相關。第一章講“學以致用”的大原則,接著本章是討論治學的重要規律:萬丈高樓平地起。治學要注重基礎,學習“孝、弟”的基本道德品質。換句話說,儒家主張做學問先要學做人、要知禮。

孝、弟即“孝悌”,屬於“禮”的內容。在“君臣、父子、兄弟、夫妻、朋友”五倫中,只有父子關係、長幼關係是固定不變的。其他如:朋友可能反目,夫妻可能分離,君臣可能倒置。所以孝、弟是社會禮制最重要的環節。

在《論語》中,“學”的含義和我們今天學校的數、理、化不太相同。孔子所謂的“學”,是包含道、德、仁、藝幾個方面的,是人格、智慧、技能全面成長的“立體學習”的概念。而且,孔子將這種人格、智慧、技能的全面成長,建立在孝、弟的基礎之上,讓他的學生從灑掃應對中,打好品性、德能的堅實的基礎。

“君子務本,本立而道生”。《孟子·離婁》說:“離婁之明、公輸子之巧,不以規矩,不能成方圓。師曠之聰,不以六律,不能正五音。堯、舜之道,不以仁政,不能平治天下。”世間萬事萬物萬法,看似複雜,若歸源復性,實則簡單。比如音樂的7個音符,能演繹出無窮的妙樂,計算機的“1”、“0”代碼,能創造出無窮圖案。學習如果能弄通根本的原則,就能活學活用、一通百通。著名科學家錢學森說他在科學領域獲得的成就,與他小時候父親要他背誦《孟子》有極大的關係。可見不管從事什麼專業的研究,學問之間的道理總是相通的,彼此能夠相互啟發。不同領域的知識,其實就像是一根藤上的瓜,那根藤就是“宇宙人生的真相”!


真抓實幹才有真才實學


『3』子曰:“巧言令色,鮮矣仁!”


孔子說:“那些花言巧語、只做表面功夫的人,是談不上仁的!”


有些人讀《論語》,就愛跟著句子的意思跑,一會兒是孝弟、一會談仁,其實那是表面的意思,內在的含義並沒有脫開“為學”。前邊的“孝弟”是基礎,本章是講用真誠心、真抓實幹,這是治學的前提。做人也好、做學問也好,就怕你不發真誠心,只“巧言令色”裝個學習的假樣子。什麼是“巧言令色”?明明是玩遊戲上癮,還美其名曰“放鬆娛樂、培養團隊合作能力”,說白了就是為自己的過錯狡辯!


『4』曾子曰:“吾日三省(xǐng)吾身:為人謀而不忠乎?與朋友交而不信乎?傳不習乎?”


曾子說:“我每天從三個方面來反省、檢查自己,為別人做事有沒有盡心盡責?與朋友相處有沒有誠信相待?老師教授的知識有沒有學習落實?”


曾子,姓曾名參(shēn)字子輿,生於公元前505年,魯國人,是被魯國滅亡了的鄫(zēng 周代諸侯國名,在今山東省棗莊市東)國貴族的後代。曾參十七歲拜孔子為師,是年齡最小的弟子之一,卻也是跟隨孔子周遊列國的少數弟子之一。一般認為他二十六歲悟道,二十七歲便已設教講學了,這點應引起大家的注意。另外,曾子以孝子出名,《孝經》就是孔子感於曾子之孝而寫成的教材。

這裡仍然是講學習的重要基礎:腳踏實地,常常檢查、反省。學問落到實處、動真格的,才能得到實益。“積沙成塔、集腋成裘”,每天的檢查落實,點滴積累,正是做學問的不二法門。

“傳不習乎”的習,仍作實習、落實解,不是複習。老師教的課本知識可以複習,如果教大家“改過”怎麼複習?所以解釋為“落實”更圓滿。


『5』子曰:“道千乘(shèng)之國,敬事而信,節用而愛人,使民以時。”


孔子說:“治理一個大的諸侯國,做事嚴肅認真才能取信於民,勤儉節約才能普惠百姓,徵用勞力符合農時的規律,才能不影響耕種和收穫。”


也許有人懷疑,前面說的孝弟、忠信就是學問?學了以後在工作當中有沒有用?這章就是回答:治理一個大諸侯國,也是敬事而信、節用愛人而已。為人處事的基本品行,真正落實起來,可以去治理一個大的諸侯國!

“敬事而信、節用愛人、使民以時”,都是說治理國家的基本道德品行,對治家、治企也有非常積極的借鑑意義。

節用指量財為出,杜絕鋪張浪費。一個朝代滅亡之前總是大興奢靡之風,奢靡敗國。愛人指以人為本,將百姓的利益擺在首要位置。若以現代經濟學的觀點,節用是資本的有效利用,愛人是人才的有效利用。“人盡其才,物盡其用”,這不正是一個國家繁榮穩定的兩大要素嗎?

使民以時。天時不等人,在農業社會,農民誤了農時就要餓一年肚子,所以“使民以時”是對百姓生計的人性關懷——尊重事物發展的科學規律,為政不能擾民。


『6』子曰:“弟子入則孝,出則弟,謹而信,泛愛眾,而親仁。行有餘力,則以學文。”


孔子說:“年輕人在家孝順父母,出外尊重師長,做事嚴謹、守信,對人充滿平等的愛心,而又能夠親近那些有道德、有學問的人。這些都真正做到的時候,才可以學習典籍。”


清代康熙時的秀才李毓(yù)秀根據本章寫了一本童蒙教材《弟子規》,很適合小孩讀誦。泛愛眾,指“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將家庭的孝、弟之心擴充到天下人——心量大,事業才大。

親仁,即親近仁人。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孟母三遷”理亦如此。

“行有餘力”的“行”字不可忽略而過。孝、弟、忠、信、愛人、親仁都能做到了,才可以學習文章、典籍。“文”指歷史典籍,主要是《詩經》、《尚書》、《周禮》、《易經》、《樂經》,後期還包括《春秋》。那時孔子刪訂“五經”作為課本,用以教授學生。“文”也包括了做文章在內。

第3-6章,著力講為學應從孝、弟等基本品行著手,真抓實幹。


態度決定一切


『7』子夏曰:“賢賢易色;事父母,能竭其力;事君,能致其身;與朋友交,言而有信。雖曰未學,吾必謂之學矣。”


子夏姓卜,名商,字子夏,是孔子晚年在衛國招收的學生,比孔子小44歲,生於公元前507年。孔子死後,他在魏國宣傳孔子的思想主張,成為戰國時期“八儒”的重要一支。

“賢賢易色”很多人解釋為“向賢人學習要能捨棄女色”,也有說“能交換女色”的,還有說易為“輕”,即“輕女色”的。如此解釋都很有問題。第一個賢是動詞,尊敬、學習的意思。第二個賢是名詞,賢者。易是改變。色其實是“態度、臉色”的意思,不作“女色”解,意思是說向賢者學習要端正態度,臉色要為之一變:恭敬。


子夏說:“向賢者學習,能態度端正、神情恭敬;孝敬父母,能儘自己最大的能力;為領導者辦事,能全身心投入;與朋友相處,能守信用。這樣的人儘管還沒有開始研究學問,但我卻說他就在研究學問啊。”


事父母能竭其力,也指孝敬的態度,毫不保留,竭盡全力。但如果自己做不到的,則無須勉強。父母非要買輛高級轎車,你這個小職工做不到,可以拒絕。反過來,父母病了要花兩千元醫療費,你明明有卻不願意給,就是不孝。孝,就要儘量滿足父母合情、合理、合法的要求。“事君能致其身”是說與領導共事能設身處地替領導著想,而不是一味投領導所好,真正把事情做到完美才算盡職盡責。人無信不立,不光“與朋友交,言而有信”,跟誰交往都得言而有信。

這一章,其實都是講為學的存心和態度。


『8』子曰:“君子不重則不威,學則不固。主忠信,無友不如己者,過則勿憚改。”


有人解釋為:“君子不嚴肅就沒有威信。學習才不會固步自封。力主忠信。不要與比自己差的人交朋友。犯錯就不要怕改正。”其中有幾個問題:“重”是什麼意思?“學則不固”是“不重”的結果嗎?“無友不如己者”該怎麼解釋?

先看第一個,重如果解釋為嚴肅,那麼孔子是叫我們保持嚴肅、凝重的表情,來獲得威嚴嗎?那跟巧言令色的偽君子有什麼區別呢?所以“重”不是嚴肅凝重,而是“自重自愛”的意思。自重則他重,自己都看不起自己,誰還能信任你呢?

第二,“學則不固”不似一個完整的句子,它與“不重則不威”句式相同,是並列的關係,共用“君子”這個主語。固可解釋為侷限住,故步自封。但我覺得如果與“君子不重”是關聯的一句,表示的就應該是人不自重的另一個後果,即“所學的知識、品德難以固守”。一個不自重的人,整天嘻嘻哈哈、吊兒郎當,也許有點小聰明,老師教的知識都能懂,但轉眼就拋到腦後了——不能固守。

再看“無友不如己者”,不少人都解釋為“不交不如自己的朋友”。我就要問孔子:怎樣才算超過自己的朋友呢?不是說“三人行,必有我師焉”嗎?見賢思齊,見過思改,與能力不如自己的人交往,也可以從他身上學到失敗的教訓啊。所以過去的解釋非常不合理。南懷瑾在《論語別裁》裡認為“無友不如己者”,無不通“毋”,友也不作動詞,而是名詞“朋友”的意思,也就是說“沒有哪個朋友是比不上自己的”,都可以向他們學習,這也是一說。但在《論語》裡,一般“無”都通“毋”,“友”作名詞時作“朋”。所以我覺得這句話其實與前邊“主忠信”是合在一起的完整句。意思是說:“我們自己做個忠信的人,不要與不像自己這樣(忠信)的人做朋友。”不如是“不像”的意思。


孔子說:“君子不自重就不會受人尊重,所學的知識、德能也無法固守。自己力主忠信,不要與那些不忠信的人做朋友,有過錯就不要怕改正。”


孔子意在指出“自重”、“忠信”兩種求學態度的重要性。

自重,與人相處能得到別人的尊重,對自己來說可使所學的知識紮實鞏固。

忠信,與人相處能交到忠信的朋友,對自己的過錯也能實事求是地改正。

從上下文來看,自重、忠信與上章的賢賢易色等內容邏輯一致。


『9』曾子曰:“慎終追遠,民德歸厚矣。”


過去一般將之解釋為:“慎重對待喪禮,追念遠久的祖先,民風就會淳厚了。” 真是這樣嗎?如果我們的祖先是無恥之徒,該怎麼追念?最近有報紙報道,秦檜的後代要求免去秦檜像跪岳飛的“懲罰”,這就算是“追遠”而帶來的民德歸厚?可見內義不通。而且這句放在“學而第一”裡是說明什麼?碰到類似的問題,過去人就說是《論語》在編輯時候弄亂了。其實不然。

“終”代表結束、結局,表示事物的最後結果。“慎終”即謹慎地對待事情的結果。如《老子》言:“慎終如始,則無敗事矣。”意思是:事情即便到快完成時也能像開始那樣保持謹慎,就不會遭致失敗了。“追遠”也不能武斷地解釋為“追念遠古的祖先”,而是“求本”的意思。所以我更傾向於南懷瑾先生的解釋:


曾子說:“為使結果圓滿,就要追溯到我們的出發點和一路以來的努力,懂得這個規律,社會的道德風氣就自然歸於淳厚了。”


成有成因,敗有敗本。建立起“慎終追遠”的因果的觀念,民風自然歸於淳厚。運用到做學問道理也一樣,想獲得成功,就要從一開始就好好努力。


『10』子禽問於子貢曰:“夫子至於是邦也,必聞其政,求之與?抑與之與?”子貢曰:“夫子溫、良、恭、儉、讓以得之。夫子之求之也,其諸異乎人之求之與?”


子禽,姓陳名亢,字子禽。鄭玄所注《論語》說他是孔子的學生,但《史記·仲尼弟子列傳》未載此人,故一說子禽非孔子學生。他在《論語》中出現了幾次,總是想探聽一些有關孔子的“八卦消息”,不像是孔子的學生。子貢是孔子的學生,姓端木名賜,字子貢,衛國人,比孔子小31歲,生於公元前520年。子貢善辯,孔子認為他可以做大國的宰相。

“聞其政”是聞達、預聞政事的意思。有人將之解釋為:“孔子每到一個地方,都要打聽政治上的事情,是他想求官職,還是他想給那個國家提供一些建議?”我並不同意這個觀點,因為“聞”者,聞達,瞭解,不是打探的意思。


子禽問子貢說:“我們的老師每到一個地方,總能預先知道那裡的政事,這是他刻意打聽到的呢,還是別人告訴他的?”子貢說:“我們的老師溫和親切、心地善良、尊重他人、生活節儉、謙虛禮讓。老師深諳各國政事,就算是他四處徵問來的,也與一般人的徵問很不相同吧?”


品德高尚與知識淵博,看上去風馬牛不相及,實際上有著強烈的內在關係。因為品德高尚的人,很多人願意向你傾訴並聽取你的意見,這也使他自己得益。人格完成了,學問也自然成就了。

溫、良、恭、儉、讓是孔子的畫像。老子說:“吾有三寶持而保之:曰勤,曰儉,曰不敢為人先。”二人修為何其相似!

“溫、良、恭、儉、讓”在內是指一個人的人品,在外表現出的是求學的態度,你能做到“溫、良、恭、儉、讓”,老師會格外喜歡你,領導會格外器重你,都願意將你作為重點的培養對象。所以知識易學而品德難成,為學先為人的道理就在此地。


『11』子曰:“父在觀其志,父沒(mò)觀其行,三年無改於父之道(dǎo),可謂孝矣。”


這句的爭議在“三年無改於父之道”,有人解釋為“三年不改動父母的規矩習慣”,甚至還有將“父之道”解釋為“父親走的路”的。那如果父母過去所定的是壞規矩該怎麼辦呢?所以他們又解釋為不改動父母規矩中“合理的部分”,可原話沒這樣的意思啊。就算如此,如果父親是建築工人,兒子是不是也要去工地幹三年活才叫孝?所以“父之道”解釋為父母的規矩、道路不合理。

我們解釋一句話,就應該對整段話完整地領會,而不要侷限於一詞一句。“父在觀其志,父沒觀其行”的“其”,指的是子女,如果指父母的話,那“父沒”——人都死了,還怎麼看他的“行”?所以本章的解釋是:


孔子說:“父母在世的時候,看他的志向。父母去世了,看他的行動。三年的所作所為都符合父母在世時的教導,就算得上孝了。”


“父之道”,指“父母在世時所認可的志向和道路”。道者“導”也,父母的教導。孔子稱其為孝,可有三方面的理解:其一,這個人誠懇踏實,不會因為父母督促得緊就隨便立空頭志向;其二,這個人有抱負又有毅力,不會因為父母去世沒人管了,就志氣消沉,放鬆自己;其三,這個人善於從實踐中學習。小的時候,我們入世未深、所知有限,對父母的教導未必心服口服,只有“三年”在實踐中加以思考和體會,才能明白父母之心是愛人之心,父母之言是成人之言。這樣即便志向有所更改,也能體會到父母的舐犢情深了。

“三年無改於父之道”講的是遠大志向、踏實進取必須結合起來。與上章講孔子“溫、良、恭、儉、讓”的道德品質是一致的。


知人識禮


『12』有子曰:“禮之用,和為貴。先王之道,斯為美。小大由之,有所不行。知和而和,不以禮節之,亦不可行也。”


有子說:“社會禮樂的運用,以創造和諧社會為貴。中國古代先王治理國家的原則,就寶貴在‘和諧’這個地方。如果不管大事小情,都由著他不管,想自然而然達到和諧的社會,往往是行不通的。我們知道‘和諧’的寶貴,而一味地遷就‘和’,不通過禮樂、道德的力量來調和、約束人們的行為,也是行不通的。”


前面說學習、做學問,怎麼突然說到“禮”呢?這就是《論語》的魅力之一,讓你在突兀中尋找答案。

有子說禮用的核心原則——和為貴。“和諧社會”是一切政治行為的最高境界,但要真正創造“和諧”社會並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有子說了兩種錯誤的觀念:

一是“小大由之,有所不行”。什麼事情都任由它發展,是行不通的。比如市場經濟是不是完全自由的經濟?當然不是,政府還需要宏觀調控、服務和管理,迷信“上帝之手”其實是非常愚蠢的。所以古人所謂“無為而治”、“恭己正南面而已矣”,並不是什麼都不管,而是“不亂管”。

另一個錯誤觀點是“知和而和,不以禮節之,亦不可行也”。我們要留意這個“亦”字,就表明與上句的並列關係,表明“知和而和”和“小大由之”一樣是錯誤的。如果僅僅為和而和,凡事只當和事佬,對矛盾雙方不分青紅皂白各打五十板子,表面維護一團和氣的假象,不以“禮”來約束人們的行為,也是行不通的。

“小大由之”可能大多數人都知道行不通,可不少人會有意無意地犯“知和而和”的毛病。比如家庭暴力,有多少妻子因為抱著“家醜不可外揚”的想法,而一再地縱容丈夫的變態行為?比如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的問題,政府會否因為擔心醜聞外揚,影響執政黨的形象而不徹底查辦呢?有子告訴我們,真正的和諧是在圓滿解決各種矛盾中形成的,而不是表面掩蓋矛盾。

從禮用“和為貴”的基本原則,啟發我們如何才能將學問切實運用於實際,學問能否真正付諸實踐?本篇從這一章開始轉而討論禮與為學的關係。


『13』有子曰:“信近於義,言可復也。恭近於禮,遠恥辱也。因不失其親,亦可宗也。”


有子說:“誠信待人而言行得宜,則可言出必行。恭敬待人而言行合禮,就可免遭恥辱。因他不失禮、不失信於周圍的人,所以他也能受人尊敬。”


信是內心的品德,義是外在的行為。義者,“宜”也,《說文解字》說“此與善同意,故從羊”。人僅有內心的誠信是不夠的,還要行為善良。以前“盜亦有道”,也懂得信,可行為不義,內心能恭,但行為粗鄙,所以得不到別人的尊敬。“不失其親”的失指過失,親指周圍交往密切的人。

本章與上一章是配合的,講“禮”在現實生活中的積極作用,他能幫助人們完善人格、行為,成就真正的學問。禮、義的言行是為人、為學的基礎。

一個人知識再多,如果行為惡劣,無惡不作,那還不如不學。梟雄、奸臣們學問、能力都很好啊,可誤將聰明才智用到了邪道上,反給國家和人民帶來更大的災難。像希特勒,也很有個人魅力的,這樣的惡魔更可怕。


『14』子曰:“君子食無求飽,居無求安,敏於事而慎於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謂好學也已。”


孔子說:“君子吃不貪圖口腹,住不貪圖安逸,處事機敏而出言謹慎,親近有道德、有學問的人來改正自己的缺點,這樣的人可算得上好學了。”


做學問不能過分追求物質上的享受,心無旁騖才能學有所成。好學的人甚至食不甘味、夜不成寐,為鑽研一個事情做到忘身的地步。“忘身”是一種定境,我們經常看到有成就的書畫家和科學家,不少都很長壽,看起來鶴髮童顏的,就是因為他能致心一處,達到物我兩忘的定境,契合了養生之道而引發的身體變化。

本章意在強調“禮”能幫助我們減少利慾之心,專心致志,增長學問。


『15』子貢曰:“貧而無諂,富而無驕,何如?”子曰:“可也。未若貧而樂(道),富而好禮者也。”子貢曰:“詩云:‘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其斯之謂與?”子曰:“賜也,始可與言詩已矣,告諸往而知來者。”


子貢說:“貧窮卻不逢迎巴結,富有卻不目空一切,怎麼樣?”孔子說:“不錯了,但比不上安貧樂道,富貴卻仍好禮的人。”子貢說:“《詩經》裡說的‘將那上等的玉石象牙,巧妙地切磋,用心地雕琢’,就是這個意思吧?”孔子說:“賜啊,可以與你談詩了,告訴你一個道理,你便能舉一反三。”


“貧而無諂,富而無驕”已經不容易了。沒窮過的人,不知道“身窮志不窮”的難處。我小的時候,每學期的學費都愁沒著落,那滋味真不好受。如果是曾經富貴而又沒落的就更慘了,吃喝用度習慣了奢侈,一旦只能向別人借的時候,難免不看別人的臉色,哪裡還談得上骨氣?所以貧而無諂難哪。反過來看,人若是大富大貴的時候,狂妄勁就上來了,覺得自己是天才。所以富而無驕的人也不多見。

“貧而樂道,富而好禮”者就更少。三餐不繼時,還上學幹什麼?不如去放牛、打豬草,你去跟他談道,“民以食為天”就是最上道。佛家也說“無財不養道”,今生極貧苦而想成道的幾乎沒有,這是“貧而忘道”。相反,一個人如果富貴了,便不把道德、法律放在眼內了。男人有錢就變壞嘛。

關於貧富與為學的問題,由子貢這個工商業界的鉅子提出來真是最好不過了。從子貢一生的行履看,的確夠得上“富而好禮”,不容易。一個社會想令貧、富者各有所安,就需要發展多元的價值觀。窮人只要能夠溫飽,可讓他安於自己的才藝、善良的美德、奉獻的精神。富人只要有吃有喝,可以讓他安於心靈的純淨、宗教的皈依,最好能將助人當成他一生的事業。

回到為學的話題。真正好禮、志求於道的人,是為學最好的助力劑。“如切如磋”是說用道、禮的標準來要求自己,如同樹木之剪裁、玉石之切磋,事關人生觀和目標誌向,是大是大非的問題。“如琢如磨”是說我們自己的日常修行,指在生活的細節中切切提斯,不斷精益求精。既能從高處著眼,又能從細處著手,何愁不能成就呢?

本章進一步強調了禮用對為學的好處。


『16』子曰:“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


孔子說:“人不怕別人不瞭解你,就怕你不瞭解別人。”


為學說到底,就是“知人”,知人者智,智慧就是學習的最終目的。

世間的一切問題,追究起來都是人的問題,而知人的下手處是知己,人貴有自知之明,知己才能及人。知己則本立,知人則禮立,本立道生,禮立而功德成就。這便是《學而第一》篇的結論之語,又是第12-16章關於禮與為學關係的結論。


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全篇概括地提出了為學的原則、心態、要點,做學問、做人相輔相成,自知、知人、識禮為根本。這些內容在整部《論語》中是貫穿始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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