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房花燭夜(小說)

洞房花燭夜(小說)

​張鳳波/文


自己是怎麼回到貓耳洞的,林煒有點摸不到頭腦。

一天前,林煒和王排長、崔老兵在圍剿敵人時,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被身後的敵人反圍剿。前一秒鐘,槍聲響過,王排長和崔老兵沒等回過神來就倒下了;後一秒鐘,一顆地雷引爆,林煒便昏迷了過去。

林煒是被一陣小雨澆醒的。他睜開眼,起初並沒有感覺到身體有任何疼痛,當他欲站起來的時候,發現大腦指揮不動左腿了。他目光下移,看到左腿被炸沒的那一瞬間,突然感覺到疼痛了,是那種以前從未感覺到過的疼痛。疼痛這玩意好像會傳染,林煒先是左腿斷肢處疼痛,接著開始腰疼、胸疼、腦子疼。他意識到,敵人地雷上的金屬片已經全方位“親吻”了他的身體。

小雨淅瀝,雨水落到地上變成了泥水,泥水觸碰到傷口,一陣鑽心的癢痛。林煒知道自己可能隨時犧牲,但犧牲之前要把這次的戰鬥情況報告給上級,不能不明不白的犧牲。趕快返回貓耳洞,用備用步話機向上級報告戰鬥情況,或者在記事本上記錄下戰鬥過程。林煒覺得這是自己最後的任務,必須要完成。

他試著向貓耳洞方向爬行。速度可能比蝸牛還慢,但畢竟向貓耳洞方向前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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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煒爬行過的地方,留下了一道滴血的痕跡,很快,這道痕跡在雨水的攪拌下又變成了血水。林煒邊前進邊在腦子裡回想著小時候的事情。剛上小學那年,他和同學玩武功對打,被同學用鐮刀砍下左手小拇指一片指甲,醫生處理好傷口後,在家一直休息了半個月,天天吃雞蛋和帶葷腥的炒菜。當時,林煒並沒有怨恨同學對他的傷害,而是突發奇想,如果被砍掉一條腿是不是就可以一輩子臥床休息,再也不用上學、不用幹活了。

林煒為自己當初的突發奇想感到好笑。幾百米遠的貓耳洞,他好像爬行了整整一個世紀,怎麼爬也到不了終點。

又是一陣鑽心地疼痛,林煒再次昏厥。

林煒睜開眼睛的時候,已經進了貓耳洞。林煒清楚地記著,自己昏迷前並沒有爬到貓耳洞,現在卻已經人在洞裡,這是怎麼回事?

更蹊蹺的是,他的頭上居然被纏上了繃帶,而且左腿傷口處同樣被纏上了繃帶。林煒掐了一下臉頰,有痛感,不是在做夢,更沒有犧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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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志,你終於醒了!”一個女性的聲音從洞口處傳來。

林煒循聲望去,貓耳洞洞口有一個女兵正在用火烤一隻田鼠,風兒一吹,田鼠肉的香味飄了過來。

女兵用手撕了一塊熟透的田鼠肉,走到林煒面前,喂他吃。林煒剛嚼了幾下就吐了出來。這田鼠肉怎麼聞著香吃著噁心啊。林煒因反胃嘔吐,神經刺激到傷口處,渾身一陣刺痛。

女兵一臉慌張:“同志,對不起,對不起!你傷那麼重,應該不能吃油膩的食物!我以後注意!對不起!”

林煒問:“你是誰,怎麼到這來了?”

女兵說:“我是戰地醫院的護士,叫蘇小梅。昨天跟隨醫療隊巡診來到這裡,我們隊長髮現你並沒有犧牲,就對你的傷口進行消毒、止血、包紮。隊長說,前方戰事正吃緊,讓我留下來照顧你。隊長已經和醫院聯繫過了,醫院會安排人前來救援的。隊長帶著其他醫生和護士都去別的戰場了。”

林煒沒想到自己已經昏迷了一天了,更沒有想到在這麼艱苦的戰場上會遇到天使一般的女兵戰友。他的傷痛減輕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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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煒讓女兵蘇小梅用備用步話機聯繫一下上級。蘇小梅搗鼓了半天,步話機始終沒有信號。林煒嘆了口氣說:“貓耳洞裡太潮,可能是步話機生鏽損壞了。”

按照林煒的要求,蘇小梅把昨天的戰鬥經過記錄在了記事本上。然後,蘇小梅燒了點開火,衝了半塊壓縮餅乾,希望林煒能吃點東西。

林煒抿了一小口壓縮餅乾糊糊,說:“還是沒胃口,我就是感覺累,想休息一下。”說罷,欲合上眼睛。

蘇小梅把盛壓縮餅乾的軍用搪瓷杯放在一旁,雙手輕輕拉住林煒的一隻手說:“同志,你別睡,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呢,和我聊聊天吧!”蘇小梅知道,像林煒這麼重的傷,一旦睡過去極易再也醒不過來。不能讓戰友睡著,一定要等到醫院來人救援或醫療隊的同志返程的時候把他帶回後方治療。

林煒努力睜開眼睛:“我叫林煒,河北人,當兵才一年。”

蘇小梅:“你真了不起,當兵一年就上戰場了,而且還是一名勇敢的戰士!”

林煒:“可是王排長和崔老兵犧牲了,我們沒有消滅敵人。”

蘇小梅:“敵人很狡猾,而且數倍多於你們,你們在戰場上流血犧牲就是勇士,就是英雄!”

林煒流下了兩行眼淚。是為王排長和崔老兵犧牲而悲,還是為沒有消滅敵人而悲,他自己也說不清楚。

蘇小梅覺得這樣聊下去很容易傷感,決定換一個話題:“林同志,那說說你有什麼願望吧。”

林煒拭了一下眼淚,笑道:“我家三代單傳,我母親希望我能早點找到媳婦,這就算是我的願望吧。”那個年代,軍人很受尊崇,有多少女孩盼望著要嫁給軍人。可是,如今自己左腿沒了,頭部、胸部等多處受傷,能不能活下去還不確定,今後哪個女孩會嫁給自己?林煒覺得對不起母親。

蘇小梅說:“你是上過戰場的勇士,將來不知有多少女孩要搶著嫁給你呢!”

林煒咧著嘴角想笑一下,沒笑出聲便又合上了雙眼。

蘇小梅實在不忍心再把林煒喚醒,他太累了,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

兩天時間過去了,林煒沒有醒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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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小梅不時地望望洞口,醫院的救援人員怎麼還不到啊,是途中遇到敵人伏擊了,還是被其他部隊拉去搶救傷員了?再說,醫療隊也該返回來了啊。

蘇小梅只能邊等待邊祈禱著林煒早點醒過來。她把攜帶的消炎藥都用光了,林煒傷口處的炎症依然沒有消退,開始持續發燒,並斷斷續續說著胡話。

蘇小梅擔心這樣下去林煒會有生命危險,本想隻身前去尋找醫療隊。但貓耳洞外面的槍炮聲此起彼伏,此時走出貓耳洞,不僅找不到醫療隊,弄不好還會葬送了自己的性命。蘇小梅尋思,留下來耐心等待救援才是上策。

又過了兩天,林煒除了能喝一口溫水外,食物一點也吃不進去。蘇小梅抱著林煒,雙手揉搓著林煒的臉和手,藉此為他降溫。

“我要娶媳婦……”林煒不斷地重複著這句話,可能是母親在夢裡催他找媳婦吧。

晚上,蘇小梅用額頭試了試林煒的體溫,似乎比白天還要燙。蘇小梅焦急了。

“我要娶媳婦……”林煒的聲音小了許多,眼角處的淚珠滾落下來,順著臉頰流到蘇小梅的手背上,溫熱溫熱的。

蘇小梅俯下頭親吻了一下林煒的額頭說:“你要堅持住,今天就讓你娶上媳婦!”

蘇小梅放好林煒,從貓耳洞裡找了兩隻蠟燭,用打火石取火點著。然後從記事本上撕下一頁紙,在上面寫道:結婚證明,新郎林煒、新娘蘇小梅今日結婚,1984年6月16日。

蘇小梅把“結婚證明”放在林煒手裡,然後和林煒並躺在一起,說:“林同志,今天我就是你的新娘,你娶上媳婦了,你的願望實現了!”

洞房花燭夜(小說)


貓耳洞裡,燭光盈盈,沒有曼妙的音樂,沒有豐盛的宴席,沒有親人的祝福,沒有披頭的紅紗,但誰能說這不是一場別開生面的婚禮,誰能說這不是一次感動生命的“洞房花燭”?

天漸漸亮了,外面的槍炮聲已經銷聲匿跡。蘇小梅彷彿聽到洞口外隊長和同事們說話的聲音,醫療隊應該是返程了,林煒有救了。

六月的雲南邊境鮮花遍野,山茶花、杜鵑花、龍爪花、萬壽花爭奇鬥豔。殘酷的戰爭並沒有摧毀大自然的光鮮,只要有一絲寧靜之地,花草樹木就會枝葉葳蕤、奮力生長。

戰爭有時,生命無期。許多年以後,當林煒和蘇小梅回憶起戰場“洞房花燭”那段經歷,會是怎樣一種感慨,或許只有經歷過戰爭的人才能說得清、道得明。

願世間再無戰爭,盼人間永遠和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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