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賓要吃“孫悟空大鬧天宮”,百隻猴子一道菜誰會做呀?

記憶更深刻的,是陸師傅說的五六十年代幾個給老外做菜的段子。

當時,北京的外國人和動物園的猩猩數兒差不多,很稀罕。您還記得當年有一條規定麼?不許圍觀外國人。這規定現在想想都邪行,可當時就是那麼個社會情況。

所以,陸師傅他們接受涉外餐飲任務,也很認真,當做一種體現國格國藝的政治任務呢——毛公說過,一箇中國藥,一箇中國飯,將來必將大行於世。

但是,那時候來北京的外國人,也絕少省油的燈,對中國的歷史文化多半頗為了解。有的祖輩還在中國待過,有的對中國熟悉的跟老北京旗人似的,一嘴京片子告訴你:紅燒魚不能做得這麼鹹……

那涉外的大師傅可都是如臨大敵啊!讓人家笑話,那不是丟自己手藝,也是丟中國廚子的臉麼?

還真就有來叫板的。有一天,就有一位來訪的老外在貴賓樓問服務員:能不能點菜譜以外的菜啊?

服務員也夠豪橫:您點,就能做得出來。

可不是,背後都是國宴師傅撐著呢!


外賓要吃“孫悟空大鬧天宮”,百隻猴子一道菜誰會做呀?


那位就說了:聽說你們中國有一道菜很有名,叫“孫悟空大鬧天宮”,能做麼?

服務員根本沒當回事——他還沒見著國宴廚子有拿不下的菜呢。順口問道:您是現在要點麼?

老外說不是,明天宴請他們使館的工作人員,他要用這道菜講講中國文化。

等服務員回來一說,廚師們都炸了!“孫悟空大鬧天宮”?還“豬八戒娶王熙鳳”呢!沒聽說過,川魯湘粵它也沒有這道菜啊!

有個廣東來的名廚,沉吟片刻,說:細不細(是不是)外賓要吃猴腦呃?界(這)道菜因為太殘忍,現在已經不做了……

廚師長說不能,他和老外打交道多,知道歐洲人沒有這樣古怪的胃口,你上個豬耳朵都能大驚小怪的,真弄個活猴上來取腦,嚇瘋幾個算誰的啊?

思慮片刻,派了個伶俐的服務員出去套套外賓的口風。

人家已經吃完要走了,服務員一邊伺候人家穿衣服,一邊套問:“大鬧天宮”這道菜,已經好久沒人點啦,您在哪兒吃過呢?

外賓告訴他:哦,解放前我在上海點過,印象很深。

哦,這用猴子做菜可很少見啊。

嗯,幾百只猴子……外賓忽然狐疑地看看服務員:是你們廚師不會做麼?

服務員趕緊掩飾:哪裡哪裡,我是自己問問啊……

幾百只猴子?!聽完這句話,廚師長差點兒沒暈過去——就算把北京動物園的猴子都弄來,也沒有幾百只啊。再說,幾百只猴子弄到這兒來,往哪兒放?怎麼處理?紅燒?清燉?還是爆炒?用哪個部位?

別看師傅們經驗豐富,也給弄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啦。就打算把這活兒推了。

人家接待組的組長不幹了,說你們這答應了人家怎麼能不做呢?言而無信。外事無小事,傳到外邊去,有損國格。

話說到這份兒上,那可就沒轍了。幾個師傅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按照當時的標準做法,發動群眾,開諸葛亮會吧。

這大夥兒的意見可就五花八門啦。綜合起來,有幾點:

第一,吃幾百只猴子,這個可能性是很小的。那個外賓所在的國家不大,外賓加使館工作人員,一頓飯總共不過十幾個人,無論清蒸還是紅燒,就算一人抱一個猴子啃,也沒這麼大胃口。

第二,這菜甚至用猴子來做也不大可能,因為這老外看著不像很有錢的樣子。當時貴賓樓除了國家招待,向外賓提供餐飲服務還是收費的,雖然便宜,可幾百只猴子……這道菜成本不應該太高。

第三,這道菜既然叫“孫悟空大鬧天宮”,突出的是一個“鬧”字,一定是很熱鬧的一道菜。有人說,會不會是一邊吃飯一邊讓猴子表演?廚師長說這怎麼可能,猴子腥臊味的,上來表演不影響食慾麼?再說,我們這兒又不是馬戲團。

第四,廚師們確認所知所有的菜譜,傳承之中,沒有這道菜,但是老外吃過,所以不能蒙他,做得不對,人家要笑話我貴賓樓無人啊!

最後還是虧得黨委書記學過辯證法,腦子靈有辦法。這外賓不是說,這菜他是在上海吃的麼?馬上打電話給上海市公安局,查有名廚子的電話住址,並囑咐眾廚:你們也找師兄師父,只要有上海廚師關係的,遍訪高手!淮海戰役裡,“廣西猴子”我也打過,我就不信拿不下這“孫悟空”!

黨委書記是部隊下來的,參加過淮海戰役,“廣西猴子”指的是國民黨黃百韜中將手下的二十五軍。

沒等上海公安局回電,有一位師傅就來了,說:首長,我聯繫上了,我的師叔會做這道菜。

啊,你師叔?在哪兒呢?在上海麼?

沒有,他解放前在上海乾過,現在在咱們這兒幹採購呢。

說著那位採購師傅就回來了。他是為了辦貨的事兒和“家裡”聯繫,才聽師侄說起來。

他說:我知道這道菜,我能做。

上上下下都把他圍上了。

這位師傅本來也是紅案高手,但因為頭腦機敏,善於交際,已經做“採買”離開一線好幾年了,沒想到他居然知道這道古怪的菜!


外賓要吃“孫悟空大鬧天宮”,百隻猴子一道菜誰會做呀?


幾位師傅都摩拳擦掌:

咱們今天晚上先試做一回怎麼樣?——那意思想學點兒手藝;說,您要什麼猴吧?哪怕是猩猩呢!(中國還真有一道名菜叫“猩唇”,大夥兒感覺如何?薩聽了這個名兒,覺得就是做了也實在是吃不下)

宰猴的事兒我們包了!

猴?這位師傅一樂:聽我指揮!

弄一大平盤作傢伙,大海蟹殼一個,上面堆好炸酥的粉絲,撒些青絲紅絲,這是花果山,前面蘿蔔雕花,刻成演武場、鐵索橋、桌椅涼亭。

別看我說的熱鬧,這在國宴師傅手裡,還不是小意思麼?

問題是:你那猴呢?上動物園取麼?

不用,你上後頭取活的青河蝦一斤,挑細長的豆芽菜一斤。

嗯?大夥兒都有些傻眼。

這位師傅讓徒弟把豆芽掐頭去尾,只要筆直的中段,燒兩大鍋滾油。

“呼啦……”

把蝦和豆芽一塊兒扔下第一鍋裡去了。

然後,馬上撈。

因為是滾油,蝦一下去馬上就炸熟了,而豆芽顏色還沒有變。

再扔到第二鍋裡,然後再次迅速撈起來。

熟悉廚房的朋友們大概明白,這個是給材料“定型”。

基本做完了,師傅說。

完了?大夥兒湧上來看。

活蝦被拋入油鍋,將熟未熟之際,躥蹦掙扎,千姿百態。其中不少蝦稀裡糊塗就抓住或者抱上了豆芽。

師傅吩咐:把沒抱上豆芽的、抱上兩三根豆芽的蝦統統摘出去,剩下的,按照姿態,隨心所欲地在水簾洞、鐵索橋、涼亭各處掛的掛、放的放。轉眼間,菜盤子裡就形成了一個絕妙的場景:紅紅的炸蝦姿態各異,手中的豆芽或抱或掄,有的彷彿在演武,有的彷彿在對練,活脫脫上百隻舉著金箍棒的猴子在大鬧花果山!

陸師傅說看見這個場面,就想起小說裡孫悟空一把毫毛變出千百小猴兒來的情節。

眾人紛紛鼓掌。

那位師傅笑道:這個菜並無特別,河蝦就是孫悟空,豆芽菜則是金箍棒。確實各菜系都沒有傳承,但當年算是一道名菜,還上過外文報紙呢……

據說這個菜的創立和馬歇爾元帥有關。這位五星上將到中國調停國共內戰,一天工作很晚,忽發奇想,叫勤務兵到附近的一個飯館叫幾個菜來,要嚐嚐地道的中國飯菜。

這時已經很晚,多數飯館打烊,勤務兵看到還有一家開門,便闖了進去。老闆本來也要上板了,見到來了一個老外,外加陪同的國民黨官員,嚇得夠嗆。無奈廚間只有三個菜能對美國人口味,按照中國習慣,無論如何要湊夠四個才好。廚子看到正好有一盆河蝦、一盆豆芽,便想用豆芽作底做一盤炸河蝦,慌亂中把河蝦和豆芽一齊丟進了炸鍋,急忙起鍋,卻是色香味俱全。這時馬歇爾的勤務兵已經等急了,不由分說,就把這一盤也作為一個菜帶去了。

馬歇爾本是一時性起,及到吃起來,見這一盤炸蝦姿態各異,很多炸蝦舞動豆芽,活像古代軍隊在交鋒。作為將軍,他不禁饒有興味,便問陪同的國民黨官員此菜何名。


外賓要吃“孫悟空大鬧天宮”,百隻猴子一道菜誰會做呀?


那官員也沒見過此菜,看著炸蝦的形態,信口道:“孫悟空大鬧天宮”,並把孫猴子的事蹟講了一番。一邊的美國記者覺得有趣,便把這菜拍照下來,發到上海的外文報紙上。以後,在上海的外國人,有一段吃飯經常點這道菜,這道菜也逐漸增加了海蟹殼和蘿蔔雕刻的佈局,不過此菜基本是侷限在外灘的幾個飯館。不過幾年,上海就換了天下,所以,大多數的中國廚子,對它一無所知。

大家欽佩之餘,第二天這道菜果然成為宴席上最引人注目的部分。

不過這次的確夠險的。以後,貴賓樓就要求服務員:聽到顧客要求,不能隨意答應了,必須和廚師先作交流。

(作者 :薩蘇)

(摘自《中國廚子》同心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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