僅僅說個別基層幹部作風粗暴，是不合適的，基層背的鍋已經很多了。
文/呦呦鹿鳴
Photo by Thiago Matos from Pexels
昨天，我在呦呦鹿鳴發了《又見“物理脫貧法”：一平米賠償50元，如此判決為何難履行？ 》一文，今天上午，陝西省安康市漢濱區以“12.3輿情核查領導小組”的名義，發佈了一個公告。有些朋友也轉發給我：
輿情發生後，漢濱區立即成立了“12.3”輿情核查領導小組，迅速就輿情反映的相關問題進行快查嚴處，並責成早陽鎮相關責任人立即登門向當事人誠懇致歉，做好思想工作，嚴格遵照法院判決，用足用活政策，妥善安置當事人。同時，對早陽鎮政府侵害群眾權益問題和我區少數幹部工作作風問題造成影響，向社會公眾誠懇致歉。
下一步，漢濱區將及時妥善解決好當事人的合理訴求，對相關責任人嚴查快處，從嚴問責，同時，舉一反三，迅速在全區範圍開展舊宅騰退問題大排查，杜絕同類事件再次發生，並就此事件處置過程，及時邀請媒體實地見證採訪。
漢濱區“12.3”輿情核查領導小組
2020年12月5日
把這個消息轉發給我的朋友說，你看，漢濱區很重視，問題已經解決了，拆的也只是殘垣斷壁而已，你就不要再跟了。
出乎這位朋友的意料，我並不接受這份好意。
是的，這份公告言辭非常誠懇，行動也非常迅速，但它其實並不是回應我的文章，而只是回應陝西本地媒體《華商報》。
《華商報》寫的，是漢濱區早陽鎮胡家兄弟房子被拆、法院判決政府違法後當地政府不執行。而我在呦呦鹿鳴寫的，除了胡家兄弟的事件，還有隔壁共進鄉貧困戶陳家房子在不知情情況下被拆房子，胡家和陳家共同點在於政府先強行拆除，然後只給予每平米50元的補貼。
呦呦鹿鳴文章的核心點是：以“脫貧”+“增減掛鉤指標流轉”的名義，陝西省各個地方政府從其他城市獲得了每平米約330元（價格浮動，有多有少，詳見昨日文章）的指標流轉資金，但是，卻只給予農民50元一平米。
所以，我說的是經濟賬。不僅僅是胡家兄弟一家的申訴。而漢濱區政府這個致歉公告雖然言語誠懇、行動迅速，說的卻是“少數幹部工作作風問題”。
個別幹部的工作作風問題，是小問題。錢去哪了，是大問題。小大之間，學問很大。
在陝西省自然資源廳官網“陝西省省域內增減掛鉤指標流轉信息平臺”上，“指標使用管理”一欄，總共只公佈了三個表格，裡面並沒有漢濱區的項目，那麼，漢濱區是不是有必要將所獲得的收益公開？
當然，這個問題恐怕也不是漢濱區一地能夠回答的。
在2016年3月的文件《關於開展省域內城鄉建設用地增減掛鉤積極支持脫貧攻堅和易地扶貧搬遷的意見》中，陝西省明確要求“保障省域內增減掛鉤農民知情權、參與權和受益權”，明確要求“陝西省國土資源廳門戶網站定期發佈省域內增減掛鉤指標節餘等情況，為全省提供實時可靠的指標流轉信息。”
我的疑惑是：這兩個條款為什麼沒有得到執行？信息如果不公開，農民如何知情、參與、受益？談什麼知情權、參與權、受益權？
我的疑惑還包括：既然這個政策開宗明義抬起了“脫貧”的口號，為什麼共進鄉陳家這樣的建檔貧困戶房子被拆只得到了50元一平補償，這樣是不是讓他們更加貧困了？
你把人家的房子拆了，換成了其他地市的建設用地指標，獲得了收益，是不是總得給人家一個交代？
這裡，我們不得不談談一個人，馮新柱。2015年4月，馮新柱升任陝西省人民政府副省長後，分管扶貧和農業。本文前面談到的那個關鍵性文件，是2016年3月推出的，就在馮新柱任上。
這個馮新柱2018年被中央查辦了。在馮新柱的落馬通報開頭，放在顯目位置的是“對脫貧攻堅重大決策部署落實不力、消極應對，且利用分管扶貧工作職權謀取私利”。這是對中管幹部的落馬通報裡，首次提及落實脫貧攻堅不力。
原來，馮副省長和一群老闆住在一起、吃在一起、玩在一起，他們還有個微信群叫“開心團”。打麻將、吃喝玩樂、旅遊，都是由老闆買單。但買單肯定不是白買的，在馮新柱的幫助下，和他關係密切的三傢俬營企業順利加入精準扶貧試點項目，每一家都獲得上千萬元的扶貧資金投資。
多年來，馮新柱習慣於高消費生活。落馬時，僅僅購物卡，就搜出674張。法院最終查明，他受賄總額高達7047萬元，判處有期徒刑15年。諷刺的是，馮新柱出身農村，少年時深受貧困之苦。
想想陝西省的老百姓吧，這樣的副省長分管扶貧，他怎麼會站在老百姓一邊？
有消息說，直到被國務院約談之後，他才不情願地選擇了一個對口扶貧點。
他關心的是如何從扶貧資金中得利。
也正是在這個意義上，我認為，應該好好算算扶貧經濟賬，特別是土地指標流轉產生的收益資金去向。
陝西省冒出“強拆農民房後50元一平米補償”的么蛾子，不是偶然的。和馮新柱同一時期在陝西省委書記任上，在2019年落馬的趙正永，受賄金額達到7.17億餘元。2020年7月31日，被判處死刑，緩期二年執行。
中央嚴肅查辦趙正永、馮新柱這兩隻老虎，陝西許多平民百姓表示大快人心。但是，這樣大的腐敗分子，造成的腐爛，絕不僅僅是趙正永的7.17億或者馮新柱的7047萬而已。他們所受賄的每一塊錢，都意味著社會為之付出幾十塊幾百塊的隱形損失。這些社會的腐蝕破壞，也不是隨著馮新柱的15年有期徒刑和趙正永的死緩宣判就可以自然彌合，完美如初了。
馮新柱一審宣判現場
打虎只是一個開始，後續還有很多事情要做。
這後續工作中的一大關鍵，我認為，是要把錢算清楚。既然是為了幫助貧困老百姓脫貧，那麼，“陝西省省域內增減掛鉤指標流轉”沒什麼見不得人的，而是正大光明、造福百姓的事。所以，我建議，陝西省有關負責人士，前車之鑑，後事之師，在接下來一段時間，應當儘快把賬目給大家算清楚，沒有必要揣著明白裝糊塗。
僅僅說個別基層幹部作風粗暴，是不合適的，基層背的鍋已經很多了。
20201205呦呦鹿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