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利亞,到我的夢裡來吧

我知道她是個虔誠的天主教徒,但我不曾知道她有個美麗的聖名--瑪利亞。對,這是聖母的名字。當我聽到這個聖名的時候,沒有絲毫的驚訝。因為她在我心中就是聖母。

瑪利亞,到我的夢裡來吧

第一次見她的時候是在2012年,那時候的我還是個大三的學生。只因想體驗一把坐火車的感覺,我從廣東坐了二十幾個小時的火車去到了重慶。想象中的重慶燈紅酒綠、高樓聳立、遍地黃金,旅途中的疲憊也被這滿心憧憬所帶來的歡喜驅除乾淨。

火車到達重慶北站的時候天已經黑了。我坐了一趟公交去到大禮堂,下車後爬了一個小坡,來到一個小區,沿著樓梯間橘黃色微弱的燈光,走上了二樓。我輕輕推開門進去,裡面有三個房間,每個房間裡面都有好幾個人。原來這房子是同時出租給三戶人家,每戶人家一個房間,廚房和廁所是共用的。我打量了下這六十平米左右的房子,住了十個人,到處都是堆滿雜物和舊衣服。有種莫名的恐懼一下子湧上我的心頭。在那一刻,我只想逃跑。但很快就有一個瘦小的身影出現在我面前,她溫柔的呼喚著我的名字,招呼我過去吃飯。重慶人沒有喝湯的習慣,但她給我燉了豬腳蓮藕湯。房間很擠,放不下一張桌子,只有一張高腳凳當做餐桌。我坐在小凳子上圍著高腳凳喝湯,餘光掃到她臉上充滿歉意的表情。晚飯後幾家子人圍在一起聊天看電視,拉著我噓寒問暖的。那時候是冬天,但我感覺屋子裡面很暖,比睡在廣東的家裡還要暖。那天晚上,我睡在封閉的陽臺上,身上蓋著嶄新的棉被,枕著新買的枕頭。我所用的東西都是她精心準備的,跟那個舊房間顯得格格不入。我很快就睡著了,不再有想逃跑的念頭。

一週之後,我離開重慶。去車站前,她拉著我說了很多話,至今大部分的話我已經想不起來了。但有一句話讓我印象特別深刻“本來我想等買了房子再讓你過來耍的”她是覺得虧待了我。這一句話,讓我非常的內疚,是我不經意間的動作或是表情讓她有了心理負擔。其實,我想告訴她,即使永遠都買不起房子,我還會再來。

瑪利亞,到我的夢裡來吧

往後的每一年,我都有去看她。每一次的相聚都讓她非常的開心。每次得知我要過來重慶的消息,她都會提前洗乾淨被單,弄好床鋪。房間收拾得整整齊齊的,大袋小袋的零食為我準備著。她總是很忙,一天要幹兩三份活,每天下班回來看到我都是笑臉盈盈的。雖然我不太聽得懂重慶話,但她總愛拉著我聊天,說很多很多關於她以前的事情。很多時候都是我聽得熱淚盈眶,但她的臉上總是雲淡風輕的樣子,好像在說著別人的往事。

有一回我去看她,她抽出了一天的時間說要和我出去耍。我們各自在房間收拾東西準備出發。她突然的“哇”了一聲,很高興的叫喚著我的名字,讓我過去那個有陽臺的房間。我滿臉疑惑的走了過去,她指著窗臺上那朵盛開的水仙花跟我說“你看,開得多好的水仙花呀!”邊說邊拍著手掌,像極了吃到棒棒糖的小女孩那般高興的模樣。那是2015年的時候,她剛買了一套二手房,那個房子很潮溼,常年陰冷,空間中總是瀰漫著一股發黴的味道。唯一光線充足的那個房間,她在那房間的陽臺上養了一棵水仙花。這個瘦小的女人,經歷了生活中種種的磨難,卻始終熱愛生活,擁抱生活,善於從一草一木中發現生活的美好。

瑪利亞,到我的夢裡來吧

2018年的春節,我結婚了。這是她一生中最高興的時候。我知道她盼這一天盼了很久,也為這事情操了不少心,甚至偷偷哭過。婚後的日子,我依然跟往常一樣,在廣東上班,偶爾給她打電話聊聊天,每年抽時間去看看她。日子在不知不覺中一天天的溜走,我祈禱著像這樣平淡卻幸福的日子一直過下去。不求大富大貴,但求現世安穩,所愛的人平安健在。

今年的四月,她身體狀況非常不好,整夜整夜的咳嗽。她的么兒帶她去看了病,住了幾天院,把肺上的病治好了。但在體檢的過程中發現了肝上有陰影。當我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一種很不好的預感爬上心頭,最終她確診患了肝癌。聽到消息的時候,我的腦袋瞬間就炸了。我不能接受這個事實,不敢想象沒有她在的日子。大家商量著到處找醫生給她治療,雖然知道這個病不能治癒,但希望她能活久一點。畢竟她這一輩子還沒過上一天好日子。

五月的時候,我趕去重慶看她,她在家人的連哄帶騙下做了介入手術,手術後在醫院住了一段時間就辦了出院手續。出院前各項指標都還好,我懸著的心終於放下了。回廣東上班後,我每天都給她電話,鼓勵她積極治療,每天按時吃藥和補充營養。剛開始的時候,她還能能按照我說的每天正常作息和吃飯。到了七月份,病情逐步惡化了,她慢慢的吃不下飯了。她在電話那頭跟我說,她的肝上長了東西,硬硬的。她問我她是不是得了肝癌。是的話就不要給她治病了。我強忍著眼淚,笑著說她想多了,騙她說只是一般的肝病。再次帶去醫院看病的時候,醫生告知我們她的時間越來越少了。我發瘋似的給她尋找中醫治病,最終從一個廣西的老中醫那邊抓了十包中草藥寄過去給她。我希望會有奇蹟發生,每天留意著她吃藥後的反應。然而這並沒有起作用。八月的最後一天早上,她暈倒在屋裡,送到醫院後醫生下了病危通知書。

九月初,我帶著沉重的心趕到她身邊。那時候的她已經瘦骨嶙峋,被病魔折磨得不成人樣。她已經被轉回老家縣城的醫院,家人都已經在偷偷的給她準備後事了。她看到我後,跟往常一樣噓寒問暖的,忘記了自己是個病人。晚上我要留下來照看她,她堅決不讓。她說我坐了那麼久的車累了,需要好好休息。第一天晚上我回她么妹家裡休息,往後的幾天我跟她么妹每天過去醫院守著她。她精神好的時候還會跟我們聊聊天。她么妹打趣說等她病好了過去廣東跟我一起住,讓她以後給我帶孩子,但是不給工資的那種。她很認真的說,她不要錢,給我帶孩子是她的職責。那一刻又瞬間戳中了我的淚點。

九月九日凌晨三點多,她突然瞳孔放大,失去了意識,一雙眼睛睜得大大的。我立馬找了醫生,醫生說她的生命快走到盡頭了,建議我們出院,讓她落葉歸根。在救護車上,她突然又清醒了過來。她么妹找各種話題跟她聊天,害怕她在路上走了。凌晨五點回到老家,那個她曾經吃盡苦頭的地方。她掙扎著下床,說要在地上走一走。我們扶著她在屋裡走了一下,讓她躺下來,告訴她真實的病情。我原以為她知道病情後會嚎啕大哭。可她聽了後異常的冷靜,只是淡淡的說了聲自從肝上長了個包之後就知道自己活不長久了,她堅持治療那麼久只是為了等她的么兒回來。可她的么兒卻一直回不來,那一刻她的么兒在埃及,一個不能下船的港口,不管花多少錢都回不來。她想她的么兒,想最後一次看看他的樣子。她女兒給她放了么兒給她的錄音,屋子裡所有的人聽到錄音都哭了,唯獨她沒有掉眼淚。錄音播完後她喃喃自語“我的好兒子,我聽到了”。

九月十日,很多人過來看她,她躺在客廳的床上呻吟著,但不忘招呼每個來看她的人。她要了手機親自給神父打電話,安排她的後事。她叮囑我們,她的後事一定要按照天主教的儀式,不需要燒香燒紙,一切從簡。她精神異常的好,思路也很清晰,完全不像一個即將離世的人。她知道我在鄉下住得不習慣,叫我跟著她女兒回鎮上住一晚,白天再過來。

九月十一日,一大早接到電話說她快不行了。當我趕回到門口的時候,看到了她那滿懷期待的眼神,就像等待放學歸來的孩子一塊吃飯一樣。我走到她身邊,她兩隻手緊緊的抓住我的手臂,告訴我她等了我好久,她給我未來的孩子準備了過年的紅包,那個錢在銀行裡存了定期。我淚如泉湧,不知道該說點什麼。這個最寵我最愛我的人就要和我永別了,再多的話語都顯得蒼白無力。下午一點三十分鐘,在我對她說了不要牽掛她的么兒之後,她嚥下了最後一口氣。這個幼年喪父,中年喪夫,壯年喪兄的女人走了,終年五十八歲,但她始終沒有掉一顆眼淚。

瑪利亞,到我的夢裡來吧

我守著冰棺裡靜靜躺著的她,腦海裡湧現關於她的一幕幕。第一次見面時溫柔的呼喚,每年給我的生日祝福,每次目送我回廣東的身影,婚禮上說“媳婦就是我的命”,病房裡逢人都說“我的媳婦好乖”......

葬禮遵從她的遺願,讓上帝接走這位最虔誠的教徒。在葬禮上,我知道了她有個美麗的聖名--瑪利亞,這是神父在她入教時賜給她的名字。多美好的名字,她就是瑪利亞。

神父說瑪利亞並沒有離開我們,她只是活在跟我們不同的時空,總有一天我們會再相見......

瑪利亞,天堂的你過得好嗎?你被上帝接走後,我一直想你念你,想你到我的夢裡來,讓我再聽一次你溫柔的呼喚著我的名字。可你卻遲遲不來,也許你是怕驚擾到了我的夢。

瑪利亞,到我的夢裡來吧!讓我再喊您一聲“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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