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爺的葬禮我趕回去參加了。
辦的說不上好賴，整個流程下來，我只記住了幾個舅舅讓人心冷的鬧騰。
事後我回了城裡，聽媽媽說，姥姥被二舅搶走了，他要給姥姥養老送終。
可我心裡明白，就我二舅，養老肯定算不上他，給姥姥送終，倒是他的念想。
他還不是惦念著姥姥快不行了。
在我們農村，給老人辦喪事，是要收禮錢的，還能落個孝子的名聲。
二舅這一招，名利雙收。
擱外人看，喪良心。
媽媽是個傳統型的農村婦女，沒啥文化，心眼子實，我也不好說啥。
姥姥病的重，吃不進飯，就靠掛鹽水吊著，能有個人實心照顧她，也是她的福分。
二舅再孬，也是她身上一塊肉掉下來的，對待親孃，能孬哪去哩？
我安慰俺媽。
誰曾想，姥姥那身子骨兒，頂個的能熬。
一個月轉眼就過去了。
媽媽打電話給我，悶兒悶兒的哭。
恁二舅那個喪良心的，把你姥姥攆出來了，你姥姥她。。。。
姥姥她咋樣了？
我也有些急眼了，姥姥那身板兒，哪還禁得起折騰了。
媽媽還是抽泣：你二舅把她抬到老屋裡去了，就那屋子，沒門沒沿兒的，咋住人？
我也是急了：俺五舅呢？那幾個舅呢？都不管管？
恁那幾個舅舅啥德行，你還不清楚？恁五舅倒是孝順，就是在外面回不來，也不頂事兒。
你說說，那幾個喪良心的不管，我再不管，就恁姥姥那身子骨咋弄！
說著說著，媽媽又要哭。
姥姥這年歲兒，又蹚上這事兒，我心裡也難受：那你咋想哩！
我能咋想，恁五舅跟我商量了，想讓恁姥姥擱咱家先住一段日子，他再想辦法哩。
電話那頭有些吵嚷，我聽出有二舅媽的尖嗓子，媽媽聲音裡有點遲疑：恁五舅擔心你心裡有疙瘩，讓我先問問你咋想哩。
我說：我能咋想，我要是不讓俺媽侍候她親孃，那我跟那幾個舅舅有啥兩樣兒？
這麼說你答應了。媽媽聽我這麼說，聲音裡明顯輕鬆了很多。
俺這媽，心還是軟乎！
幾個舅舅合力，把姥姥抬到了我家，臨走時候還惦念著：老五哪兒月可都給咱娘打回來不少錢哩，他做生意的，有錢，你可別不捨得給咱娘花哩!
媽媽抓起靠在門邊的木杈，第一次大聲咆哮：滾，你們都滾。
姥姥愛吃烙饃，媽媽就頓頓給她烙饃。
姥姥牙掉光了，嚼不了，媽媽就給她熬小米粥，把烙饃撕開泡小米粥裡，泡軟了再給姥姥喂。
姥姥躺床上起不來，媽媽一袋一袋的老人用尿不溼朝家買。
旁人看不過去，都替媽媽訴委屈，兒都不孝順，可不是苦了閨女？
忙活著的媽媽可聽不慣這話：俺親孃哩，俺不心疼誰替俺心疼！
趕春節前趟兒，我回了老家，剛進家門就趕緊去看姥姥。
姥姥被舅舅抬過來後，媽媽專門給姥姥收拾了個房間，咱農村條件不如城市裡，但家裡房子夠住人。
通常，有老人的房裡都會有股子“老人味”，在姥姥房裡我沒聞到。
聽到我進屋的動靜，姥姥掙扎著想坐起來，我忙拿過墊子給她墊著背後，讓她靠著床頭。
姥姥不糊塗，就是眼神開始渾濁，看人有重影，她仔細看我一會兒，忽然就悶兒悶兒開始哭：孩兒，恁舅舅不管我了，
他把我攆出來了，不想養活我啊，咋弄！孩兒啊，你說說，我養了五個兒子哩，就沒一個好東西哎，都不想管我，我該咋辦哩。
姥姥在屋裡頭嚎啕的哭，媽媽站在屋外頭，一把一把抹眼淚。
在姥姥那個年代，農村都窮的叮咣嘎響，連飯都吃不上，但就是有個奇特的現象，家裡兒女都嘎嘎的多。
媽媽是家裡的老三，打小就負責照顧弟弟妹妹，我姥爺重男輕女，就沒讓我媽媽上學。
後來媽媽把幾個弟弟妹妹帶大了，完成了任務，才經媒人介紹，和我爸爸過成俺一家人。
打小我跟姥姥他們家，其實感情沒那麼深的。
原因很簡單，實在是姥姥家孩子太多了，哪還有多餘的精力再對我這個外孫付出感情。
我對她的感情，其實都是來自媽媽，畢竟她是媽媽的親孃！
吃飯的時候，媽媽專門煎的雞蛋，讓我端過去給姥姥，我一勺一勺的喂她吃。
媽媽的精心照料很有成效，姥姥臉上恢復了紅光，老人斑也淡了很多，沒有前段日子那麼刺目了。
得閒兒時，我問媽媽：舅舅來看過姥姥嗎。
媽媽掩不住眼裡的失望，有些黯然：一個都沒有，良心可是狗叼了，倒是那幾個小輩兒的，來過幾個。
我說：媽，我不怕你生氣哎，要是等姥姥走了，我可就不要舅舅了，一群那樣的人，斷了親了吧！
媽媽深深嘆口氣，眼睛紅了：斷吧！
年過的很平淡，現在春節也失去了小時候那種濃濃的年味，甚至連春晚都沒多少人看了。
農村年後開始走親戚，舅舅家我還是去了，因為心裡都憋著事兒，尬了幾句閒話，我放下禮物就回了。
年初五，幾個舅舅沒去我家看他親孃，幾個小輩兒的倒是都來了，不過，只有二舅家的幾個表姐弟沒來。
屋子裡鬧騰騰的，姥姥倒是很開心，從床上坐了起來，挨個叫著孫子重孫的名字，乾瘦的臉上樂開了花。
媽媽在旁邊嗔怪姥姥：說你吧，還是你親孫子孫女親，俺家到了還是外人，對不。
姥姥直樂呵：都親，都親，都是親孫子。
受不了太鬧騰，我就躲到灶房裡給他們弄酒菜，燒火做飯。
喝過酒，吃過飯，幾個人要走的時候，大表哥給我媽媽撂下一摞錢。
大表哥說，錢是幾個小輩兒湊的，在家裡他們做不了主，但是老人都這麼大歲數了，還要折騰來折騰去，現在都落得送來讓媽媽照顧了，他們做小輩兒的心裡過不去。
最後他還說，來的時候也叫了二舅家幾個的，本來都答應了，一聽說要湊錢，就沒露面了。
我聽了沒說什麼，媽媽也沒說啥。
孝順老人是本分，人都會老的，等你老的時候，兒孫滿堂卻沒一人孝敬你，晚景淒涼，該有多心寒啊！
就是不知道，我舅舅可有想過，等他老了，該如何？
或許，他篤定的相信，他言傳身教出來的孩子，都會孝順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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