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年少不懂賈政苦,讀懂已是中年人

要說《紅樓夢》中賈寶玉最怕的人是誰,那就非賈政莫屬。

賈政,字存周,父賈代善,母史氏,祖父榮國公賈源。賈寶玉的父親,林黛玉的舅舅,薛寶釵的姨夫。《紅樓夢》中一個不輕不重的配角,但在大多數讀者的眼中,他是一個相當不討喜的角色。


這個中年老男人,就像一個無處不在的狗仔。

寶玉黛玉一對小鴛鴦你儂我儂的時候,他騰地冒出來,“去讀書!

大家在園子裡耍得歡歡喜喜的時候,他騰地冒出來,“去寫字!

所到之處,簡直是西伯利亞冷鋒過境,堪稱紅樓第一冷場王。

對比一群少男少女的小清新,他張口仕途,閉口經濟,簡直是腐儒蠹祿,俗不可耐。


《紅樓夢》:年少不懂賈政苦,讀懂已是中年人


大多數人在讀《紅樓夢》的時候,也都會疑惑一個問題,賈政真的愛賈寶玉這個兒子嗎?

看不出來啊!


看看他對兒子那態度,簡直是前世仇人。

張口畜生,閉口孽障,偶爾叫聲逆子那都算是愛稱了。唬得兒子見了他,就如同耗子見了貓,話沒說一句,腿倒先要抖上三抖。

況且更動不動就喊打喊殺,最狠的一回當真打得寶玉去了半條小命。也不知多少讀者為此恨得咬牙切齒。

唉,要說這正是代溝啊!


《紅樓夢》:年少不懂賈政苦,讀懂已是中年人


詩 酒 放 誕 賈 存 周


故事一開始,賈政出場的時候就已經是一個自帶三份暮氣的中年男人,迂腐而嚴厲。但不知道有多少人想過他年輕時候的樣子呢!是的,想當年,政老爺可是同此時大不相同。


近日賈政年邁,名利大灰,然起初天性也是個詩酒放誕之人。

——《紅樓夢》七十八回


賈母聽說,便啐了一口,說道:“我說一句話,你就禁不起,你那樣下死手的板子,難道寶玉就禁得起了?你說教訓兒子是光宗耀祖,當初你父親怎麼教訓你來!”

——《紅樓夢》三十三回


由此可見,年輕時的賈政也是一個文采風流的人物,大概也沒少因為胡天攪地而被自己的老爹揍,大概也沒少過紅袖添香的風雅韻事,大概也曾在他的園子裡有過自己的少年春夢。生子肖父,也難怪寶玉如此性情了!


《紅樓夢》:年少不懂賈政苦,讀懂已是中年人


可人總是不得不長大。


賈氏一族門面上的幾個男人,賈敬修仙煉道不理俗物,賈赦荒淫好色暴虐無情,下一輩的賈珍通姦兒媳顛三倒四。數來數去,能上得了檯面的,唯賈政一人。

《紅樓夢》的世界中,一朝八公,賈家一門獨佔兩個,何其風光。可惜那是祖宗時的風景了。到了賈赦這輩,只是個一等將軍,賈珍更只是個三品。

賈政看著偌大的一個家族江河日下,他急啊!

聖恩榮寵早已不在,家裡只有一群不管死活只知大嚼的蝗蟲,他怎還能坐在詩酒之中放誕不羈。

沒奈何,他只得從他的大觀園中走出來,曾經的賈存周就這樣變成了討人厭的政老爺。


但賈府這艘大船太難撐了,他一人撐船,眾人挖坑,滿府上下沒一個省油的燈。更何況,他賈政只是區區一個五品的工部員外郎,又能幹什麼呢!

他只能選了一條最簡便的道路,把女兒送進宮。


《紅樓夢》:年少不懂賈政苦,讀懂已是中年人


元春不負眾望地升為賢德妃,備受榮寵,回家省親之時,這父女二人隔著一道珠簾,黯然垂淚。賈政跪在地上,對著端坐的女兒說了一大篇官樣文章。

這一段,細細想來,簡直是字字泣血。

賈政心疼女兒在深宮的戰戰兢兢,他又何嘗不想重聚天倫,但家族的擔子又怎能拋得下。外人只看到了滿眼風光,又有誰知道這一對父女的心中的悲涼。

思及賈政終其一生,未能再見元春一面,更是倍覺淒涼。


《紅樓夢》:年少不懂賈政苦,讀懂已是中年人


傲 嬌 父 親 政 老 爺


所以在這樣的環境中,他怎麼不嚴厲管教賈寶玉。

他當然喜愛寶玉,寶玉的詩酒風流,大概和他年輕時候是一般無二的。

但再風流也需要吃飯。


榮國府的爵位現在是賈赦的,以後是賈璉的,輪不到賈寶玉一星半點。

現在烈火烹油、鮮花著錦之時,有老太太老父親頂著天,儘可以由著性子胡來。將來呢,待到風流雲散的那一日,寶玉你又要怎麼去過活。

什麼“出走半生,歸來仍是少年”,對他們這些世家子弟來說,就是不負責任的屁話。

少年總要長大的,賈政自己已在這路上走了一遭,他自然明白。“父母愛子,則為之計深遠”,正是因為愛之深,他才責之切啊。

更因為,封建家長在孩子面前都喜歡擺擺自己威嚴的架子,所以這父子二人的日常相處便讓人倍覺有趣。


《紅樓夢》:年少不懂賈政苦,讀懂已是中年人


這最有意思的一段便在第十七回,“大觀園試才題對額,榮國府歸省慶元宵”

且說政老爺帶了一群清客去新修成的大觀園裡題匾額對聯,恰逢寶玉在那裡散心。於是便順勢帶著,要試試他的才情。


寶玉題“曲徑通幽”,賈政說他一知充十用。

寶玉題“蓼汀花漵”,賈政說他是胡說。

寶玉題“紅香綠玉”,賈政搖頭說不好不好。


寶玉題“有鳳來儀”,賈政點頭道:“畜生,畜生!可謂‘管窺蠡測’矣。”

因命:“再題一聯來。”

寶玉便念道:“寶鼎茶閒煙尚綠,幽窗棋罷指猶涼。”

賈政搖頭道:“也未見長。”


既然不好,又何必要再做對聯呢!這其實內心已經暗爽得不得了啦,卻還要剋制著不讓別人看出來。


《紅樓夢》:年少不懂賈政苦,讀懂已是中年人


未及說完,賈政氣的喝命:“扠出去!”

才出去,又喝命回來,命:“再題一聯,若不通,一併打嘴巴!”

寶玉嚇的戰兢兢的半日,只得念道:“新綠漲添澣葛處,好雲香護採芹人。”

賈政聽了,搖頭道:“更不好。”


什麼扠出去打嘴巴,都是說給旁邊清客們看的吧!


賈政因問:“此閘何名?”

寶玉道:“此乃沁芳源之正流,即名‘沁芳閘’。”

賈政道:“胡說!偏不用‘沁芳’二字!”


傲嬌得簡直不知道說他什麼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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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寶玉又針對香草長篇大論,該說的都說了,政老爺才騰地冒出一句“誰問你來?”也不知早早為什麼不攔下,感情他也是喜歡兒子這洋洋灑灑揮灑自如的模樣。

大概都恨不得對著眾清客喊一聲:看看,看看,這就是我兒子。

但兒子是好兒子,需要別人誇才過癮,自己總不能太得意。

這父子二人一人裝兇一個裝可憐,清客們看看熱鬧勸勸架,當真是不亦樂乎。

寶玉不明白嗎?他當然明白,所以出了園子滿心歡喜,任由那群小廝上來胡鬧,荷包扇袋盡皆解了去。

而當元春回來省親的時候,園子裡的匾額都是什麼呢?

“蓼汀花漵” “有鳳來儀”,“紅香綠玉”、“杏簾在望”、“蘅芷清芬”,竟全是寶玉當日所題。

這樣傲嬌的老父親啊,該拿你如何是好。


《紅樓夢》:年少不懂賈政苦,讀懂已是中年人


恨 鐵 不 成 誰 能 解


至於奠定了賈政冷麵形象的寶玉捱打,咱們先來看看寶玉做了什麼事兒。

他結交優伶,說白了就是搞同性戀;然後這個優伶還是王爺的禁臠;然後這個禁臠還跑了;然後這個王爺還和賈府不怎麼對付;然後這個不怎麼對付的王爺還找上門來了。

政老爺這一輩子拋棄夢想,做小伏低,到處裝三孫子是為了誰,還不是為了這個兒子這個家。


寶玉不愛讀書,整日廝混,他罵也罵過訓也訓過,不過也僅止於訓罵而已,因為他知道那不過是小孩子心性,因為他也歡喜這兒子像自己,因為他也不願將太重的擔子給這副小肩膀壓上去。

可寶玉呢,你看你混成什麼模樣了,得罪王爺,這是把整個賈家往火坑裡推啊!

這股火還沒下去,又聽說寶玉逼奸婢女,害得人家跳井出了人命。簡直就是火上澆油。

我且問你,寶玉要是你兒子,你此刻想不想打死他?


《紅樓夢》:年少不懂賈政苦,讀懂已是中年人

把個賈政氣得面如金紙。

賈政喘吁吁直挺挺的坐在椅子上,滿面淚痕。

賈政一見,眼都紅了。

賈政聽了此話,不覺長嘆一聲,向椅上坐了,淚如雨下。

王夫人哭著賈珠的名字,別人還可,惟有李紈禁不住也抽抽搭搭的哭起來了。賈政聽了,那淚更似走珠一般滾了下來。

眾人都忙著心疼寶玉,可誰解這老父的肝腸寸斷啊!

他已經快五十花甲的人了,鎮日勉力撐著這偌大的一個家,上無能父,下有幼子,順帶著一大群扯後腿的親戚。

賈珠早亡,賈環委頓,賈蘭年幼,寶玉不肖,他自己雖於詩詞一道頗有見解,官場上卻也不過是中人之才。寶玉這一番折騰,怕是他的心都要冷了

更何況,嘴上說得雖狠,手上也貌似不輕,可板子卻盡數落在了屁股上,君不見寶玉第二日便有力氣逗弄玉釧了嗎。

而政老爺心裡,也自是後悔的。

賈政聽了,也就灰心,自己不該下毒手打到如此地步。

從此後,又放寶玉在大觀園裡廝混了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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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 母 至 孝 老 來 親


要說政老爺雖幾十歲的人了,在兒子面前時時不忘自己嚴父的架子,在母親面前,卻又是另一番光景了。

對比一門心思想把自己老孃的丫鬟搞來做自己的小老婆,以操控賈母小金庫的賈赦。賈政的心,可稱純孝。

第二十二回“聽曲文寶玉悟禪機,制燈謎賈政悲讖語”中,一大家子猜燈謎玩,賈母嫌他在席上讓小輩們拘束,便攆了他去休息,賈政卻是這般。


因陪笑道:“今日原聽見老太太這裡大設春燈雅謎,故也備了彩禮酒席,特來入會。何疼孫子孫女之心,便不略賜與兒子半點?”


幾十歲的人,竟也會在老母親面前撒嬌,倒也可愛。

待到賈母出燈謎,他雖是立刻便猜對了,卻故意胡亂猜了好多別的,讓老母親開心夠了,才說出了謎底。

待到他自己出燈謎給賈母猜,卻又暗暗將謎底說與寶玉,讓他去告訴母親,引得老太太又好一番高興。


這樣的細緻,又有幾人能夠做到呢!

第七十五回“開夜宴異兆發悲音,賞中秋新詞得佳讖”中,為讓老母親開心,從來都是一副古板模樣的賈政,竟又破天荒在眾小輩面前講了一個笑話。

打寶玉的時候,一見老太太來了,先是躬身賠笑,又是跪下含淚,再是叩頭哭泣,

這一番又都是真心流露,生怕母親氣壞了身子。


觀《紅樓夢》整書,賈政之淚,不是為子女,便是為老母。跨越幾百年時光和書本的距離,他和我們現代這些上有老下有小的中年危機男又有什麼區別呢!


《紅樓夢》:年少不懂賈政苦,讀懂已是中年人


有 言 必 應 即 墨 侯


關於賈政在書中地位,其實又有一層意義,他正是第一個預視到賈府之敗落的人。

剛剛說到,第二十二回“制燈謎賈政悲讖語,聽曲文寶玉悟禪機”中,大家猜燈謎玩。


元春做的燈謎是爆竹,片刻繁華,一響而散。

迎春做的燈謎是算盤,動亂如麻,有功無運。

探春做的燈謎是風箏,飄搖無力,只借東風。

惜春做的燈謎是海燈,漂浮游蕩,清淨孤獨。


更有寶釵作詩謎為更香,其中頸聯道,“焦首朝朝還暮暮,煎心日日復年年”。

這些燈謎賈政一猜即中,卻皆以為不祥之物,想他們小小人兒,非是福壽之輩。因此內心煩悶,竟夜難眠。

這些謎語其實正是她們諸人的命運。元春早亡,迎春誤嫁,探春遠適,惜春出家。皆是紅顏薄命,大觀園裡的鶯歌燕語,不過是她們生命中短暫的色彩罷了。

那賈政所做的燈謎又是什麼呢?

他做的是硯臺。

“身自端方,體自堅硬,雖不能言,有言必應。”


雖不能言,有言必應。一語成讖,這些嬉笑的女孩子們卻不知道,她們的命運已在故事剛剛開始時便寫出了結局。

我每每讀到此處,當真是掩卷悲嘆。


《紅樓夢》:年少不懂賈政苦,讀懂已是中年人


我們讀紅樓,愛寶玉的天真,愛寶玉的風流,卻很少想過這天真風流背後是誰在支撐。

我們只看到他管教兒子時的橫眉冷目,對待上官王侯時謹小慎微,卻未曾想過,他也曾年輕。

多少年前,在那鮮衣怒馬的少年時代,大概也曾有這樣一座紅樓,賈政應當也如寶玉一樣天真與風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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