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裡也有些情節非常有意思,甚至好笑。比方賈寶玉的奶孃李嬤嬤,那麼大年紀,身份又很高。賈寶玉吃她的奶長大,養了賈寶玉十幾年,什麼沒跟著“兒子”吃過?可這老嬤嬤偏偏就嘴饞惹人厭,三番兩次為了幾口吃的鬧事,最終被賈母攆走,令人啼笑皆非。
李嬤嬤在第二十回大鬧賈寶玉房中,主要針對的就是襲人,從她哭訴中知道此時她已經“退休”,並且是與茜雪被攆前後腳。“退休”說法不過是給她面子。她發脾氣鬧,也是心中憋著一口氣難以紓解。
李嬤嬤被退休的原因不復雜。當日賈寶玉去薛姨媽那裡探望寶釵被留飯。賈寶玉想喝酒,薛姨媽就拿出好酒給他喝。可李嬤嬤數次阻攔,更抬出賈政威脅,讓賈寶玉好不痛快。
賈寶玉在薛姨媽那喝醉了酒回來,想要早上沏的“楓露茶”,茜雪回說被李嬤嬤喝了。
(第八回)寶玉聽了,將手中的茶杯只順手往地下一擲, 豁啷一聲,打了個粉碎,潑了茜雪一裙子的茶。又跳起來問著茜雪道:“他是你那一門子的奶奶,你們這麼孝敬他?不過是仗著我小時候吃過他幾日奶罷了。如今逞的他比祖宗還大了。如今我又吃不著奶了,白白的養著祖宗作什麼!攆了出去,大家乾淨!”說著便要去立刻回賈母,攆他乳母。
賈寶玉醉酒後無德,加之對李嬤嬤積怨已深,全不念兒時哺育孺慕之情,借酒撒瘋要攆走他乳母。原本此事不過兒戲,誰也沒想到過後不但丫頭茜雪被攆走,李嬤嬤也順勢退休回家養老了。
看李嬤嬤日常作為倒也不算太出格,不過就是幾口吃的引起的事端。除了楓露茶,還有包子和酥酪。
(第八回)寶玉因又問晴雯道:“今兒我在那府裡吃早飯,有一碟子豆腐皮的包子,我想著你愛吃,和珍大奶奶說了,只說我留著晚上吃,叫人送過來的,你可吃了?”晴雯道:“快別提。一送了來,我知道是我的,偏我才吃了飯,就放在那裡。後來李奶奶來了看見,說:‘寶玉未必吃了,拿了給我孫子吃去罷。’他就叫人拿了家去了。”
(第十九回)李嬤嬤又問道:“這蓋碗裡是酥酪,怎不送與我去?我就吃了罷”說畢,拿匙就吃。
豆腐皮包子,楓露茶,酥酪,這三樣東西都算不得什麼。就算稀罕,李嬤嬤是賈寶玉的奶孃也不缺吃。可李嬤嬤為什麼表現得如此不堪執意要吃呢?
其實,隨著賈寶玉長大進入叛逆期後,與年輕丫頭們日漸親近,與母親、奶孃的關係卻日漸疏遠。
“由來只有新人笑,有誰聽到舊人哭”,李嬤嬤眼見著從小跟自己那麼親的“奶兒子”,漸漸跟著那些大丫頭們親近,越來越疏遠自己。對丫頭們言聽計從,對她卻不鹹不淡。
李嬤嬤貪嘴吃東西,並不是她有多饞,而是借吃賈寶玉的東西,宣誓她與“兒子”的親密關係,與丫頭們爭寵。從這點看,老嬤嬤的徒勞顯得很讓人心酸。
由榮國府李嬤嬤也讓人想起來寧國府的焦大,這兩個人都很討厭,但也都挺心酸,他們自己有太多問題,也都算咎由自取。可主人覺得他們老了,討厭了,無能了,開始疏遠他們,寵信新人,也是事實。
李嬤嬤、焦大的遭遇與賈家和皇帝的關係何其相似!賈家這些老臣後代,確實一代不如一代,與祖宗的功勳不可同日而語。可他們的歷史功勞也不能被抹殺。
問題是這一代的皇帝並不需要現在的賈家,賈家又給不了皇帝想要的絕對忠誠和順從。養著賈家成本大,就像賈寶玉說她乳母“她比老太太還受用呢”。老臣子們“驕狂自大(焦大)”,難以馴服。時間成本,物質成本都遠比扶持新人為重,且付出回報收益不對等。
賈家被疏遠,利益必然被損害,難免有怨氣。就像李嬤嬤和焦大一樣。李嬤嬤沒能力哭訴撒嬌幾聲為止,焦大當過兵有血性威脅賈蓉要“紅刀子進白刀子出”,……賈家呢?四大家族背後仍舊大有勢力。他們與四王八公結黨威脅皇帝會如何?賈家最後抄家,其實就是因此!
曹雪芹寫李嬤嬤和焦大,就是隱筆突出賈家的桀驁不馴驕狂自大。也寫出他們與皇權的關係,以及抄家的真相。
當然,賴嬤嬤幾代人榮華富貴,她的付出則與李嬤嬤焦大迥然不同。又是另一種說法。
李嬤嬤貪嘴被攆是託詞,賈寶玉喜新厭舊才是真的。賈母之所以將李嬤嬤攆走,也有三個原因。
一,李嬤嬤確實犯了主僕的大忌諱。
二,李嬤嬤被攆可以儆效尤。
三,李嬤嬤被攆,可以讓薛姨媽知道,胡亂寵溺嬌慣,讓賈寶玉喝醉酒的後果。
賈母真正不滿 要針對的,是薛姨媽過度溺愛賈寶玉。李嬤嬤明明說了賈母不讓喝酒,薛姨媽還縱容賈寶玉喝多。用教養薛蟠的方式嬌縱賈寶玉,賈母豈有不怒!
李嬤嬤罪有應得,也是代人受過。其實賈家最後抄家,也與以上三點對應,殺雞儆猴,削藩奪爵。
文|君箋雅侃紅樓
本文資料重點引自:
《周汝昌校訂批點本石頭記》80回本 ;
《紅樓夢》程乙本·啟功校訂;
《紅樓夢》繪全本·清·孫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