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世風流半世空,世間再無李叔同

李叔同是誰?

他是現代藝術教育的一顆流星,劃過星夜,方有今日璀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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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中國話劇的奠基人,組織了第一個話劇團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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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07年,李叔同於春柳社反串演出“茶花女”一劇。時年28歲。

他是近現代的音樂啟蒙者,第一個用五線譜作曲。

他是油畫藝術的先行者,第一個用人體模特教學。

弘一法師是誰?

他是律宗第十一代祖師。

弘一法師即李叔同。前半生是風流才子,後半生是水雲僧人。

這半世風流半世清寂的男人,為何時至今日仍被無數人懷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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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20年9月弘一大師在杭州留影

1880年10月23日,風雲飄搖的亂世,李叔同含著金湯匙出生在天津富庶之家,雖為舊貴族的公子,卻無紈絝之氣。

李叔同見兄長因人貴賤而給不同臉色,心理不平。之後,他待人平等,甚至敬貧賤而輕富貴,觸及底層百相,接近真正的眾生人間。

19歲時,戊戌變法失敗,有人傳他是同黨。李叔同赴滬避難,十里洋場上海灘,紙醉金迷風流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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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896年的少年李叔同

他一身才情,手撰千金,加入了許幻園發起的“城南文社”,許幻園也是富家子弟。文人雅集,常有徵文,李叔同憑藉出眾的文筆,贏得文壇的賞識。許幻園、張小樓、蔡小香、袁希濂與其義結金蘭,時常詩酒唱和,批評國事。

這樣日子極短暫,五人最後命運坎坷,人生無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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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899年,李叔同、張小樓、蔡小香、袁希濂、許幻園。

1901年,李叔同進入南洋公學特班,師從蔡元培讀書,當時特班學生多是南方人,不識普通話,於是成立了一個小組讓來自北方的李叔同教普通話。李叔同溫和靜穆,一如日後他當老師時。

不久,校方壓迫學生言論自由、壓制學生新思想,甚至連當時先進的報刊雜誌都不許閱讀。不久爆發了學潮,蔡元培帶領李叔同一眾學生罷課退學。

不單校園不平靜,八國聯軍侵華後,時局都很動盪。李叔同無奈空有報國之心,卻無用武之地。於是寄情聲色詩酒,在這十丈軟紅之地,一擲千金,結交名妓,留下了許多風流韻事。

他寫道:“奔走天涯無一事,問何如聲色將情寄,休怒罵,且遊戲。”

當時李叔同已有原配妻子俞氏,雖是包辦,卻是婚姻之實。他身為有婦之夫,就這樣徘徊在煙館柳巷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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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00年,李叔同攝於上海。

姜丹書寫道:“先是上人年少翩翩,浪跡燕市,抱屈宋之才華,恨生叔季之時會。一腔牢騷憂憤,盡寄託於風情瀟灑間;亦曾走馬章臺,廝磨金粉,與坤伶楊翠喜、歌郎金娃娃、名妓謝秋雲輩,以藝事相往還......”

李叔同墜入繁華凡俗裡,絢爛有之,荒唐有之,他看到了眾生百相的另一面,就在此時,他母親去世了。

因母親是在上海去世,天津的兄長按舊俗不讓靈位進家門。李叔同厭惡舊俗,決定用新式葬禮,他自彈鋼琴,自創哀歌,並請孩童合唱。他以一己之力對抗整個舊習俗,膽識過人。

他說:“二十歲到二十六歲之間的五六年,是平生最幸福的時候。此後就是不斷的悲哀與憂愁,直到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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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母在,不遠遊,此時的李叔同,如無根的蘆葦,飄蕩人間。

半年後,他東渡日本,學習美術音樂。在丹青粉墨和音符旋律中,一學便是六年,並娶了位妻子。

1911年,他攜日本妻子回國。

風流公子的人生,就此臨近尾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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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11年3月,李叔同在東京美術學校畢業。圖為畢業時的合影,中為李叔同。

回國的李叔同已過而立,而李家因金融危機幾近破產,李叔同名下的幾十萬財產無影無蹤,一下子變成普通人,但他也不在乎。

為養家餬口,他來到了浙江省立第一師範學校當音樂教師。忙碌充實的生活將他年輕時的習氣洗刷殆盡。

風流浪子不再有,只有溫而厲的李先生。

身子高瘦清癯,一身黑布馬褂,前額寬廣,鳳眼高鼻,神情威嚴,嘴角含笑,又可見其和善。

當時的李叔同負責音樂課,課上總有學生看閒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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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叔同教授人體寫生時的情形。

每當此時,李叔同不會當場責備,而是鄭重地說:“某某同學下課後等一等”,等別的同學出去了,他輕聲又嚴肅地對這位同學說:

“下次不要看閒書了”,繼而鞠一個躬,受者往往臉紅羞愧。

李叔同對學生是真好。學生劉質平留學,因家貧無以為繼。

李叔同知道後,決定資助他,可李叔同不再是富家子弟,只是個維持兩個家庭的教員。

他每個月從自己工資裡省出五分之一的錢,寄給學生,留下極少給自己。為此,李叔同推遲了出家的步伐,一直到資助劉質平順利畢業,才出家為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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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18年弘一大師在入山梵行之前,與學生劉質平(左)豐子愷(右)合影,時為1918年4月15日,大師39歲。

當老師時,李叔同深入簡出,不追逐繁華,常獨自伏案寫詩。

這幾年來,人事浮沉,命運無常。李叔同所作詩歌如《悲秋》、《送別》、《月夜》,透著一種人生飄零之感。

1915年,好友許幻園家道中落,當著大雪紛飛,許幻園來到李叔同家道別,站在門外,輕輕地說了聲:“叔同,我家破產了,咱們後會有期。”

現實中沒長亭古道的送別,也無勸君更盡一杯酒,但李叔同都寫在了那首《送別》裡:

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

晚風拂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一壺濁酒盡餘歡,今宵別夢寒。

對世事無常的堪破,讓李叔同漸生出世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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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便有詩云:“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臺煙雨中。”

江南佛寺多,在杭州任教時的李叔同常閒逛佛寺,逃離凡塵。

有次,有位社會名流前來學校講演,不愛熱鬧的李叔同便拉著摯友夏丏尊兩人划著小舟躲進了湖心亭喝茶,那時,湖光瀲灩,山雨空靈,夏丏尊說了一句:“像我們這種人,出家做和尚倒是很好的。”

話本無心,李叔同卻默默記在心裡。

當時夏丏尊看到一本關於斷食療法的雜誌,與李叔同分享,並約定一同試試。此後,夏丏尊說過就算了,李叔同卻記在心上,並偷偷在春假期間獨自往虎跑寺實行斷食。

前後約20天,從逐漸減少食量、到只飲開水,再逐步增加食量。晨鐘暮鼓間,青燈佛卷中,他再次感受到清淨平淡,充斥周身。這種空靈只在他年幼時讀佛經有過,但此次更清澈明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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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叔同在杭州虎跑寺實行斷食,前後20天。

回來後,夏丏尊問:“為什麼不告訴我?”李叔同笑笑:“你是能說不能行的,而且這件事預先讓別人知道也不好,旁人大驚小怪容易有波折。”

39歲之際,他辭職,把學校裡所有的衣服、書籍、字畫分送給朋友,學生,在虎跑定慧寺披剃出家,法名演音,號弘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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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24年,弘一法師在浙江衢州祥符寺留影。

沒有人知道他為何做出這番抉擇,只知佛語有云:“凡所有相,皆是虛妄”。

出家,就意味著他不能再執著塵世萬物,貪戀世間情事。只有明白諸相皆空,方能見如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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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家一段時間後,天津與上海的妻兒才知道李叔同拋卻了塵緣。當日本妻子來找他時,面對的是決絕的弘一。他將上海家中的所有物事都留給妻子。

好友問:“你本是多情之人,怎麼忍心拋棄骨肉?”

他回答:“人事本就無常,就像患病暴死,想要不拋棄妻兒又能怎麼辦?”

世間安得雙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後人曾評說:他是一個狠人!

可亂世風煙中,誰又知李叔同歷經了時代的翻雲弄雨,見過了塵俗的什錦繁華。

他累了,悟了,最終停在一盞青燈前,不再回首望去,從此低頭誦佛。

一處山門,兩個世界。

世間再無李叔同,只有弘一法師。

半世風流半世空,世間再無李叔同

▲ 弘一法師在虎跑寺背影。

出家後的弘一法師,清癯朗逸,修習戒律森嚴的律宗。

他拋去一切物慾,一身布衲,一雙芒鞋,就此雲遊各地。

他曾去夏丏尊的白馬湖小住,自帶舊席舊褥,當拿出一塊破爛的毛巾洗臉時,夏丏尊說:“這手巾太破了,給你換條好嗎?”

“那裡!還好用的,和新的也差不多。”之後,兩人吃飯,幾份素菜,弘一法師喜悅地拌飯進食,彷彿佳餚。夏丏尊見之慚愧不已。他覺得有一碗有點鹹,但弘一法師說:

“鹹的也有鹹的滋味,也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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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弘一法師在惠安留影

世間之事細細品,自有味道,好壞在心中。身外之物看淡後,萬物可拋,空明在心裡。

就像他安慰因戰爭遭受損失的摯友時所說:“世間一切,本來都是假的,不可認真。如金剛經的四句的偈子,‘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外物如浮雲,心中有慈悲。

弘一法師養蜜蜂因中毒死傷大半,他施法念經,只為超度亡蜂。平日坐搖椅之前,總是先搖一下,把椅子上蟲蟻搖落,以防坐上去時壓壞生命。

他愛蟲蟻,亦愛眾生。

半世風流半世空,世間再無李叔同

抗戰時期,福建泉州食物奇缺,當時有人給弘一法師千元,法師婉拒,自言出家以來,不受施捨。並且將這一千元當做道糧,且賣掉夏丏尊送的真白金水晶眼鏡,因為太過漂亮不常戴,也將款項一併作為道糧,助僧民渡過危難。

抗戰爆發後,他本可安於青燈古佛前,不問世事。但他依舊身懷濟世之心,寫下:“唸佛不忘救國,救國必須唸佛”的警語。

他在這民族垂危之時,仍舊葆有悲憫之心。

有次弘一法師路經上海,其時日軍敵機轟炸浦東,他卻氣定神閒,自顧念經誦佛,不為所驚。之後朋帶他照相,他留下了張照片,是我們日後常見的標準照。相中大師慈眉善目,嘴角微揚。

半世風流半世空,世間再無李叔同

▲ 弘一法師

之後幾年,法師一如照片中那般精神良好,只是講經時聲音日漸無力,生命之火漸漸黯然。

63歲之際,他自知大限已到,坦然寫下遺囑,吩咐身後事,叮囑侍者火化時穿上舊短褲即可;要在龕下放置四碗水,以免螞蟻嗅到味道爬上來,火化時燒燬其生命。

而後寫下絕筆:“悲欣交集”。這四字脫去了煙火氣,樸拙中是弘一對人生純粹的感悟。

半世風流半世空,世間再無李叔同

▲ 《悲欣交集》弘一法師

他還給許多舊友寫下遺偈:

丏尊居士文席:朽人已於九月初四日遷化,曾賦二偈,附錄於後:

君子之交,其淡如水。執象而求,咫尺千里。

問餘何適,廓爾忘言。華枝春滿,天心月圓。

朋友們收到的書偈內容都一樣,只是圓寂的日期是空的,死後由別人填上寄出。

1942年的10月13日晚,弘一法師躺著木板床上,穿著舊衣服,赤足側臥,頭枕右臂,身無一物,就此圓寂,享年63歲。他面容安詳,彷彿睡著一般。

半世風流半世空,世間再無李叔同

▲ 1942年10月13日,弘一法師圓寂於泉州溫陵養老院。

後人揣測他的絕筆,常如是說:

一笑絕塵,涅槃入寂,是他的欣。

眾生仍苦,心懷悲憫,是他的悲。

半世風流半世空,世間再無李叔同

▲ 《弘一法師尊師造像》豐子愷畫

豐子愷說過:

“我以為人的生活,可以分作三層:一是物質生活,二是精神生活,三是靈魂生活。物質生活就是衣食。精神生活就是學術文藝。靈魂生活就是宗教。”

也許有的人,終其一生都為生活所困;

也許有的人,一生執念追求精神世界;

但李叔同做了個註解,人間不止於橫流的物慾,還有更遼遠的詩和更深邃的靈魂。

浮沉三十餘年,半世風流半世空,

人生六十三載,世間再無李叔同。

回首一生,能悟道的,

或許是他曾說的這麼一句話:

念念不忘,必有迴響。

半世風流半世空,世間再無李叔同

弘一法師

圖文來源/中國精緻生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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