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東門24小時壽衣店:死生之間,我為逝者留住塵世的最後體面

民政部直屬公益機構中華社會救助基金聯合港灣心理會發起了關愛抑鬱症的公益活動,創立了免費的公益社群和公益諮詢,需要參與私信:“公益”。

羅曼·羅蘭說:人生不售來回票,一旦動身,就絕不能復返。在馳騁不歇的時間列車上,我們都是隨時準備上下車的旅人,而坐在我們身邊的每一個人、沿途看到的每一道風景,都組成了我們也許簡單卻足夠精彩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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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說這世上只有一種英雄主義,那就是看清生活的本質後仍然熱愛生活。我們從出生那一刻起,便開始被迫接受,用身邊人的不斷離開來慢慢明悟死亡的哲學。死亡於我們每一個人來說,都是隨著時間流淌而不斷逼近的結局,這是每個人最應當做好了準備,卻也是最無法接受的人生儀式。


作為塵世最接近生死的地方,醫院每天上演著的,正是平凡人不願接受卻也不得不接受的悲歡離合,而就在這座城市最大的綜合性三甲醫院東門,在遠離熱鬧餐飲店的幽僻巷子裡,我開了一家24小時的百歲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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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裡堅守十數年,我看慣了醫院終年人來人往的喧囂,而在翻湧著無數喧囂的人潮裡,每一個來我店裡的顧客都出奇的平靜。


這些看似波瀾不驚的平靜背後,其實都隱藏著一個家庭的死別,這死生之間,我為逝者留住了塵世最後的體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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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至今都記得當提出要開百歲店時所有人反對的情景,因為這樣的營生傳出去太難聽,再加上醫院附近店面的租金都很貴,如果一旦失敗,對於我這樣的普通家庭來說一定會元氣大傷。


但當時的我剛剛經歷了一場車禍,從此也基本跟賣力氣的營生都無緣了,所以拗不過我的固執,父母最終還是在沉默中接受了我開百歲店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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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預算太少,在幾經尋覓之後,我不得已避開了與醫院東側圍牆相對的繁華區域,只能在和城中村一牆之隔的北門弄堂最深處,租下了一個不足20平方的店面, 但之後十數年間的生意興隆卻告訴我:當初因為囊中羞澀而被迫選的地,卻碰巧成就了我的生意。


人向來都是不習慣在陌生人面前展露脆弱的,他們需要的是一個安靜的場所,可以讓他們理智地、毫無心理負擔地買到親人臨終前所需要用的物品;但人往往又希望在沉痛時可以被傾聽,所以絕大多數情況下,孤獨的我充當了聽故事的角色,並在這日復一日的迎來送往裡,承載下了無數逝者的隱秘人生。


做我這一行的,忌諱有很多,比如“歡迎下次光臨“這樣最普通的商家吆喝都是我最大的忌諱,百歲店註定是沒有回頭客的。雖然不乏有人會買壽衣來沖喜,但絕大多數人往往都是到了彌留之際、甚至是已然逝去後才會由親人來買壽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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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人從來都不願意主動談論死亡,所以除了身邊極親近的人之外,親朋好友裡很少有人知道我是幹什麼營生的,偶爾有人問起,我也只是簡單說一句做外貿生意的。


因為我正在從事的是一個很容易被汙名化的行業,和入殮師、火化工、法醫等職業一樣,我們這樣的人通常都被認為是很晦氣、被平常人避之不及的群體之一;而另一方面,我們這樣的人又會被訛傳成高收入群體,更被一些不明真相的人詆譭成“賺死人的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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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上並非如此,和其他所有職業一樣,我們都是這世上的普通人,賺著足以餬口的收入,在這個世界上熱切又真實的活著。


如果非要說和其他行業最大的區別在哪裡的話,我想關於人情冷暖的感觸,關於生死的明悟,應該沒有人會比我們瞭解更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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絕大多數人在死亡面前都是狼狽不堪的,在被病魔折磨得體無完膚,再在乾癟的胸腔裡呼出最後一口生氣,最後將所有的悲傷都留給身邊的至親來承擔,自己則飄然離開世間。


萬幸絕大多數的死亡都是符合自然規則的,生命在風燭殘年裡凋零,但萬事總有意外,總有些死亡讓人耿耿於懷。縱然只是萍水相逢的顧客,那段回憶仍然在我的腦海裡根深蒂固。


那是位因為連續加班而突發心梗猝死的年輕人,才不過三十出頭的年紀就已經是企業的中層領導了,當他的妻子來買壽衣的時候,紅腫的雙眼和沙啞的聲音都在告訴我,這個柔弱的女人剛剛從一場無能為力的悲慟中緩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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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悲傷到了極致的時候,便開始能很平靜地去訴說了。這對結緣於大學校園的年輕人在畢業那一年就結婚了,沒有彩禮和嫁妝,甚至因為男方工作的原因,這對新人不得不在婚後第二天就踏上了遠赴他鄉的列車。


異鄉摸爬滾打數載,他們買了車買了房,還有了一個聰明乖巧的孩子,雖然每個月承擔著不小的還貸壓力,但對剛畢業時那兩個一窮二白的年輕人而言,眼下的生活已然是有滋有味了。


女人在我的店裡挑了很久,然後選了一套價格不菲的黑色西裝,那套西裝已經落灰很久了,因為每一個人都知道,再名貴的壽衣最終都會歸於灰燼,所以只要面子上過得去就好了,這也就是為什麼絕大多數的壽衣其實都是徒有其表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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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是和過去任何一次逛街沒什麼兩樣,女人將頭上微亂的鬢髮梳理整齊,然後用雙手從西裝的每一處摸過去:袖山,領口……


我不敢打擾她,因為她的神情悲傷又專注,像是過往任何一次給丈夫挑衣服一樣,細緻而有耐心。半響,女人抬起頭說道:“肩膀還可以放寬一點嗎?兩肋處再放鬆一點,再把商標減掉,我先生怕刺,每次買了新衣服都要減掉的……


曾對若干年前聽過的一段話印象深刻:至親離去的那一瞬間通常不會使人感到悲傷,而真正讓你感到悲痛的,是打開冰箱的那半盒牛奶、那窗臺上隨風微曳的綠蘿、那安靜摺疊在床上的絨被、還有那深夜洗衣機裡傳來的陣陣喧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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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這個世界似乎什麼都沒有改變,但只有置身其中的人才知道,那個時刻陪在你身邊的人已經再也不會出現了。物是人非是最沉重的無能為力,所以當女人說到丈夫習慣於買了新衣剪商標的時候,淚水又瞬間滾落下來。


“他出事的前兩天,突然問我……如果……如果他先走的話……我該怎麼辦?“女人抽泣的聲音斷斷續續,急促的哽咽聲在狹小的店裡迴旋,“我沒想到……沒想到是他在跟我告別……我沒想過……沒有他的日子……我該怎麼辦……”


他在的時候,這人間的風雨都繞著我走,向他一個人傾斜過去;他走後,這人間的風雨再也沒有饒過我……黃昏下,我看女人手捧西裝,略微佝僂的背影在夕陽的餘暉里拉得很長,慢慢消失在那個小巷的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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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較猝不及防的意外,大部分情況下的死亡可以預見,比如久病纏綿的病人終於到了油盡燈枯的時候,比如人力有盡的高齡老人們終於到了壽終正寢的時候……


因為還可以控制自己的身體,因為還可以支配餘下的時間,所以被中國式家庭觀支配下的父母,在臨終前的最後歲月裡,開始有條不紊地處理好一切身後事。而老關就是其中之一。


老關被送到醫院的時候,已經到了無力迴天的地步,就像是爆破的炸彈般,癌細胞如同天女散花般佔據了他體內的每一個器官,留給老關的時間只能用天來衡量了。


我記得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遇到老關的時候,這個骨瘦嶙峋的老人正坐在輪椅上,單薄的病患服被涼風吹得鼓起來,他就這麼睜著渾濁的雙眼,像是好奇般打量著沿街的每一個店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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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行到我的店鋪門口時,一直沒有說話的老關突然開聲叫住了女兒:“進去看看……”


“爸……”大概是因為我坐在店前的棚子下面,年輕的姑娘不好意思直言晦氣,而是欲言又止地用沉默來表達抗議。


“你年紀淺,沒經歷過這些,提前備好這些東西,免得你到時候出岔子讓人笑話。“老關說話的時候很平靜,彷彿在說別人的故事,“你媽媽去世得早,,我怕我走了以後,你手忙腳亂……”


“爸,別說了,咱們咱想想辦法……”年輕姑娘的眼淚瞬間奪眶而出,但老關卻仍然固執地搖了搖頭,堅持要進店來看看,他抬頭一臉憐愛地看了看女兒,落滿鬍渣的臉上擠出微笑:“我怕來不及了。”


女兒終歸沒有拗過父親,她有些艱難地將輪椅推過門檻,走進了我的百歲店。和其他生意不一樣的是,我們這行當是不能直接搭話的,我們只需要靜靜呆在顧客身邊,等著顧客主動問,然後我們來回答就好。


老關指著貨架上的每一個物品,仔細給女兒講解起來,他說得很慢,像是生怕女兒記不住般,有時候還會重複兩三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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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說了多久,當老關意識到我站在旁邊的時候,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老闆別見笑,閨女畢了業就一直在上海工作,對這些事情不瞭解,我再不教她就來不及了。”


此時的無言聆聽,就是給老關的體面,我搖了搖頭,示意老關繼續講下去。


從每年先人的祭祀日,到除夕夜的祭祖儀式,再到自己的出殯、三七、五七,這裡面該用到什麼東西,該走什麼樣的儀式,該請哪些親戚,老關都說得非常細緻,就像是已經在心裡給自己主持了一場葬禮一樣,等老關說完的時候,這個病入膏肓的老人深深嚥了一口唾沫,半晌才緩過勁來。


“記住了嗎?“老關有些心疼地看向女兒。


站在他面前的女兒早已經哭得泣不成聲,含糊的聲音聽不出她在說什麼,但她不停點頭的樣子讓老關的臉上閃過一絲安慰。


“對不起呀,往後的日子,就要靠你自己了,我也只能陪你到這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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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風輕雲淡的老關突然聲音哽咽,他的眼眶一紅,淚水險些沁出來,但這位堅強的老人終究還是迅速用輕笑掩去悲傷,“我相信你的,我的女兒一直是個堅強的孩子。”


老關是在第三天黃昏去世的,他的女兒按照老關早就交代過的話買好了壽衣和一應用品,匆匆消失在了逐漸黑暗的巷子裡……


醫院東門24小時壽衣店:死生之間,我為逝者留住塵世的最後體面


就是在那樣的黃昏裡,我突然想起作家遲子建的一句話:生活不是上帝的詩篇,而是凡人的歡笑與眼淚。當我們踏上時間列車的那一刻起,就該明白:人生就是一場在悲歡之間來回是不斷失去的過程。


但失去只是人生的常態,而並非是人生的意義,人生最大的意義在於,我們該學會如何在失去前好好擁有。


謹以此文,送給在這個世上真切生活著的平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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