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首發於【好的牙（ID：haodeya_DX）】公眾號
開篇名詞界定：【淘系牙套】，非淘寶生產牙套，本文係指跳過專業醫療人士進行診療環節，在淘寶/天貓電子商務平臺上，直接面對消費者銷售的牙套（品牌/廠家/商家）代稱。
自本文發出之日算起，距離2020年「淘寶雙十一」僅剩32天。這是雙十一被「造」出來的第十二個年頭，也是它的第一個本命年。按慣例，每年6·18（年中盛典）後，淘寶/天貓全員就已經前赴後繼，狂奔在創造新交易奇蹟的路上…
如今，這個中國最大的電子商務平臺，儼然已經改變了國人的購物方式。從「淘我喜歡」到「淘到你說好」，標誌著「改造者」從購物方式，到對「淘」詞意的現代化解讀與再造。
隨著今年【生命健康】議題，被提到近年來前所未有的高度，作為早在雙邊市場「滲透入骨」的巨無霸平臺，縱深跳進任何一個賽道，都會驚起一大灘鷗鷺。
本文耗時兩個月，全文10016字
- 銷量王者，緣何「無證」上車？-
僅是隨機選一日的銷售數據取樣（統計日：2020年9月26日），統計淘寶&天貓平臺上「隱形牙套」的總銷量，日銷量竟然高達6W+副（僅根據電商大數據平臺資料整理，未排除人工干預因素）。
圖源：淘寶網 網頁截圖
如果僅從這一數據來看，那麼【淘系牙套】總銷量，對比國內所有隱形牙套品牌的總銷量，都能以冪指數級別的優勢勝出。
圖源：好的牙整理繪製
如此駭人的銷售數據背後，卻藏著作為第二類醫療器械的——「隱形牙套」，在直接面對消費者的網絡銷售環節，激流暗湧，存在諸多隱憂。
新的消費場景在創造新價值的同時，同樣也製造著新的「醫療場域問題」和「社會場域問題」。
直觀觀測
我們對銷量排名TOP20的「淘系牙套」寶貝進行考察，僅是在肉眼可見階段，一股寒氣直勾勾，涼上顱頂。
同一店鋪、不同品類的寶貝輪播圖中，同一個身著白大褂推介的「中年醫生」形象，卻在推介不同領域的醫療用品，是因為省錢 or 是「醫生」全能？
圖源：淘寶網 網頁截圖
通常情況下，普通人的潛意識裡往往將白大褂看作醫生的代名詞，但其實營銷人都知道：身穿白大褂，不一定就是醫生。諸多素材網站上，只要付費，便可下載商用的白大褂人物形象，姿勢多樣，非常「專業」地照顧了不同產品、不同需求。
也即是說：網購環境裡，穿白大褂的，可以是醫生，也可以是演員，甚至還可以是任何人。
圖源：某素材網 網站截圖
不合法規
2017年年底，國家食品藥品監督管理總局局務會議審議通過了《醫療器械網絡銷售監督管理辦法》（下稱《辦法》），《辦法》詳述了在中國境內從事醫療器械網絡銷售、提供醫療器械網絡交易服務及其監督管理應當遵循的條款，並自2018年3月1日起施行。
主創們根據《辦法》中對從事醫療器械網絡銷售的企業需遵循的相關條款，對照整理了「淘系牙套」銷量TOP20寶貝及其店鋪披露情況，先一起看看：
圖源：據公開信息整理
在銷量TOP20的樣本中，就與國家要求諸多不符：
銷售作為二類醫療器械的「淘系牙套」的店鋪主體包括兩類：個人；企業。而僅有
企業店鋪披露了工商信息，個人店鋪則未見披露；
部分店鋪自行披露的營業執照經營範圍中，
並未涉及二類醫療器械或6863-10正畸材料及製品或醫療器械經營等
；
多數店鋪
未主動披露二類醫療器械經營備案憑證
，甚至在交叉驗證時並未發現有取得相關備案憑證；
部分店鋪在淘寶/天貓網購平臺上發佈的醫療器械信息，
在國家藥品監督管理局數據查詢系統中暫未查詢到；
...截止統計日期9月27日，列表所示的銷量TOP20的寶貝月銷量已超5W副，累計評價超過17w條。而網購「淘系牙套」自行使用的群體，遠不止於此，還有更多人以健康為代價，
「淘」不到「說好」，卻「淘」到無語。
- 「跨界」擦邊球：15天平臺維權期 -
我們聯繫到了兩位正在維權，同時也因多方受阻，「無語」到瀕臨放棄維權的受害者。
「完全就是頭腦發熱，加上他家打電話很誠懇地鼓動」，現在談起這段「淘系牙套」毀牙過程，小A還很後悔。
小A是在2018年「入坑」的，那年「圖便宜」，前後一共花了8240元。戴「淘系牙套」約一年後，卻被其他持證醫生告知已經造成了「不可逆的牙齦萎縮」，原因是「不合理的正畸治療」。
「他們不檢查牙周情況，不拍片，什麼都不做，就一個牙模…對淘寶依賴，算盲目信任吧。」
圖源：受訪者聊天截圖
但當時「這個淘寶店的所謂醫師就安慰我，14期戴完就會看到效果了，然後忽悠著，我又把剩下的錢付了，一點用沒有也就算了，牙齦還萎縮了，牙根都露出來了！」
時隔兩年，小A談及這次投訴無門的「醫療事故」，依然按不住窩火。
從2018年6月到2019年3月，十個月內，小A先後5次下單。但從小A提供的下單截圖中，我們發現了新的端倪：僅在2018年8月-2019年3月期間，企業店鋪就做了幾次更名。截至今日發稿，該店鋪又有了更新的名字。
圖源：受訪者提供
淘寶店鋪名，有如馬甲一樣。隨著賣家「隱姓埋名」的換頭操作，讓新消費群體浸入到「發現新大陸」的幻想與錯覺之中。
而品牌/店名做更名是一件需要非常慎重的事，頻繁變更，不是無知，就該是故意了。
小A所選擇的這家淘寶店鋪，在評論區、問答區依舊不斷出現買家差評。只不過，這些評論和回覆，卻如露水，隨著賣家刪除商品鏈接，也很快消失在互聯網的記憶中。
「也有人來說自己也被騙」，小A也在其他買家留言下提醒風險，「我已經在很多鏈接留言…他們發現了就會刪除。」
圖源：受訪者提供
「我投訴他們小半年了，他們和淘寶愛答不理，估計以為我現在認了」，作為在平臺以「買家暱稱」出現的普通角色，迎接小A的也只是漫長而無力的維權。「牙齒壞了，錢花了，投訴無門，淘寶說15天的維權期限已過，只能讓我和商家自己解決，如果商家不同意，他們沒有強制力。」小A與店鋪賣家、淘小二的反覆溝通，都不了了之。淘寶/天貓平臺方或許忽略了這麼一個事實：普通產品「所見即所得」，而醫療器械用品性質卻並不如普通產品性質一般顯性，也並不是簡單【人】【貨】【場】可以做商業模版套用。由於存在大量的知識差和時間差，相比普通產品、普通賣家，需要平臺有更嚴格的審核和針對性的運營規範。
就比如：正畸是一個漫長的過程，短則一年，長則數年。其治療週期遠超平臺15天維權期。作為醫療器械網絡交易服務第三方平臺，就這麼「頭也不回」地，用一個「15天」的標準阿拉伯數字，就向數以千萬計的受害者們關上了維權的大門。而現如今，店鋪商家已不再理會小A，繼續換著馬甲，跑著自己的「商業飛輪」。
一則番外：
在該淘寶店鋪在客服回覆過程中，聲稱「自己有實體店，都是專業醫師診斷定製」。彼時，小A獲知其線下店鋪名為某雅齒科，當時遠在外省的小A放棄了長途實地求證。
但9月下旬主創們向小A下單的店鋪客服線下實體店時，卻得到了與小A不一致的答覆：客服口中的線下店鋪名從某雅齒科已經搖身一變，換成了某美口腔。
本來時隔兩年，線下店做了改變，並不稀奇。但主創們接下來的經歷，卻算得上驚奇了
該店自稱「付醫師」的人士也給我們發來一張線下店鋪照片，攝於晚上。四周黑暗，唯有診所燈火通明，有如曙光照亮黑暗，亦如其名。
該淘寶店鋪口中的線下實體店｜ 圖源：實拍
於是，主創們進行實地走訪，其門口處積壓著厚塵。據附近的居民反映：「這個鋪位以前是個房地產中介，大約是四五月份，開始裝修改造，最近一兩個月剛裝修完，還沒有對外開放營業過」。
圖源：現場實拍
但根據小A下單的店鋪自行披露的網店經營者營業執照信息顯示，該店鋪綁定證照屬於廣州某醫療器械經營有限公司。
但從公開的工商變更記錄顯示，該公司從未變更公司名，經營地址雖曾有過變更，但都不是此前自稱「付醫師」的人士給到的地址。
圖源：天眼查 網頁截圖
倘若附近多家店鋪、居民所言不假，此前這個鋪位還是房地產中介在使用。緣何此店早在2018年，就能以一個「空窗」門診，向線上買家表示「熱烈歡迎」？
- 會「臥底」的受害者，被策劃的「巧合」 -
在深圳的小B也有類似的遭遇。
為此，小B還專門找了家牙科3D打印公司幹了半個月，才發現寄給他的牙套「成本不超過20元，就是個樹脂模型然後用膜片壓上去」，小B頓時也傻眼了。
但在線上交易剛開始的時候，賣家的一切話語體系，都彷彿在告訴小B「沒問題的」。
今年5月底，小B在天貓店鋪「某美旗艦店」下了單，自行取模後通過順豐寄回，很快收到了店鋪發來的方案。
「我問的任何問題他們都說沒問題，一頓忽悠，當時我也沒在意，就先下單了1/4的牙套，花了2240元。」小B說，「付款之後，賣家就開始冷談了，問他問題很不耐煩，愛答不理的」。
牙套收到後，小B佩戴時總是感到不適，反覆與店家溝通，都被「這是正常現象」搪塞了過去。一位名叫馮醫師的客服告訴小B：「這個出品前製作都有打磨的，實際佩戴如果還會有頂到的話，你可以用指甲鉗打磨下邊緣，這樣就不會掛到牙齦肉了。」
圖源：受訪者提供
只戴了一個多月，牙痛難耐的小B還是去了線下其他診所就診了。「牙醫讓我立刻取下來（牙套），不能繼續戴了，不然牙周會壞死」。
只是讓小B萬萬沒想到的是，諾大的平臺，竟然在小小一枚透明牙套的維權路上，如此路險且長。
在這條維權路上，小B親身經歷了：被刪差評，目睹賣家下架寶貝，拉黑買家旺旺，加微信推醫生名片，發線下實體店地址又撤回…多種匪夷所思的操作。在小B溝通協商無果後，還言語「恐嚇要來深圳弄死我」。
威脅小B的「醫生」| 圖源：受訪者提供
「商家找各種理由忽悠，說他們的牙套是不可能有問題的，就這樣15天的維權期也過了，淘寶那邊說沒辦法處理，期間商家拉黑我數次，淘寶的介入也只是讓商家把我從黑名單裡放出來，然後聊些不痛不癢的，再繼續拉黑」。
踩過15天維權期的坑，小B也如小A一般勸下單網友在維權期內申請退款，但終究是點對點的勸說溝通。無奈，人單力薄，買家言輕。
小B勸下單網友在維權期內申請退款| 圖源：受訪者提供
隨後，小B專程從深圳來了一趟廣州，按照店鋪提供的所謂實體店，但卻一無所獲。令人吃驚的是，雖然兩人下單時間相隔兩年，且在兩家不同淘寶店鋪下單，上文受害者小A與小B得到的線下門診的地址，竟然是同一定位。
只是單純的巧合？還是一條隱秘角落的產業鏈？
如上文所述：
主創們派出小分隊實地走訪，但線下走訪情況和淘寶客服的「振振有詞」，相差甚遠。
兩家門診是「鄰居」｜ 圖源：現場實拍
兩家門診比鄰而居，都「閉門謝客」。站在門口等待「接待」的小分隊，撥打了其官網預留的電話詢問，對方卻聲稱：「今天下午門診人很多，你來的話要預約，要線上預約」。語氣有些不耐煩，隨即掛斷了電話。
小分隊看了看「人去樓空」的兩家診所門頭。
空無一人的某美口腔 | 圖源：現場實拍
據附近居民透露：「（某）雅齒科是今年疫情期間關店的，大約是3~4月份期間倒閉的」。目前店鋪玻璃門上貼著旺鋪招租的A4紙，負責該出租業務的中介聲稱：「裡面的設備全部免費送。」
招租中的某雅齒科 | 圖源：現場實拍
而小A、小B各自下單的店鋪自行披露的網店經營者營業執照信息卻都顯示，兩家店鋪綁定證照均屬廣州同一家醫療器械經營有限公司。工商信息顯示，這兩家線下門診各自所屬公司（其中一家已註銷），背後的股權結構卻指向，這三家公司的股東交叉持股。奇怪的是，店鋪客服聲稱「人多，需要預約」的線下門診卻無法在國家衛健委查詢系統中找到任何痕跡。
若不是層層追溯，股權架構、利益鏈上的分配與分工，自然也不是普通消費者關心的日常。
小B選擇了在12315上投訴。據小B透露，12315稱已上門（工廠）檢查，而當時的他卻接到自稱是工廠負責人的電話...
「最後12315的工作人員說協商失敗給我退了200元錢，對方表示商家態度強硬，讓我繼續投訴，直到維權成功。」
圖源：受訪者聊天截圖
如此，平臺規定的【15天維權期】、12315判定的【資質齊全】，都彷彿是一座斷橋，橫亙在小A、小B們的「淘系牙套」維權路上。截至2020年10月8日，兩位受害人的維權依然沒有新進展。
- 親測開箱，漏洞百出 -
主創們也藉機暗查了淘寶店鋪的「隱形牙套」購買流程，並隨機下單了三款寶貝：
第一款採購自淘寶個人店鋪。
當上傳口內圖給店鋪售前客服後，客服以照片圈示的形式做線上溝通。同時在沒有影像、牙模等輔助判斷的情況下，直接告知「我們只矯正前面6顆牙齒，不矯正後面大牙喔…矯正的話，我們需要配合磨牙開牙縫往裡收…需要矯正期間再重複多次磨牙…磨牙是可以自己磨…」
店鋪售前客服提供的矯牙流程 | 圖源：客服對話截圖
隨後，主創們拍下了一套自助取牙模材料工具包，到貨開箱，簡陋如此：
牙模到貨開箱視頻 | 圖源：好的牙攝製
之後，客服發過來一份取模教程，分別提供了文字和視頻兩個版本，雖然教程步驟詳細，但主創們連續5次自行取模上傳照片後，店鋪客服分別以「牙齒顆數少了、咬得有點淺了、沒有咬出來牙齦部分…」等理由，要求重新取模。
直到用完整套取牙模材料工具包後，好的牙「小白鼠」同事依然未能取模成功，此店後續的方案設計、牙套情況暫不可知。
依舊是不合格的牙模 | 圖源：好的牙實拍
第二款採購自天貓個人店鋪【某牙牙齒科矯正中心】，到貨後長這樣：
圖源：好的牙實拍
售前客服聲稱「這款是通用型的，牙套會根據你的牙齒貼合成型，相當於定製的…三個階段用完，牙齒就會鞏固，不會反彈，建議你使用全套的…第一個階段使用1個月，第二階段2-3個月，第三階段3-6個月。每天8小時，可間斷使用，白天晚上都可以…」
客服聲稱：牙套「不需要定製」 | 圖源：客服聊天截圖
在客服的指引下，主創們拍下了「1階段【4D矯正器】」，隨後收到了一款品牌為「某來康」的多功能牙套。產品外包裝上載有「改斜歸正，矯正的是牙齒，改變的是人生」等標語，牙套材質標註為「食品級 TPE」，生產日期寫著：2020年8月16日。但產品外包裝上只列示了生產商廠名，經銷商公司名，卻未見作為醫療器械需要披露的生產備案憑證編號、產品備案憑證編號等必要信息。
而在國藥監醫療器械數據查詢系統中，醫療器械生產企業（許可）備案名錄中均查詢不到該品牌的生產商資料。僅有其經銷商公司有醫療器械經營企業（備案）信息記錄。
圖源：國家藥品監督管理局 網頁截圖
既然生產環節無證可查，僅憑經銷商備案資料，該品牌的多功能牙套又是如何「光明正大」地在淘寶店鋪中上架銷售？
據知情人士透露，平臺的很多資質審核系平臺的模糊地帶，具體緣由，未能得知。但目前我們看到的是，僅在店鋪「某牙牙齒科矯正中心」，該品牌多功能牙套月銷已達635件，89條評論中現存有2條中/差評，評論時間很新.
圖源：淘寶網 網頁截圖
第三款採購自天貓企業店鋪【某魅伊人旗艦店】。除了包裝，從外形上看，和上述第二款牙套肉眼幾乎看不出明顯區別。
圖源：好的牙實拍
但該店更「時髦」，趕得上「風口」，還邀請了主播做直播講解。主播聲稱「這款牙套有三個階段，第一、二階段是幫助大家矯正的，第三階段是定型鞏固…」各位感興趣的話，可以看看直播錄屏
10月8日晚間直播帶貨隱形牙套 | 圖源：店鋪直播實錄
在詢問店鋪客服該主播身份，客服並未正面回覆。
圖源：客服聊天截圖
但我們拍下該店第一階段的牙套後，收到的產品正面外包裝卻寫著「正畸定位器」的字樣，外包裝上標註有生產企業名、品牌方信息，並披露了產品備案憑證編號、產品技術要求編號、生產備案憑證編號詳細信息
圖源：好的牙實拍
但其披露信息在國藥監醫療器械數據查詢系統中，僅顯示該生產方的生產範圍為17-04 口腔治療器具，生產產品登記表一欄顯示為「沒有相關信息」。並且，以產品備案憑證編號為線索卻：並無對應信息顯示。與此同時，包裝上披露的品牌方公司卻不在醫療器械經營企業（備案）名錄中。生產企業無登記產品，為何有產品可對外銷售？品牌公司無相關資質，為何又能在平臺經營推廣？
圖源：國家藥品監督管理局 網頁截圖
然而，主創們拍下的第三款牙套，目前僅在【某魅伊人旗艦店】就已月銷9500+，寶貝評價已達1804條。不過，也不乏用戶追評吐槽「浪費錢，不要買，真的太差了，用了一次就丟了，害的我呼吸道感染了」。
圖源：淘寶網 網頁截圖
主創們隨機購買的第三款隱形牙套中，乍一看似乎「根正苗紅、手續齊備」，但在層層驗證下，還是難以自證醫療器械的合法生產與經營。據知情人士稱，就算商家上傳假資質，平臺審核人員沒有能力完全辯識真假，很多時候會存在「只看有沒有，不看對不對」，所以「商家要做點小動作規避審查，太簡單了」。
此外平臺本身對醫療產品審核團隊的人才儲備，也並不理想。於是，在GMV（平臺交易額）的巨大壓力下：
「有」就「對」了。
- 曾有資質斷層，平臺監管缺位 -
其實在國家層面，已出臺了多部法律規範醫療器械網絡銷售，最為主要的便是《醫療器械網絡銷售監督管理辦法》，詳述了從事醫療器械網絡銷售的企業和醫療器械網絡交易服務第三方平臺提供者應當遵循的條款。就目前所調研的淘寶/天貓平臺上從事醫療器械網絡銷售的企業，就已有諸多未符合法律條款的存在：
如未依法取得醫療器械生產許可、經營許可或者辦理備案的醫療器械生產經營企業；
如未在其主頁面顯著位置展示其醫療器械生產經營許可證件或者備案憑證，未在產品頁面展示該產品的醫療器械註冊證或者備案憑證。相關展示信息畫面不清晰，不易辨識。其中醫療器械生產經營許可證件或者備案憑證、醫療器械註冊證或者備案憑證的編號未以文本形式展示；
如記錄醫療器械銷售信息，將記錄保存至醫療器械有效期後的對應年限…
點擊多個頁面&輸入驗證碼後才能查看店鋪資質
而作為醫療器械網絡交易服務第三方平臺，淘寶/天貓的監管卻屢屢「缺位」。
1、平臺方出現資質斷層期，且期間有交易糾紛產生：
圖源：國家藥品監督管理局 網頁截圖
雖然淘寶、天貓分別所屬的公司浙江淘寶網絡有限公司、浙江天貓網絡有限公司都曾取得了互聯網藥品信息服務資格，但在國藥監的數據查詢系統中，也都曾出現過資格斷層：
淘寶斷層時期：2016年3月21日-2019年5月6日
天貓斷層時期：2017年2月13日-2019年5月4日
淘寶&天貓互聯網藥品信息服務資格情況一覽 圖源：國家藥品監督管理局 網頁截圖
而恰好在平臺資質斷層時期，「淘系牙套」受害者小A在2018年6月1日通過企業店鋪「某時代齒科正畸」下單了隱形牙套，並至今飽受維權困擾。
2、入駐店鋪工商信息不一致，平臺監管何在？
圖源：國家藥品監督管理局 網頁截圖
但淘寶/天貓平臺入駐銷售醫療器械的企業，卻存在未自主披露醫療器械生產經營許可證件或者備案憑證、醫療器械註冊證或者備案憑證、企業營業執照等材料。甚至存在同一店鋪，所披露的企業工商信息兩處不一致的情況。
通過【工商執照-公司信息】按鈕點擊進入，公司主體為福建省某生物工程有限公司：
圖源：淘寶網 網頁截圖
通過【工商執照-國徽】按鈕點擊進入，公司名稱變成了
某鞋服網店
，
且經營範圍明顯無二類醫療器械、6863類等相關資質：
圖源：淘寶網 網頁截圖
3、平臺審核團隊，是否需要有健全的法律知識？
圖源：國家藥品監督管理局 網頁截圖
根據小B所提供的資料顯示，其在2020年5月購買的隱形牙套鏈接，目前已被賣家自行下架，相關信息無法打開。這顯然指向了淘寶/天貓平臺上開展的醫療器械交易信息記錄保存時期與法條要求並不一致。
而在《中華人民共和國廣告法》中，明確規定：
圖源：《中華人民共和國廣告法》 截圖
此外，淘寶/天貓平臺上架的寶貝首圖，卻存在大量如下畫面：
圖源：淘寶網 網頁截圖
對於涉醫類廣告，還曾出臺專門的法律加以約束。《醫療廣告管理辦法》就對醫療廣告做出了明確界定：
圖源：《醫療廣告管理辦法》 截圖
雖然法條未曾明確界定醫療機構涉及的範圍，而淘寶/天貓平臺上充斥的醫療器械網絡銷售企業在上架隱形牙套寶貝所使用的文字、圖像是否需要通過醫療廣告審查暫無明確說辭。但在國藥監數據查詢系統中，作為隱形牙套生產商的正雅齒科及其子公司，旗下的定製式隱形正畸矯治器卻拿了不少醫療器械廣告批准文號。
圖源：國家藥品監督管理局 網頁截圖
綜上：
·平臺上的這些廣告畫面，是否屬於未取得《醫療機構執業許可證》發佈醫療廣告？
·「佳琦推薦」、「牙醫推薦」、「越嚴重、越有用」等字眼又是否涉嫌違規？
·李佳琦本人是否又知曉自己的肖像用於醫療器械推介？
如其本人不知，也未經授權，商家的該行為是否有虛假宣傳之嫌？
以上疑問，不知平臺方又該如何作答？
這裡再補充另一則市場監管總局《關於加強網絡直播營銷活動監管的指導意見（徵求意見）》中的條款：
圖源：市場監管總局 截圖
同時，也提到嚴格規範廣告審查發佈：
圖源：市場監管總局 截圖
如此一來，
目前淘寶/天貓平臺上存在的如下一類關於隱形牙套的直播講解，平臺是否具有（前置）審查義務？
圖源：淘寶網 網頁截圖
不過，網絡直播營銷活動監管的指導意見尚處於完善階段，一經定稿發佈，必然將是醫療器械行業在進行直播時重要的法律依據。
4、平臺分類模糊，有空可鑽
拋開國家法律層面的規定，淘寶/天貓在入駐流程和寶貝上架等環節依然享有一定的自由裁量權，但就目前而言，這一領域也存在相當的混亂
我們看看淘寶/天貓平臺上隱形牙套的寶貝分類情況，隱形牙套被匹配到以下5個類目
圖源：某電商大數據網站 網頁截圖
但在國藥監的數據查詢系統中的醫療器械分類目錄中，矯治器具及附件明確歸類為二類醫療器械，淘寶/天貓平臺上的寶貝上架時普遍存在類目模糊問題。我們試圖從店鋪入駐和寶貝上架的環節釐清產生這一問題的原因。
圖源：國家藥品監督管理局 網頁截圖
淘寶/天貓在店鋪入駐環節，資質把關的確嚴苛，
但一旦店鋪入駐成功後，寶貝上架則相對寬鬆，舉個例子：倘若店鋪具備二類醫療器械經營範圍，寶貝上架類目、寶貝介紹等都由店鋪自主選擇。據企業店鋪主透露，「通常寶貝上架審核時，對寶貝文字介紹審查較為嚴格，如有敏感字詞，將被退回，對於類目和圖片，則比較溫柔」。
據透露，平臺如此分類體系下，也存在商家在上傳商品時候，只要在類目上「抖個機靈」選擇【非醫療器械類】，如體育運動等（拳擊牙套），那麼該商品就無需上傳對應醫療資質。
一旦當醫療組審核人員有異議，則需要跨組申訴，且只能做【枚舉法】舉報。那麼此時，另一組同事就需要逐一處理。在一個對人效追求到極致的企業，這簡直是一件與企業文化格格不入之事。
儘管法律條款、平臺規則白紙黑字，但實際應用場景往往復雜很多，平臺的監管責任擔子依然很重。
而今社會各界也開始廣泛關注「淘系牙套」，多家媒體曾報道【網購牙套矯牙】等新聞，醫生自媒體、口腔科普團隊也開始口誅筆伐淘寶買牙套自行矯牙的行為，近兩年，不少UP主公開測評「淘系牙套」、吐槽「淘系牙套」，也不斷有受害者通過豆瓣、知乎、貼吧等社交平臺，講述「淘系牙套」矯牙被坑的親身經歷...
即使如此，「淘系牙套」的銷量依然「堅挺」。
- DTC思考：前車之鑑與「讓子彈飛」 -
而近兩年隱形正畸領域DTC模式大興，與在其他電商平臺上交易不同的是，新DTC模式，開始知道「公域誠可貴，流量價更高」。於是不少品牌通過社交軟件內容曝光，公域轉私域，最後藉助自建平臺【在線問診】，以及達成最終轉化——直接面向消費者銷售隱形牙套。
不過值得注意的是，此模式中，企業也應當依法取得《互聯網藥品信息服務資格證書》，並具備與其規模相適應的辦公場所以及數據備份、故障恢復等技術條件。
但就目前我們隨機抽查的幾個宣稱DTC模式的品牌來看，為數不多的品牌取得了該項資質。換句話來說，目前部分面向患者直接銷售隱形牙套的行為，合法性存疑。
此外，在《遠程醫療服務管理規範（試行）》中，已有明確規定：
圖源：《遠程醫療服務管理規範（試行）》 截圖
換句話說，齒科醫療機構自行發起的在線問診、隱形牙套品牌脫離齒科醫療機構開展的遠程醫療服務的前提，是取得互聯網醫院牌照。但就目前我們考察而言，相當一部分的機構和品牌，還處於「光腳走路」的階段。
最後不得不提的是：
我們今天討論的「淘系牙套」，其實還都基於一個前提——
【隱形牙套】還在「讓子彈飛」的階段，即尚未明確規定是否可以由消費者個人自行使用。其實就「隱形牙套是否是可以由消費者個人自行使用的醫療器械」這一問題，主創們此前也分別致電了國家藥品監督管理局、浙江省藥品監督管理局等部門，均未得到正面與確定的答覆。
而目前現存的法律條款，也暫未對此作出明確界定。一旦法律層面界定清晰，將隱形牙套劃分為：只能在醫療機構使用的醫療器械。
那麼，新興的DTC模式，在國內也將不得不面臨：新商業模式又一次換面重塑。
- 後 言 -
其實從在整個系統來看，對於平臺審查人員、系統設計者而言。將此事完全責怪於具體個人，難免過於苛刻。他們所從事的工作，也只是萬千「平庸」職位的其中一種。
文到此刻，想起了漢娜·阿倫特在《反抗平庸之惡》中的提醒：「不是由於人的無知或邪惡，未能辨別道德“真相”，而是由於道德“真相”不足以作為標準，評判人們當下可能做出的事情。道德需要重建，而重建道德的前提是社會中的每個個體，能夠反抗時代平庸之惡的引誘，不放棄思考，不逃避判斷，承擔起應有的道德責任。」
唯全社會、全行業，共同的目視、監督、堅持，方有機會讓醫學儘可能走向醫學本身。
“
醫學最終將變成應有的樣子，
即關於自然人和社會人的知識。
”
—— 蘭蒂納《論自由對健康的影響》
感謝為此文提供幫助的所有朋友們
以上，好的牙磨字
2020年10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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策劃：TING、淺淺 | 編輯：阿堯 | 主筆：搖光
編著：瓦兒金伍芙、歌川、鯨及、lupoz
排版：夏夏 | 視覺：Hal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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