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先生”是科学,科学是什么?

五四新文化运动,树起“德先生”和“赛先生”两面旗帜,“德先生”是民主,“赛先生”是科学。一百年过去了,民主和科学依旧是这个时代的主题。关于民主,几年前跟网友打嘴炮写过几篇文章,后来也对台湾的民主化进程做过粗浅分析,东鳞西爪,不成体系。这里暂且把民主的讨论放在一边,我们来说说貌似熟悉实则陌生的“赛先生”——科学。那么,让我们开始吧。

“赛先生”是科学,科学是什么?

什么是科学?标准答案是:科学是寻求主观认识与客观实际实现具体统一的实践活动,同时也是这一实践活动过程中累积形成的知识体系总称。有点拗口,简单来说,科学是人类认识世界的方法论,认识世界同时形成相应的知识。

宗教也是人类认识世界的方法论,宗教也会形成相应的知识,宗教同样宣称主观认识与客观实际是具体统一的。但很显然,人们不会把宗教视为科学,那科学与非科学的区别在哪里?

科学有三个基本的信念。

首先,现象的存在必须在主观上形成共识。比如,太阳上升是现象,我们必须对太阳的认识是统一的,不能指着太阳说是月亮,同样的,不能我说上升你说下降。指鹿为马的情况当然会有,那已经跟科学无关。

其次,现象必然有规律。还是以太阳上升为例,人们观察,太阳每隔一段时间会上升然后下降,周而复始,太阳周期性上升就是一种规律。有些现象的规律难以发现,但不是无迹可寻,人们坚信规律的存在,通过观察发现规律,就是科学的开始。

最后,现象的出现必然有原因。万事皆有因,有因必有果。现象与现象之间存在联系,发现这种联系,并进行解释,是科学。但我们要注意,不能直接用现象解释现象。举个极端的例子,公鸡打鸣在前,太阳上升在后,人们当然不会把公鸡打鸣视为太阳上升的原因,反过来也是如此。但有些情况,人们很容易就陷入现象解释现象的误区,比如,天上有云,然后下雨。人们很自然的想到,下雨是因为有云。用云来解释雨的出现,只是知其然,并没有知其所以然。停留于此,科学也不会产生。

我们再来判断什么是科学。关于科学与非科学的区分,最著名的论断是波普尔的“可证伪”。简单来说,科学不是求对,也不是求错,而是求有可能错。所谓的错,是指理论被事实推翻,有可能被事实推翻但还没推翻,理论对现象的解释就算被“证实”。在波普尔看来,一个命题,或者说一项理论,当且仅当是“可证伪”的,才被视为科学的。

继续说太阳上升的例子。人们观察太阳的上升存在规律,提出假说:地球是世界中心,并且是静止不动的,太阳、月亮和星星按各自的轨道绕地球有规律的转动,所以各种天体每天都东升西落一次。这就是所谓的地心说,现在的人看来,自然是无稽之谈,毫无科学可言。但在公元2世纪托勒密提出完整的地心说理论体系,到16世纪哥白尼提出日心说之前,长达1500年,地心说都是作为“科学”的理论,用来解释天体的运行。按波普尔的“可证伪性”,在未被事实推翻之前,它也是科学的。因为地心说理论解释天体的运行规律,是可以被人们观察到的,也就是说有可能观察到与地心说理论推测解释不一致的现象,但限于观察手段和条件,暂未观察到,有可能被事实推翻但暂未推翻,所以是科学的。

那什么是非科学呢?无法证伪的理论就是非科学。比如,上帝的存在,因为无从观察,无法证伪,所以是非科学的。又比如,1+1=2,不管是1还是2,都是人为定义,无从验证,也不可能有错,纯粹数学逻辑跟观察经验无关,所以也不是科学。

波普尔的“可证伪”一时被人们奉为圭臬,也是最为被大众所熟知,但从实际应用来看,仍然是存在不少缺陷。

两个例子。可证伪的理论并不一定就是科学的。比如玛雅人的理论推断2012年是世界末日,明显是可证伪的(所有末日理论只要明确时间,都是可证伪的),但它不是科学。不可证伪的理论并非就不是科学。宇宙中存在暗物质,不可证伪,但它却是科学的论断。

波普尔的“可证伪”,前提是理论推断解释必须是精确的,也就是说,要么存在,要么不存在。但实际上,很多科学的命题是概率性的,比如,天气预报就是概率性的,无法证伪,但气象学却是科学的。

抛开特例和概率性命题,“可证伪”仍然存在很大的问题。

波普尔的“可证伪”把科学简化成“挑选命题——设计实验——试图证伪”的循环,对于命题或理论也简化成“因为P,所以Q”,证伪即是“有P的前提,发现非Q,所以非P”。

实际上,科学的命题带有一定的复杂性,更普遍的存在是“因为P,并且v1、v2、v3…vn,所以Q”,发现非Q,不一定有非P,有可能是v1到vn的任何一个条件出现问题。

地心说的例子中,托勒密提出完整的地心说理论体系,1500年间,不断有人观测到与地心说理论不相符的现象,但人们做的不是立刻推翻理论,而是修正观测,或者对理论进行部分修正。人们观测到现象与理论不符,或者直接忽视,认为无关紧要,或者认为观测本身出现问题。事实上这种可能性也确实存在,因为观测本身也是需要理论支撑,出现不符,不一定是证伪地心说,也有可能是证伪观测的光学理论。

在库恩看来,波普尔的“可证伪”过于简单,没有太大的实证意义。库恩在《科学革命的结构》提出,科学不是简单的命题,也不是命题的组合,它一个范式,包括了现象、命题、规则、评价体系、科学成就以及这些成就的拥护者。一个范式必须包含两个特征:“能够吸引一批拥护者,使其脱离科学活动的其他竞争模式;必须是开放的,存在很多问题,留待后来实践者去解决。”

库恩认为,科学分为两种,常规的和革命的。科学的早期,不存在范式,各种理论林立,对于同一种现象,有不同的理论解释,其中一种理论对现象的解释更精确更广泛,更能解决一些问题(注意,任何范式都不能解决所有问题),这种优于其他竞争对手的理论会逐渐取代其他理论,分歧消失,然后形成范式。

常规的科学是一个范式建立之后,范式的追随者,按照相对统一的知识、规则和模型,去发现和解释现象,简单来说,这是一个解谜的过程。在解谜的过程中范式累积更多的知识、规则和模型,这就是我们通常理解的科学的累积。随着累积的增加,范式的追随者会顽固地捍卫这种范式,他们往往会压制新的思想,特别是新思想是革命性的,会完全破坏原有范式的基础之时,更是如此。

但科学更重要的进步是革命带来的。革命首先从反常开始,先有科学发现的反常,然后有科学理论的危机。正如之前所言,范式不欢迎反常的发现,发现现象与范式不符,并不会立刻推翻范式,范式的追随者第一反应是忽略,然后是拒绝,认为是观测本身出了问题。当反常重复出现,以至于追随者无法忽略乃至拒绝,会对范式作相应的调整和补充,以扩大范式的解释力和维持范式的存在。

仅仅有反常的发现,并不足于让追随者放弃原有的范式,当反常的发现产生新的颠覆性的理论,也即是发生真正的科学革命,完全打破原有范式。新理论更能解决一些问题,对现象的解释更具有准确性和广泛性,也会带来新的追随者,然后形成新的范式,新的范式在竞争中逐渐取代原有范式,再进入常规科学的范畴。

科学就是在常规和革命交替出现的过程中不断进步。新发现和新理论的出现本身是范式所带来的,范式孕育了新发现和新理论,当它们出现之后,范式会进行压制,然后被迫接受一部分的存在,最后完全颠覆自身。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哥白尼日心说取代托勒密地心说,量子力学取代经典力学(取代并不准确,在限定范围,经典力学仍然有一定的解释力),都是遵循这样的过程。

科学是兼具保守性和开放性的范式:保守性保证稳定,常规科学增进稳定的知识积累;开放性提供创新,科学革命带来开创性的理论进步。

最后一个问题。科学进步是否有终点,宇宙中是否存在唯一的真理——“有关世间万事万物,有且仅有一条完全真的陈述”。库恩本身是持怀疑态度的:

“想象存在着一种完全的、客观的、真实的对自然界的叙述,设想对科学成就的真正度量就是它在何种程度上接近这个终极目标,这对我们究竟是否有帮助?”库恩没有给出答案,但这个问题值得我们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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