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跪,已經痛達遠方

那一跪,已經痛達遠方

那年夏天,我們從老區剛剛搬進新區新辦公大樓。

新大樓不是大是很有點大。我們剛剛來的頭兩天,都有點找不到北。電梯、步行梯,小會議室、大會議廳,這個局那個辦,真的需要時間來慢慢熟悉熟悉。

這天上午,我去八樓參加一個會,我掐到時間來到電梯旁邊。電梯停在五樓了,我走進電梯,除了電梯角落一個農民打扮的人,電梯少有的這樣空無一人。

“上訪戶?”我掃他一眼,皺皺眉,結論來自他的一身行頭。這個人年齡大約五六十歲,頭髮凌亂,穿一身看不出顏色的衣服,很髒很舊,腳上,穿一雙水靴,裹滿泥土,腳邊躺著一個鼓鼓囊囊黑色的塑料包。標配。這個人,頭埋得很低,看不見他的眼睛。

然後,八樓到了。我邁出電梯門餘光掃他一眼,他繼續呆在角落不動,沒有出去的意思。

會議完了,一大撥與會者奔向電梯,我不想去擠,我退在遠處等待。我的眼睛無意中看見,那個“上訪戶”就在我的身邊,他坐在他的塑料包上。頭依然低著,我還是看不見他的眼睛。

我不知咋的,突然就問他,喂,你找那個單位?

他把頭埋得更低。

電梯來了。我搖搖頭,走了。

當我把文件處理完,已經十二點過了,我急急忙忙鎖門,再晚點食堂的菜就沒得選了。我來到電梯門口,怎麼回事,這個“上訪戶”又在電梯旁邊角落。

我沒有去按電梯開關,我停下腳步問他,都下班了,你還不走?

他抬起頭,我終於看見了他的眼睛。

瘦骨嶙峋的“寡骨臉”上方,一雙眼睛紅腫得嚇人,直令人不寒而慄。眼睛本來就小,被炎症感染後幾乎看不見眼球。

小眼睛、感染紅、睛無神、珠不轉,這叫一個醒目。

他沒有說話。要說的,清清楚楚已掛在臉上。那空洞失神怯怯怕生的眼神,更過目難忘。我確認這是一個“初訪戶”,不是那種東張西望的老油條。

突然,他咚的一聲,跪在我的面前,紅腫的眼睛已有眼淚溢出。我手忙腳亂的一把拉起他,聲音兇巴巴地吼他,你咋子事,不興這些,少來這些哈!我把他定位於表演。

我為了脫身,我假裝動了惻隱之心,我手伸向口袋,我太知道怎樣打發這一類人了,我準備“捐款”幾許然後逃之夭夭。

他居然推開我拿著十塊錢的手,“老師,領導,我不要你的錢。”到底喊老師還是喊幹部啊?我都笑了。

“你要咋子哇?”我變套路了,把施捨變成威嚴。

他說出一句話:“麻煩你,把我帶下樓嘛!”說完五官集體收縮,把求助無望的眼淚宣洩。

我立馬懵了。很快,我明白過來,心,陡然收緊,隱隱的疼。

進電梯出電梯,我慢慢地陪著他,像陪一個孤獨路人,我善心大發,毫不猶豫的跟他一起走出大樓,走過樓下廣場,來到一個小麵館。我給他要了三兩面,我把二十元錢交給老闆:“讓他隨便吃,錢不夠,我下班來補你。”

我溜出麵館,有些慌不擇路般的逃跑了。

我不是矯情。因為他給我說,他今天是來找某局當官的,問他啥子事,不說,只嘆氣。從老城找到這邊新的,找不到!問我,莫得那個局了哇?我不答。大樓裡面的不張他,保安喊他走。走不出去!在電梯頭上上下下幾次,還是“搞不懂電梯,出去不倒”!

我說,就沒一個人幫你?

他又哭兮兮了,說找了兩個,人家說搞不贏。

你從樓梯走路下去嘛?

他說找了半天,找到了,眼睛看不清楚,第一步就踩飈颳了,爬起來,不敢下刮啦。

一個“刮”字,我知道他來自金堂附近,我當知青在那個方向。我想起了那方水土。

“你是好人,菩薩會保佑你的。”說話時,他呆滯、迷茫的眼神 沒有一絲怨恨旁人的冷漠。我再看他,竟也不再覺得他猥瑣。

像我這樣,就好人?

這年月日,好人,也太好當了。何況,那一跪,已經痛達遠方,角落。

那一跪,已經痛達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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