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裡，人們像對待狗一樣對待女人。”
說出這番話的20歲的Milagros Vásquez米拉格洛斯·瓦斯科次，拖著懷孕後期沉重的身體，在委內瑞拉首都卡拉卡斯郊區村子的大路上緩緩步行。她已經破水，未足月的孩子即將出生，情況危機。
還沒走出幾步，她已經疼得大喘粗氣。跟在身旁的母親焦急萬分，找來一位摩托車司機，讓他載著臨產的女兒跨越三條河流，輾轉兩趟客車，終於找到了第一家醫院。
敲門、求助，面對疼得幾近昏厥過去的米拉格洛斯，醫生的回應，讓她和母親更加絕望。“對不起不能幫你接生，我們沒有消毒設備，孩子是早產，也沒有監控保溫箱。”
第一家、第二家、第三家、第四家、第五家，全都對米拉格洛斯說了不。距離破水，已經過去了40個小時。直到她終於在卡拉卡斯市區內的一家醫院前倒在母親的懷中，才終於被收進產房。
破水的第48小時，整整兩天後，米拉格洛斯生下了自己早產、體重不到3斤的兒子。可經歷無盡艱辛才出世的孩子，沒能熬到第二天早晨，匆匆夭折。院方拒絕開死亡證明，母親沒有錢給孩子舉辦葬禮，她只能帶著孩子使用過的一小塊毛巾離開了醫院。直到現在，孩子的遺體還躺在醫院的太平間裡。
兒的生日，孃的難日。這句話，一直用來形容母親生育孩子時的艱辛。人們在迎來新生命的喜悅中，歌頌母親的付出，感慨她們的偉大。
可對於委內瑞拉的產婦們來說，這句話，無關偉大，而是定下她們生死存亡的，一句極其貼切的日常描述。痛苦的故事背後，是整個委內瑞拉動盪局勢裡，生活著的一個個平民百姓。
委內瑞拉危機，它的背景，是2000年初，前任總統查韋斯當政時實行的玻利瓦爾任務。
上世紀80年代，油價的上升，為石油大國委內瑞拉帶來了龐大的資金收入。查韋斯上臺後，便開始對國家實行了激進的福利改革。免費醫療、食物與住房補貼、消除文盲等措施，的的確確改善了貧困人群的生活。
可與此同時，高度依賴石油出口收入的國家工業體系，賺著熱錢的同時，也埋下了危機。2013年至2016年間，國際油價暴跌，從97.5美元一桶跌倒了34.7美元，委內瑞拉遭遇了前所未有的社會經濟動盪。
油價暴跌，福利系統崩潰，工業生產失效，查韋斯去世後接任的馬杜羅，在他的任期裡，這些前期積累的問題，一個接著一個爆發，並且帶來了新的政治危機。
通貨膨脹帶來的物價上漲，達到了驚人的800%。一場無戰亂的人為饑荒和人道主義危機，在委內瑞拉發酵。2017年，75%的委內瑞拉人，因為營養不良，平均體重下降了8.7公斤。
飢餓帶來的健康問題，只是一個引燃點。因為外幣兌換系統的崩潰，外債越累越高，2012年至2016年間，委內瑞拉的醫藥進口，減少了70%。那些依靠進口藥物續命的慢性病病人，無疑被判了死刑。
（紫線是委內瑞拉的藥品進口）
被判了死刑的，還有那些沒有機會出生，或是一出生就夭折的孩子，以及，他們的母親。2017年6月，委內瑞拉健康部發布了嬰兒和產婦死亡率的數據，其中顯示，2015年至2016年間，產婦死亡率增長了66%，而嬰兒死亡率增長了30%。
（紫線是委內瑞拉的嬰兒死亡率）
那些在生育時遭罪的產婦，那些未能睜眼的嬰兒，都成了委內瑞拉人民心中，無法治癒的傷口。像最開始提到的，米拉格洛斯這樣的孕產婦，還有弱勢人群，只能苦苦堅持著。當死亡來臨，叫天天不應的慘劇，每天都在發生。
另一位26歲，連續被12所醫院拒絕，最後好不容易生下兒子，孩子卻夭折的委內瑞拉產婦Aydimar Alvarado說：“所有診所都表示，沒有醫療設備照顧孩子。”
孩子的夭折，斷送了一個母親的希望。但一個母親的死亡，更是直接斷送了一個家庭的幸福。
Darwin Maiquetía達爾文·馬克緹亞抱著自己一百天大的女兒悲傷地說：“我內心的憤怒程度，已經不能用正常來形容了。”
一百天前，他四處打聽，把老婆送去了醫療條件稍好的軍隊醫院。可剖腹產後，她卻因為傷口嚴重感染，在疼痛的筋攣中死去。
委內瑞拉的產婦們生孩子的過程，就像賭場裡的俄羅斯大轉盤一樣，母子平安的結局，只能交給命運。身為人，身為女人，身為母親，她們在最迫切需要呵護與幫助的時候，被整個世界拋棄。
可是，眼睜睜看著產婦和嬰兒死亡的醫生，內心何嘗不是煎熬？
52歲的醫生Beatriz Ticona對記者說，同事中已經有十幾個因為物資緊缺、收入過低無奈之下選擇辭職。“當病人死亡，他們拉著你控訴你是殺手的時候，對醫生也很不容易。情況到了極限的時候，人是會崩潰的。”
（公立醫院的醫生月收入不到10美元）
五年多以前，危機集中爆發後，大批的委內瑞拉人，打包好行李，舉家遷往周邊的國家。這些人中，有相當一部分跋山涉水，不顧危險闖進軍事邊境，只為把孩子平安生下的產婦。
靠近委內瑞拉邊境哥倫比亞的一家醫院，去年接生了2700個委內瑞拉的寶寶。可平安降生的孩子，還有他們的母親，卻也給本就處在經濟發展不穩定狀態的鄰國，帶來了新的負擔。
持續的產婦危機令人焦心，新來的災難，更讓人恐懼。據路透社報道，新冠疫情之下，委內瑞拉可能是全球最不堪重負的國家。
（目前委內瑞拉確診197人，死亡9人，治癒111人，數據很可能高於這些數字。）
加上不斷逃離的，根本沒法做到檢測確診的龐大人口，勢必會給鄰國帶來更大的災難。
(據估計，已經有490萬的委內瑞拉人逃離了祖國，大約佔到了總人口的16%。今年，這個數字預計會達到650萬。)
聊勝於無的醫療系統，無法有效作為、還處在政治衝突中的政府，持續多年的經濟、食品、醫療危機，委內瑞拉，究竟還會走向何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