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家來迎親那天,木家少夫人頂著兩個大大的黑眼圈起了個大早。喜娘笑話她太心急,如此恨嫁怕是要惹人笑話了。少夫人一聽這話不由得埋下了頭:“您別說了,我不是恨嫁,是……是……有些許緊張罷了。而且我和木哥哥也算青梅竹馬,早就定下的……”
想起與木家公子的初相識,這位少夫人有一籮筐的話想說,可是突然間又不知道從何說起,只記得木家來提親那日,時值立夏,她內心雀躍卻又強裝矜持了好久,僕人笑她小臉緋紅,她卻偏說是熱的。
少夫人的父親是當朝宰相,也是禮部侍郎的座主。禮部侍郎的升遷少說也有一大半的關係是他父親提攜,因此早在木家還不在京城時,她就隨父親去過一趟木府。也是那時,她與木家公子初相見,從此一顆芳心就丟了。
由於素日家教甚嚴,木家公子算是她這麼大以來接觸的第一個外男。許是因著年紀相當,所以在木府的那幾日,木家老爺總讓木少爺多多陪伴她。與家中兄長的鬧騰性子不同,木家公子性情沉穩、溫和,是個頂溫柔的人。那是她初次離京,看什麼都覺新奇,每每發問,那木公子總是耐著性子、柔聲為她解答,縱使問再多也未見木公子有不耐之色。
於是初見的驚豔又多了幾分久處的情生,千絲萬縷交織著成就少女的悸動,以致回京後仍念念不忘。
後來父親對她說,她到了議親的年紀,家中已經為她物色好夫家,把她嚇得哭了好一陣。孰知還未等她鬧,父親就告訴她,為她選的夫君是木家幼子。於是她又破涕為笑,或許在尋常人看來宰相之女嫁給禮部侍郎的幼子著實是低嫁了,但是,她心歡喜。看著她又哭又笑的模樣,年過不惑的宰相大人欣慰地撫了撫鬍子:“沒為你選錯人,為父就放心了。”
時過一載,就聽聞木家舉家遷至京城。不過事有不順,木公子與家人失散一月有餘,她也跟著提心吊膽,多次哭著央求父親遣人幫著打聽。好險的是,後來又聽說木公子雖遭遇歹人,但卻偶遇俠匪相救,她這顆驚慌失措的心才總歸落了地。
接下來的一切彷彿終於迴歸了正軌。她便只需待字閨中即可,木家自會來提親迎娶之事。無非就是記掛久了顯得日子頗為漫長,那個騎著高頭大馬的如意郎君怎麼來得那樣遲?
終於,盼望著,盼望著,那日到了。可是,她所心心念唸的日子似乎與預想中的有所不同——大婚當日,印象中從未失態的如意郎君喝得大醉酩酊留宿書房,徒留她一個人守著花燭度過漫漫長夜。許是高興過頭了吧,她是這樣安慰自己的。
於是再轉眼已是新婚數月,卻連夫君的面都難見,偶爾幾次見面都覺他不甚歡喜。夫君依舊溫和有禮,只是略顯疏離。有時明明他就在那裡,卻總覺得遙不可及。少夫人想想又覺得是自己的多思多慮了。
家中公婆和藹,時常會過問她與夫君之事,每每此時她總要為冷漠的夫君遮掩一番。可是當看到婆婆聽完鬆了口氣的模樣,她心中又起疑竇。然而任憑她如何旁敲側擊地詢問僕人,卻總難得到解答,唯獨可知的就是夫君喜歡看雜耍,尤其愛看舞刀弄槍的那些戲班子。
“總歸不是喜歡我……”少夫人有些洩氣,不過轉念一想,如果自己能學個一招半式,是否就能博他展顏一笑呢?
是以,連著好幾日,少夫人都虛心向戲班子的臺柱子們討教。可是那些行雲流水般的招式哪是她一個嬌生慣養的富貴千金學得來的。折騰許久,把自己練得全身痠軟卻也難以把劍舞好,好幾次還險些傷了自己。後來夫君得知了,也只是淡淡地告訴她:“不必如此。”
很多次她都想脫口而出問上一問:“不必如此,那麼應當如何?”可是話到嘴邊都拐了個彎吞了回去,怕再討他不喜。
直到一日,一切都有了答案。那日她帶了小火慢燉的湯前去書房探望,卻不想他恰巧離開。於是她就獨自在那間書房裡見證他曾經的歲月,一疊畫。最頂上那幅畫上是一位扛著大刀、叼著車前草,一臉桀驁,與他們年紀相仿的女子。這幅畫的底下還有其他畫,年紀各不相同,但是不難看出畫的都是這個女子。
少夫人看著那些畫,畫的是別人,但她卻看到了自己的歲月。在她心心念念著嫁給這位如意郎君的時候,她的如意郎君心心念念著另一個人。那個下午,斜陽漸漸西下,她獨自坐在書房裡,淚痕幹了,又疊了新淚。起初她發了瘋想要問,那個人是誰,到後來漸漸累了,就算了。
到了夜幕低垂時,木公子終於回了,一進書房就看到少夫人端莊大方地坐在案前。案上赫然擺著一封“和離書”。看他進門,少夫人笑得極淡:“你若早說了,我就不必錯付一片痴心了。好在也不晚,錯付的我悉數收回,你放過我吧。”
聞言木公子微愣了半晌,而後緩緩點頭。
和離後,少夫人未回母家,反而搬到了城外的廟裡,每日吃齋唸佛。對著前來勸解的父母兄長,她絕口不提木家之事,但也不肯改了長伴青燈的主意。
後來的某個夏日,她仰頭眯著眼看著烈日嘆了一句:“爹爹,你終究為我選錯人了。我,也選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