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奕含去世那年,
年僅26歲。
那是2017年4月27日,臺灣的夏天悄然來襲。
2個月前,她出版了《房思琪的初戀樂園》。
轟動全國。
她最常被問到的問題,是「這是你的故事嗎」
起初,
林奕含不認。
內心的羞恥,使她無法如想象般坦然。
後來,她認了。
她說,我希望每個人讀這本書時,不只是覺得殘忍,而要感同身受。
書裡,
房思琪在13歲那年,被補課老師,她最敬愛、崇拜的李國華,抵上了牆壁。
升騰的氣溫、雄性的腥羶、羞恥的感受。
她在那一天被殺死。
同樣被殺死的,還有林奕含。
在自殺前,
林奕含給大學好友發去短信,I wish so much that I was killed the first time I got raped。(我多希望,在我第一次被強姦的時候,我就已經死了。)
這麼多年,
她一直承受的,是比房思琪更殘酷的人生。
她被補課老師陳國星誘姦,
而後,陳國星用最精美的語言,將犯罪美化成愛情。
完成《房思琪的初戀樂園》,對林奕含而言,本身就是一段慢性自殺。
書寫時,她每天都處在精神崩潰。
除了哭,她找不到任何發洩方法。
自殺前5個小時,
林奕含聯繫過出版社的編輯。
極力請求要發表一篇文章,名叫《石頭之愛》。
她寫道:
我當然有腳,我與B的家也絕非300平米,但我總說:『幫我倒杯水水。』不是白開水,是水水,噘嘴飛吻似的疊字。B的駝背拉弓,大腳兩步。倒太滿是要我學狗舔水,倒太淺是小氣。那兩步,是我生命最壯麗的時光。
B是她的丈夫,
唯一給過她救贖之人。
2013年相戀,
2016年結婚,
2017年林奕含執意要B離婚。
告別儀式上,B泣不成聲:“為何你告訴我要好好保重,要好好照顧自己的時候,我竟然沒有發覺你要走了?”
一切早有預謀。
林奕含離去已經3年。
每一年,我們都能聽到關於她的悼念。
她成了每個人提到“性侵”,尤其是“未成年性侵”,必須提到的名字。
離世前,
她一再提到,希望每個人都不要忘記,房思琪的故事。
因為,房思琪是真實的。
而今,3年過去。
更多“房思琪”誕生。
還有些“房思琪”重蹈覆轍地死去。
林奕含的死,
像一條分水嶺,將“未成年性侵”逼近每個人眼前。
彼時,
全球的#me too#空前轟動。
而林奕含也推進了臺灣法律改革。
然而,惡魔從不懂懺悔。
面對討伐聲,陳國星一臉無辜現身。
將林奕含描繪成“文痴女”,將誘姦美化成愛情,還將林家父母誣陷成“棒打鴛鴦”。
他繼續執教。
以國學大師、知名補課導師,混跡於全國各地的培訓中心。
他的身邊,依舊圍著如林奕含般大小的女孩。
沒人知道,儒雅面具底下的險惡。
惡魔從不輕易露出獠牙。
他們甚至有著翩翩的風度,潛伏在最受歡迎的人群中。
陳國星如此。
許豪傑也是如此。
林奕含離世僅2個月,他被全網討伐。
罪名是:戀童。
此前,他是新媒體新星。
條條視頻爆火。
他自封“創業之神”,在《超級演說家》裡一戰成名。
光環加身,
許豪傑是2017年跑出的一匹黑馬。
隨之而來的,
是他另一個身份的曝光。
他創建了一個網站,名叫:正太的天國。
他開了一個視頻賬號,名叫:正太大導演。
他販賣兒童色情。
他是一個戀童癖。
此時,
人們才知曉,
原來戀童癖不會刻著同一個模子。
他們穿上衣服、戴上眼鏡、舔著笑臉,就可能成為精英一員。
那些無辜的孩子,
尚未懂得成人的偽裝。
他們如林奕含思想純真,輕信惡人的扭曲,任憑擺佈,跌入無底深淵。
許豪傑落網後,成了人見人打的過街老鼠。
網民這次沒有遺忘。
只要他出現,身後跟的全都是唾罵。
但在他之外,另一場罪惡,仍在韓國悄然壯大。
早在2016年,一名自稱“god god”的男高中生,盯準色情交易平臺。
他利用某個閱後即焚的軟件,創建了屬於他的“天國”。
取名:N號房。
他利用網絡兼職、程序漏洞,
脅迫女生拍攝,
先是性感照片,
後是性視頻,
最後,演變成線下施暴。
4年,
3代運營者,
超過800個群聊,
會員超過27萬,包括:學生、白領、軍人、僧人,以及明星。
而受害者的數量,更難以估計。
她們互不相識,
卻同在一個群體的操控下,遭受著同一種折磨。
她們多數是未成年人,
最小不過11歲。
在她們尚未成型的社會觀裡,無法準確人性的複雜。
她們的單純,成了惡人的最佳籌碼。
與「性侵」搭配在一起的句子,都讓人感到不適。
其中最噁心的是,為什麼是你?
每每看到性侵事件,很多人都會忍不住問出這句話。
卻不知,最想提出這個疑問的,是受害者。
世間人無數,
為何偏偏是我?
龍如雪興許會認為,都怪自己手欠招了輛車。
那是2019年春末。
那天,她打算乘車去探望姑婆。
年過50歲的龍喜和開著三輪車,迎面駛來,招呼她上車。
龍如雪並非毫無警惕。
龍喜和跟她藉手機,她已發現不妥,馬上跳車逃跑。
但為時已晚。
她被毆打至昏迷,手腳被捆綁,嘴被透明膠紙封上。
醒來時,
她已被困在一個長1.5米,高1.8米的地洞裡,
脖子纏著鐵鏈,鏈子上還有五把鎖。
24天裡,
龍喜和瘋狂性侵龍如雪。
被解救時,
她渾身髒臭、手腳僵硬、神情呆滯。
最終,龍喜和被判死刑。
但16歲的龍如雪,早在24天前,就已經“死去”。
春意暖了人間,卻沒給她帶來希望。
然而,她不是孤例。
在同一個春天,小文家人發現,她已懷孕2個月。
小文只有12歲,患有智障。
男人們抓住這點,用小恩小惠,或直接下手。
起初一個,
後來,有了第二個。
懷孕時,小文稱已有6~7個男人。
報了警,
因為小文的病也無法作證,
只能靠男人們自首。
無奈下,小文媽只能帶著女兒打胎。
誰料,只過了6個月,小文再次懷孕。
男人騎著摩托車,拉著她到芭蕉樹林,強行發生了關係。
後來,小文依舊找不到兇手。
她甚至因報警,
被一些嫌疑人毆打。
荒唐至極。
為什麼是你?
這個問題,
龍如雪想不通;
小文想不通;
所有的性侵受害者,都想不通。
她們只能承受性侵帶來的陰影,繼續活在世上。
以行屍走肉的姿態。
但性侵受害者不明白,
即便問了,
得到的回覆依舊是令人崩潰的。
一如林奕含問陳國星,為什麼是我。
陳國星總能舔著笑臉,巧用詭辯,用愛編織罪惡的遮羞布。
惡魔嘴裡吐出的,只有偽善的利器。
受害者只能躲。
可一旦性侵無法躲避,
她們就可能合理化痛苦。
林奕含將性侵幻想成愛情。
傑妮·海因斯為了躲避父親的性侵,
更分裂出2500個人格。
從4歲到16歲,她一直承受父親的施暴。
她無法置信。
因為對象是她最敬重的父親。
傑妮想過說出來。
但父親威脅道:“如果說了,就會殺死媽媽和其他兄弟姐妹。”
她只能忍、只能承受。
唯一的方法,
就是創造新人格,假裝痛苦不是自己的。
「輕生」這兩個字,時常纏繞在性侵受害者腦中,為了活下去,她們必須尋找出口。
林奕含是寫作,
傑妮·海因斯是分裂人格。
幾乎所有性侵受害者,都會患上不同程度的心理疾病。
俗稱,PTSD。
也就是,創傷後遺症。
林奕含說,被性侵的女孩不可能再擁有快樂。
不管時間過去多久,
傷口仍淌著血。
痛苦一旦超過承受範圍,就可能衍生離開念頭。
和她一樣的,還有17歲的Noa。
11歲那年,她第一次遭受性侵。
時隔一年,再次慘遭毒手。
那時Noa已經患上嚴重的抑鬱症。
然而,厄運沒放過她。
14歲時,她再次遭到2名男子的施暴。
她徹底崩潰,
羞恥讓她無法向身邊人傾訴,痛苦阻隔了她的食慾。
決定安樂死前,
她已經患有嚴重厭食症,數次被送進醫院搶救。
最終,她揹著著身心的重荷,
悽然離去。
人們說,她不是「安樂死」,而是被那些施暴者害死的。
可人間留給性侵受害者的,只有死路一條嗎?
不是的。
另一些“房思琪”給出了她們的答卷。
林奕含離世7個月,一個女孩在社交平臺上,做了一件大事。
她叫呂麗瑤。
香港跨欄天后。
2017年暑假,她翻開了《房思琪的初戀樂園》。
這個故事鏈接了她的青春期。
13歲那年,
她被最崇拜的教練,誘騙至家中。
教練脫下她的牛仔褲,將手放在她私處。
她還沒來得及反應,
一切就發生了。
10年過去,她不曾向任何人訴說過這段經歷,
因為羞恥、因為悲痛,
更因為當時她來不及拒絕。
林奕含的死,提醒了她:我們不該沉默。
她決定不再躲,
她站了出來,
向全世界展露她的傷痛,還有施暴者的無恥。
4年後,
另一個被誘姦的女孩也站了出來。
她叫李星星。
被養父鮑毓明性侵超過3年。
曝光後,
輿論轟炸了她的人生。
因鮑毓明是律師,一切都掐準法律底線,她深知這一次可能會輸。
但她沒有退縮。
即便患有嚴重的精神疾病,
她仍將弱小的身軀,袒露在暴風雨中。
只為了證明,
鮑毓明不是她的“父親”、“戀人”,
而是性侵她的惡魔。
4月27日,林奕含離世3週年。
3年裡,無數女孩重赴後塵。
無數女孩成為沉默的羔羊。
源源不斷。
從未終止。
就在這一天,
另一個大型性侵事件,被頂上熱搜。
福州40多人,集體指控班主任猥褻。
這一次,受害者沒有逃。
他們集結起來,站到了公眾面前。
他們要施暴者承認,那是性侵,不是愛。
林奕含離世3年間,好像什麼都沒改變。
無數“房思琪”仍在承受絕望的黑夜。
但林奕含又改變了很多。
翻開《房思琪的初戀樂園》的人們,
第一次看到性侵受害者的真實面貌。
那些精美的字句間,
透著血淋淋的痛苦。
但相信我,
那及不上真實的千萬分之一。
而最讓我欣慰的,是因林奕含改變的受害者們。
她們終於理解:自己沒錯。
錯的,是施暴者。
而懲處的法杖,在眾人手中。
這一次,我們要不要放過他們?!
這一次,我們是不是又要忽視已經被侵害、即將被侵害、可能侵害的孩子?
請聽——
幾十億女性在說:
不!
作者:有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