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5月11日，北京知識產權法院開庭審理王某某就實用新型技術專利被宣告無效起訴國家知識產權局一案。作為第三人，李曉參加了庭審。法院未當庭宣判。
自2016年起，在有“世界艾鄉”之稱的河南省南陽市，數百家和李曉一樣的艾草產品生產、經營企業，遭廣東清遠人王某某提起專利侵權之訴。
南陽宛艾產業協會會長韋躍之向澎湃新聞介紹，被訴企業要麼被判賠償，要麼調解賠償，僅2017年，王某某就從南陽的企業索賠超過1000萬元。
此事走向的“分水嶺”，是李曉找到關鍵證據——電子交易快照證實：早在王某某申請專利前，其網店就銷售過同類產品。《專利法》第六十二條規定：在專利侵權糾紛中，被控侵權人有證據證明其實施的技術或者設計屬現有技術或現有設計的，不構成侵犯專利權。
2019年4月23日，國家知產局宣告上述涉訴專利的專利權全部無效。隨後，涉及該專利的三百多起起訴南陽艾草企業的訴訟，被法院駁回。一些案件中，二審法院改判被訴艾草企業勝訴。
對此，王某某的代理人對澎湃新聞（www.thepaper.cn）稱，專利權被宣告無效，撤回眾多起訴，是法律規定。起訴國家知產局的案件還在進行，如果敗訴，專利權不存在了，也就不存在侵權了。如果勝訴，會繼續維權。對於被指涉嫌惡意訴訟，該代理人表示，是否惡意起訴，不是被起訴企業說了算。
“（在知識產權專利方面）吃過虧，就更重視。”南陽市知識產權局局長葛均西向澎湃新聞表示，南陽艾草企業遭大規模專利侵權訴訟，是教訓也是促進，從“被告得一塌糊塗”，到去年三類有效專利申請600多項，南陽艾草企業的知識產權意識，已經非常強。
南陽艾草企業遭大面積專利侵權訴訟
南陽是醫聖張仲景故里、世界中醫聖地，中藥材資源豐富，山茱萸、艾草等“八大宛藥”名揚全國。2019年4月27日，第三屆中國艾產業發展大會暨艾文化產業成果博覽會在南陽舉行。會議資料顯示，南陽市註冊艾草企業達1529家，網絡電商3000餘家。在電子商務平臺上，80%經營艾製品的商戶都在南陽，年銷售額達80億。南陽已成為擁有全球80%市場佔有量的全國最大的艾製品加工基地和艾葉集散地。
南陽宛艾產業協會會長韋躍之介紹，南陽艾產業自1995年開始發展，第一家生產艾絨、艾條的廠，是韓國人辦的。因艾產品在韓國、日本流行，早期以出口為主。
而上述涉訴專利，是一種艾灸的用具，名稱為“艾灸底座結構及艾灸裝置”，申請日為2014年8月28日，專利權人為王某某。韋躍之說，其特點是有集灰槽、燻蒸腔，焚燒產生的氣體可以倒流，底部有孔。
“他不起訴，真不知道這東西還有專利。”南陽艾草產品經營者林靜（化名）說，艾灸用具的創新，一直是互相借鑑、演變。2016年，第一批十幾家南陽艾草企業被王某某起訴侵權，對方索賠幾十萬。她當時選擇調解賠償兩萬，一是因為不懂，二是嫌打官司太消耗精力。
2017年，李曉接到起訴書時，感覺是詐騙，就沒去應訴。收到判決書，才知道是自己賣的一款艾產品被起訴專利侵權。“我當時很納悶，我賣這款產品很早啊，怎麼把我起訴了。”
韋躍之向澎湃新聞稱，在王某某申請專利前，同類產品早就存在。行業知識產權保護意識差，王某某申報了專利，後來就開始了“維權”。
2017年、2018年，南陽艾草企業遭王某某大面積起訴。韋躍之統計，僅2017年，王某某就從南陽艾草企業索賠超過1000萬元。有企業賠償50萬，還有企業三番五次被訴。國內另一艾產品主要產地湖北蘄春縣，也有許多企業被訴。
南陽艾草企業苦不堪言。2018年6月，南陽宛艾產業協會找到鄭州知己知識產權代理有限公司，開始積極應對陸續開庭的專利訴訟。
涉訴專利被宣告無效，多起案件獲改判
鄭州知己知識產權代理有限公司專利代理師季軍向澎湃新聞表示，南陽艾草企業“忍氣吞聲”，主要還是不懂知識產權專利法律。《專利法》第六十二條規定：在專利侵權糾紛中，被控侵權人有證據證明其實施的技術或者設計屬現有技術或現有設計的，不構成侵犯專利權。
隨後，南陽宛艾產業協會開始公開徵集證據。
李曉從事艾產業十多年，在南陽艾行業，他是個技術愛好者。他搜索自己的網店發現，早在2014年5月，自己就賣過同類產品。
2018年7月，李曉向國家知產局申請涉訴專利無效。國家知產局作出審查決定，決定要點為“如果一項權利要求的全部技術特徵已經被申請日前公開銷售的某一產品公開，則該權利要求不具備新穎性”。2019年4月23日，涉訴專利的專利權被宣告全部無效。
李曉打開他的1688網店，檢索出自己早在王某某申請專利前的交易快照。澎湃新聞看到，相關產品名為“迷你自貼灸 專供韓國”。產品照片顯示，有涉訴專利的技術特徵。
在國家知產局宣告涉訴專利無效前，李曉的證據就被法院採納，幫助同行改判。
2018年11月21日的浙江省高院作出（2018）浙民終684號民事判決書，對王某某起訴南陽中艾生物科技有限公司專利侵權一案作出改判，撤銷一審判決，判決南陽中艾生物未侵權。其中的核心證據，就是經公證的李曉網店的交易快照。
南陽中艾生物的法定代表人熊培營，2016年由化妝品業轉到艾行業。他從別的企業採購器具和艾產品，按客戶要求包裝，客戶主要是網商。
王某某起訴時，作為生產企業，南陽中艾生物科技有限公司及其客戶一起被列為被告。2017年以來，該公司被王某某在多地起訴5次。“第一個官司打輸後，因為是同樣的產品，後面的官司我就不想打了，就找王某某調解，他開口就要一次性賠償20萬。我們接受不了，就繼續上訴了。”熊培營說，後來專業知識產權公司介入，加上李曉找到的證據，目前5個案件均改判、勝訴或撤訴。
熊培營介紹，他王某某被起訴的5起案件，王某某請的律師都不同，應該是有團隊。“最開始感覺頭都大了。我們根本不專業，他一起訴一個準。”
涉訴專利被宣告無效後，數百起涉及該專利的針對南陽艾草企業的訴訟被法院駁回，多起案件改判。數百件王某某提起訴訟的案件撤訴。
被指惡意訴訟，王某某代理人否認
“國家保護知識產權的大方向沒問題，但也有人鑽空子，涉嫌惡意訴訟。”熊培營說，身邊經營艾草產品的基本都被王某某起訴，“像割韭菜一樣，割完一茬又一茬”。
涉訴專利被宣告無效時，判李曉賠償的判決書已經生效。因拒絕執行判決，他成了失信被執行人，不能坐高鐵和飛機。被起訴網店的公司賬戶也被封，對經營造成影響。
李曉說，他期待王某某訴國家知產局案早日宣判，他將以惡意訴訟為由，起訴王某某索賠。有曾賠償王某某的南陽艾草企業也表示，想追回賠償。
《專利法》規定，宣告專利權無效的決定，對在宣告專利權無效前人民法院作出並已執行的專利侵權的判決、調解書，已經履行或者強制執行的專利侵權糾紛處理決定，以及已經履行的專利實施許可合同和專利權轉讓合同，不具有追溯力。但是因專利權人的惡意給他人造成的損失，應當給予賠償。
不過，湖南聞勝律師事務所知識產權與娛樂法律師劉凱指出，最高人民法院《民事案件案由規定》（2011年版）增加了因惡意提起知識產權訴訟損害責任糾紛的案由。惡意訴訟本質上屬於侵權糾紛，一般認為當事人為獲取非法或不正當利益為目的而故意提起的在法律上或事實上無依據的訴訟，即構成惡意訴訟。從性質來說，惡意訴訟的實質是對訴權的濫用。
對此，王某某的代理人對澎湃新聞稱，專利權被宣告無效，撤回眾多起訴，是法律規定。起訴國家知產局的案件還在進行，他們要求法院判決撤銷國家知產局的作出的宣告涉案專利無效的決定書。如果敗訴，專利權不存在了，也就不存在侵權了。如果勝訴，肯定會繼續維權。其表示不清楚王某某總共獲得的賠償數額，對採訪王某某的請求也未回應。
該代理人表示，是否惡意起訴，不是被起訴企業說了算。
在經歷大規模訴訟後，南陽艾草企業有了知識產權保護意識。“有的企業，連艾條都申請了專利，主要是自我保護。”南陽艾草產品經營者林靜（化名）說。
“被告得一塌糊塗，反而對這項工作有推進。”南陽市知識產權局局長葛均西介紹，去年和前年，針對商標、知識產權專利，南陽市宛城區、臥龍區、都專門對艾企業進行培訓。
葛均西說，南陽開過艾產業博覽會，裝置種類、工藝非常多。知識產權專利保護形勢，在逐步好轉。去年，南陽市艾產業三類有效專利申請600多項，其中一家企業就有100多個。
目前的艾產業知識產權專利訴訟，“內部也有，外部也有。比如，其他省份的來告我們、我們去起訴別人、自己起訴自己的，都有。”葛均西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