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家乡的年

在高密东北乡,初三是回娘家的日子。因为年三十迎接回来请到家里供养的家堂不能让出嫁的女儿看到,否则会不吉利。初二傍晚,把供养的家堂送回去,女儿就可回娘家了。

父母亲大概一早就开始忙活起来。鸡、排骨先用炉中旺火圆锅炖上,猪头肉、大肠、牛肉切好,芹菜、黄瓜、蘑菇、白菜一一择好,葱姜蒜切末、肉切丝待用,大锅内放好馒头、鱼,等儿女一进家门,母亲拌好凉菜先上桌,然后马不停蹄地炒热菜。我们坐在饭桌上一边聊着家常一边先吃着下酒菜,过一会跑去厨房看看母亲是否炒好菜了。


莫言家乡的年

团圆饭

这一天最好全家团聚。姐姐一家、哥哥一家和我们一家,把姥姥、姥爷一并叫上,外孙、(外)孙女满地跑,四代同堂,其乐融融。此刻,岁月像是冬日的阳光,烘得人脊背暖洋洋。

初三到初五,是走亲串门拜年的日子。为了迎接远道而来的人,每家每户都要在年前准备好些年货。农家购物是以集市为生,五天一个集,年货须要在年前的最后一个集市置办好,买小鸡、猪肉、猪肠、腊肉、排骨,蔬菜,瓜子、糖果等等。年货备好,一场舌尖上的美味开始上演了。

做馒头,包菜包、包米糕、包豆包,够农家妇女忙活几天的。把和好的面放进专用的面模子(俗称“小巧饼”),像孩童玩橡皮泥,压好之后咔(ka)出来,形状似鱼、元宝的馒头就做好了。


莫言家乡的年

过年大馒头

第二天包包子,猪肉和白菜或芹菜掺和一起是菜包的馅儿;小米和白糖搅拌,是米糕的馅儿;豇豆蒸熟捣碎成泥,是豆包的馅儿。形状也各异,菜包是扁长形,米糕是四角形,豆包是圆形。老祖宗传下来的手艺让人连连惊叹,但放在这里每户人家的妇女手中,又极为普通简易。

男人也不能闲着。炒花生,年年是父亲的活儿。父亲挑选出没坏的带壳花生,把大炒锅预热,放入干净的沙子,翻炒热乎,再把花生放进去。火候要掌握恰当,细火勤翻,看到黄皮外壳稍稍泛焦,就差不多了。

做猪肉冻,算作一盘现成的凉菜。买猪蹄,锅内放姜葱八角与猪蹄熬制,猪蹄煮烂,把骨头剔出,切成小块。将肉汤和切好的猪蹄肉或猪皮盛于大盆,加少许酱油再放回锅内稍加热,出锅即可。北方的天是冰天,放于屋外,一晚上就冰成冻,名为猪肉冻。今年爸爸只买了四个猪蹄,就打了满满一盆。年过了,还没吃完。

终于等到除夕日,红对联贴上门,家墙上挂好家堂轴子。轴子前供奉六个碗:一碗放豆腐(“都福”),一碗放油条(“有金条”),一条鱼(年年有“余”),一只小公鸡(“大吉大利”),一碗猪头肉(“有有有”),再加一碗小米插红枣(“锅里有米”)。油菜(“有财”)或生菜(“生财”)分插六碗之上,绿叶成了颜色的点睛之笔。还要供上一把斧头,取其谐音“福”字。

像过年摆放吉祥菜肉的习俗,不止北方有,南方也讲究。在高诵芬《山居杂忆》中《家乡的吃》记载:“杭州人连大除夕必备的四样取意的吉祥如意菜也都是素菜:一样叫“如意菜”,用黄豆芽(像如意)、白萝卜条(算银条)和胡萝卜条(算金条)加上自制雪菜同炒;一样叫“钱包”,用百页把金针、木耳和豆腐干、冬笋丁包在里面,做成像春卷一样的百叶包;一样叫“元宝”,用茨菇和自制腌菜煮成,茨菇的形状像元宝,所以也是过年必吃的如意菜;最后一样叫“藕脯”,是将藕、莲子、红枣、白果、马蹄、赤豆加红糖煮成的甜菜。因为藕里有很多孔洞,就叫“路路通”,象征来年万事亨通。”

到了傍晚五六点钟,鞭炮声此起彼伏地响起。放好鞭炮,吃一碗肉饺;等到子夜时分,还要吃饺子,吃的是钱饺和素饺。钱饺是用硬币和素菜混在一起包制而成,因为怕硬币不干净,要提前泡在热水里浸一天。这顿饭极其重要,即便你之前吃饱了,此时也要象征性地吃几个。人们也很看重这顿饭,心里暗暗比赛谁能吃到钱饺多。吃到钱饺的人牙齿“咯嘣”一声,喊一句“我吃到钱了”,旁边的人也很高兴,“看来今年要挣大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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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饺子

过年的味蕾似乎总与饺子连在一起。第二天,也就是大年初一,早饭仍是饺子。曾在豆瓣上看到一篇文章,讲述山东的某个村庄是没有年夜饭的,有的只是初一早上的一顿饺子。我看了有些许理解,这里的年夜饭也不是像网上晒得那种大鱼大肉七盘八碗的丰盛晚餐,饺子是晚饭的重头戏,但若论过年的氛围,还是浓远香烈的。除夕一夜,要守岁,灯彻夜亮,人睡的时间很短。初一早上四五点钟天蒙蒙亮,家里的男人要走街串巷去拜年,女人也要早起,等村里亲戚前来拜年。家堂轴子前放一铺席,前来拜年的人喊一声“大爷,大娘,过年好,给您磕个头”,只听一个响头在下面响起,妈妈在旁边赶紧让进屋——“好了,好了,不用磕了,快进来吧。”人进来坐一会,吃点瓜子花生,小孩子口袋里被塞进几块糖果。临走时,拜年人要一串鞭炮,用竹竿挑着在门口放完,才算心满意足地离开。


莫言家乡的年

莫言家乡的年

看烟花

初一过完,剩下的时光连绵到正月十五,村庄基本都处在吃吃喝喝玩玩的氛围下。亲戚走完,村里的人你请我,我请你,每天少不了要喝一顿。记得小时候过年,爸爸几乎每天都醉醺醺地回来,也经常从父母嘴里听说村里谁谁谁喝醉了躺在草堆里睡着了,甚至有人去上个厕所一不小心掉进了茅坑里。

莫言是大栏平安庄人,距离我们只不过三四里。莫言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之后,高密东北乡渐渐进入人们的视线,得以被更多的人熟知。

莫言在《我怀念那时候的过年》中讲:“我们所怀念的那种过年,现在的孩子不感兴趣,他们自有他们的欢乐的年。”如今,我在上海安家落户,有一年在上海过年,窝在家里吃了一顿饺子,看了看联欢会,就算过了年。因为觉得年味实在淡薄,最终还是忍不住初一就赶回了老家。只有在这噼里啪啦鞭炮声的乡下,才可真切地感受到年味的存在和亲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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