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說《神醫》

“神醫”悔悟

三姑奶是巫師,跳神算命看病,在鄉間小有名氣。麻子上吐下瀉,高燒不退,請她求仙治病。她伸出右手掐算一下,說還得問問仙人,便解開發簪,坐在板凳上,閉上雙眼,兩手扶在膝蓋上,乞求神靈。她年近5旬,黑黑瘦瘦,突然發瘋起來,渾身顫抖,腦袋搖搖晃晃,長髮紛飛,神仙附體,信口開河,吼著:

麻子老伴恭敬詢問:“仙人指教……”

她哆哆嗦嗦說:“我到地獄一看,沒有他,死不了,吃些大蒜,算計算計就會好......,太累了,口渴......”

家人領會,立即呈上一枚鮮蛋,放在她手中。她仍然閉著眼睛,熟練咬開蛋殼,喝進嘴裡,漸漸平穩恢復常態,睜開眼睛,反問麻子老伴:

“神仙說啥了?”

麻老伴笑逐顏開:"沒事,吃些大蒜就能好。”

她整裝完畢,又用硃砂在黃紙上畫出些紅線條,在病人頭前燒掉。兩天以後,麻子出門曬太陽,大多都誇三姑奶,靈。信任的人與日俱增。免費白看。

我奶奶管三姑奶叫三姐。我們的先人是山東小云南人後裔。奶奶告訴我,我出生7天身上起繭,是三姑奶看好的。我記事之後,耳朵流膿,她說用一個棉球把膿取出來,撒些小米粒,一起放在窗臺上,家雀吃掉就能好。當時天熱,我光著膀子,她冷不丁看出我心跳時皮膚閃動,急忙告訴我媽:這孩子心跳快,吃啥補啥,多吃豬心。於是,我就不斷能吃到爆炒豬心,時至今日心臟照常跳動。

我教書幾年以後,在城市終於有了一間半小屋。奶奶來幫看孩子,三姑奶便成為家裡的常客。妻子是我同學,體諒我的難處,每次均以禮相待。而我不滿三歲的長女,見她兩手空空,總是不高興地說:“離我遠點,別瞅我!”老人家並不在意,還擠上炕頭,摸起奶奶的長杆菸袋鍋,裝滿蛟河煙吧嗒吧嗒抽個沒完。評劇院上演《孔雀東南飛》,我弄到兩張票,倆位老人看完樂顛顛回來,照樣抽菸,小屋裡煙氣四散。

沒話找話,我問一句:“三姑奶,還有人找你看病嗎?”

她猛吸一口煙,在炕沿上磕掉菸灰,嘆一口氣沒精打采地說:“從打你大姑走後就不看病了”。

我愣住了,想起大姑肥胖懶散的樣子,問:“她去哪兒了?”

“沒了。”老太太說。她已經跟我奶奶說過,又對我講一遍:去年夏天,她一個人在家,吃完午飯沒揀桌子,趴在炕上睡著了。老母雞上炕叼飯,她一鬨,雞爪子蹬在臉上劃出血了,也沒在意,沒過三天就發燒抽風……”

我說:”是破傷風吧?當時消消毒,去醫院看看就好了”。

她說:“治了病,治不了命,該著那麼死。”

第二天風和日麗,她搭乘賣蘿蔔、土豆的馬車回家了。沒過幾天,又來了,而且還領著兒子、孫子。孫子痰中帶血,我領他們去醫院。腎炎,打幾針。又開些藥,兒子一看都擠在我家太難受,便領孩子回家。三姑奶累得挪不動腿,靠著窗臺喘氣,又多住幾天。

早晨,我奶奶翻看日曆,農曆4月初8,說:“今天廟會呀,老四平關老爺廟說扒就扒了,也不顯靈了。三姐,你說有沒有鬼、神?”

三姑奶一邊系腿帶一邊說:“要信就有,不信就沒有。從打閨女死後,我啥也不相信了。”

怎麼也沒想到,這位大字一個不識的巫師幡然悔悟,講出這麼一句發人深醒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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