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說|畢業禮物,沒法兒拿出來拼的爹

短篇小說|畢業禮物,沒法兒拿出來拼的爹

1990年,我考上大學的時候,全街道的人見到我爸媽都會擺出極度誇張的表情,誇讚的語句雖然都是差不多的內容,但表演形式卻是不同的。等到1994年我真的大學畢業的時候,大學生卻似乎已經不那麼吃香啦。不過,老街道也被拆了,老鄰居們都搬走了,也沒什麼太多的聯繫啦,要不,就得每天路上碰到就得去解釋一下,畢業後的工作分配情況是什麼啦,八卦是社會關係的基礎。

說到社會關係,就是因為沒什麼關係,我的數雖然不錯,但是和其他幾個比我數低的同學比,他們上的學校真的比我的要好太多。本來我就沒被安排上什麼好學校,陳紅軍同志也沒什麼路子,所以,分配工作,這種靠實力的事情,根本就靠不上他。

是的陳紅軍是就我爸,一個煤炭公司的銷售經理,在那個煤炭是緊俏商品的年代裡,誰都知道只要有點小權力都是天天數錢到手抽筋的,但是,他卻什麼也沒有,因為沒有利益輸出,所以,自然也就沒有什麼社會關係可言啦。蒼天在上,我可以發誓,他不是痛恨貪汙,更不是正義的化身,而是太過膽小。

我上初三那年,他當上了銷售經理。原因是他能說會道,嘴上的套詞兒是從小在街道上學來的,全街道也就他不湊巧的被分到了煤炭公司的一個設備修理車間。本來是鉗工的他,靠著會說好話,招人待見,在車間裡人緣好。因為經常幫著同周圍的村民修下拖拉機什麼的,經常會得一些大紅棗,山楂,西瓜,菜瓜之類的好處,這個他從來不拒絕,工人階級從農民兄弟家裡得來點吃不完的作物,他認為還算是天經地義的。

後來,就是社個村的幹部承包了煤礦,就感覺這工人大哥會說話,會來事兒,結果把他叫去成了銷售經理。手裡的權力其實很大,出的煤說分給哪家公司就分給哪家,可是他就只會按排隊的先後順序來,誰也不多,誰也不少。

一次去到南方出差,原因是一筆款到年底還沒結算回來,而且,是他當時感覺對方人實在,就答應了晚點交,這一晚就是半年。急的嘴上長泡的他,去要錢了。我記得,一天晚上,我起來上廁所,發現爸媽的房間燈還亮著。走過去一聽,裡邊媽在說:“這人家給你的,你就要了唄,又不算是剋扣公家的,現在事也辦完了,也沒人責怪你回款慢。人家錢也給了,只是表示一下心意而已。”

“這太貴重啦,我不能要,我得給他

退回去。”聽到陳紅軍在發愁說著,話語間還帶著呼呼的粗氣。我媽急了,直接說,送回去可以,你自己請假,扣著工資,再自己搭上車票,你就去吧。後來,聽到陳紅軍自責說為什麼自己要喝酒,這喝酒真是耽誤事情,被人塞到包裡東西都不知道。我推開門進去,想看個究竟,結果只看到陳紅軍把一個深棕色的盒子一下子就放到了枕頭底下。

我真的不知道,我這兒子是不是親生的,反正,從小到大,他所有的秘密也只和他媳婦,我媽說。對我,只有正義凜然的各種教育。他最有用的,就是開家長會,把我們老師聊的開心的不得了,回家也到是從來不打我,所以,我也沒什麼可叛逆的,好好的學習吧,反正我這腦子也算是挺靈光的,每個學期,最後一個月突擊一下,就可以過關各種考試,我從小就知道,臨時抱佛腳絕對是真理。反正,那天晚上,最終我是被趕回了房間,也還是不知道那個讓他嚇的鬼鬼祟祟的東西,到底是個什麼貴重的物件。

找工作一點也不是難事兒,但是,找到一個好點的工作,就是件比登天還難的事兒啦。我高中的幾個玩的好的同學,有被分配到正經的電力部門、法院的,差點兒的也都被分配到事業單位,銀行或是報社的。我只能自己找工作,不過,一出校門也上班啦,一家很小的廣告公司,他們看中了我的英文專業。不過,我的工作,就是在廣告語下面,加英文翻譯。開放啦,帶點兒洋碼兒,這東西看著就高檔,這是當時很有效的所謂創意。

因為大學就在本市上的,畢業了,也不用考慮租房和吃飯的成本,幾百塊的工資,上交家裡一半兒,也算是輕閒。每一個月發工資的時候,我買了一隻豬肘子回家,還讓作美工的同事給打了一張卡片,是一隻掛金鍊子,戴金錶的卡通豬。也算是我每一份帶回家的禮物。我媽樂的不行,捧著那卡一直的樂。吃好了晚飯之後,她從臥室裡取出一個紅色的布袋子,從裡邊小心翼翼的取了一條金項鍊出來,她說,這鏈子是送我的,存了好久了,她把自己的項鍊,戒指都拿去金店,特地叫人給打了一條適合男人戴的。

我雖然也很想收下這個價值不菲的禮物,嘴上卻也習慣性的硬了一下,說這現在什麼社會啦,我戴個金鍊子,像爆發的個體戶似的,哪像個高級知識分子呀。還有,我天天騎個自行車上下班,這明晃晃的大鏈子,路上再讓賊給惦記了。然後,我拿起我設計的那張卡片,指著上面的圖案說,您二老還不如送我一塊大手錶呢。

忽然,我看到我媽給陳紅軍使了個眼神兒,而他卻像是不太願意似的,一臉的為難,卻又怕我看出來。後來,不得以,他進了裡屋。於是,我收到了這輩子第一份來自我爸的禮物。

我爸小心的打到了一個黃色緞面兒的布包,裡邊是一個盒子,這正是幾年前我看到的那隻深褐色的皮盒子。他很嚴肅的看著我,兩隻手重重的壓在盒子上,像是怕那盒子會跑了一樣。然後,他掉下了眼淚,我心裡在想,這是有多不捨得呀,至於嘛,看來這不是親兒子的事兒,越來越被作實啦。

沒想到,我爸說的,居然不是不捨得給我,而是因為這個東西,他難受了好多年。他從來不敢收任何人給的賄賂,最多就是一包點心,一兩盒煙什麼的。而那次去南方出差,那位老闆開著好車接送,好吃好喝,最後,把煤款結算完之後,還安排下面人送了一條煙,並且在他喝多的情況下,放了這個盒子到他的包裡。回到家,他發現多了一個酒店盒子,裡邊居然是一塊手錶。這表看上去很昂貴,放在手裡沉甸甸、亮閃閃的。他因為收了這老闆的東西,一直不安心,一是怕被單位知道,不只是犯錯誤,還會毀了自己一世英明。再者,這麼貴重的東西,收了他怕對我不好,最終,想想,反正也有兒子啦,而且,算是健康,沒有傳說中的沒有了哪個部件的事兒啦。

今天,老媽讓他拿出來,他還要和我說清楚,這不能算是收賄賂,只能算是人家給的一份感謝禮,並且,他說的時候特別的激動。我突然感覺,我這爸也行,至少,不像我有些同學家裡的那樣,天天收著別人的禮,搞的像他們多有本事一樣,我最看不慣那種人。事實也請明我這感覺也挺好,後來,我周圍很多的認識的人的家長都出了事兒,還有我爸原來的領導,後來的接班兒的銷售經理,都被關了進去,他到是一直沒事兒。

他告訴我,雖然一直不敢拿出來佩戴這表,但是,也出於好奇,去商店裡看過,這一塊表值好幾千塊。當時相當於他一年多的工資啦,現在雖然已經過了好多年,也應該還算是很值錢的東西,原來的那個南方老闆,後來也沒怎麼聯繫啦,聽說廠子也搬走啦,所以,現在拿出來,應該算是安全啦。我聽著很想笑,笑我這膽小的爸,人家都說我爸做煤炭生意的,一定特別有錢,可是事實上是到他退休,也沒買上一輛汽車,換上一個新房,還住著爺爺留下的祖產。

怎麼說也是收了兩件大禮,雖然嘴上還有點不屑,但是,第二天是早上一起床,把表往手上一戴,感覺整個兒人都精神啦,自然也少不了在單位同事面前沒事兒就看看時間。這都到下午快下班啦,也沒一個同事過問這手錶的事兒,我這心裡開始有點兒堵塞起來。還好,平時不太愛說話的設計師小彭終於開口了,他是從深圳上學回來的,見的這些東西也多。他收拾東西準備下班時,正好看到我在看時間,遠遠的只瞥了一眼,就說:“小陳兒可以呀,這剛畢業就戴上飛亞達啦,這家裡給買的吧。”

我幫作著鎮定,卻放大了聲音、放慢了語速的接上了他這話:“啊,我爸給買的,也沒幾千塊,上班了,也得戴個表嘛。”

小彭還是聲音不大的回覆了我的話:“這表,是前幾年出的精典款,可不止這價兒呀,至少得上萬啦。“我一聽,心裡樂開了花兒,馬上跑過去,讓他給我說說,這是啥款,有什麼故事。

小彭拿起來我的左手看了一眼,之後說,這表當時是飛亞達剛建廠沒多久產的,而且,放到現在,應該來說是有一定的紀念意義,可以升值啦。幾個同事也圍了過來,七嘴八舌的開始各種調侃起來,雖然是調侃,但是,這也正是可以讓人感覺到心裡舒服的那種場景。這人添置一個大件兒,花那麼多錢,尤其還是沒什麼大用的那種,其實不過就是為了這個場景,讓周圍的人羨慕、嫉妒一下,至少是關注一下,好讓人人都有的虛榮心可以被撓上一兩下子,這就是人生的最大幸事之一。

但是,小彭突然又把我的手拉近到他的眼睛上看了一眼,最後說了一句話,就拿著他的包兒走了,留下了在現場像是被360伏特的高壓電流過全身,而僵硬和顫抖的我。因為,他說:“這表如果要是真的就好啦。“

我表面是僵硬的,而心裡,卻是一直在往下墜,像是從半空裡突然被就腳踹下飛機,失重的一瞬間,吸到了一半的那口氣兒,就那麼戛然而止,吐不出,吸不進。我只能感覺周圍的人在離開,一直到我感覺到同事們都已經走了。不是我的感覺特別靈,而是我真的不敢抬頭看他們的表情。

我下班沒有回家,是直接去了商場,我先把表摘下來放在口袋裡,然後來到了飛亞達的專櫃。我拿出來一款表,仔細的看了半天,這不一樣嘛,小彭憑啥就說我的是假的,可是心裡有點發虛的我,猶豫了一下,最後沒有把自己的表拿出來直接對比有什麼不同,或是像來時想好的,直接讓店員幫我看是不是真的。

我躲到商場的洗手間裡,拿出自己的表來,細細的看著。還是很奇怪,這底盤上的字,都是一樣的,全英文,寫著防水,不鏽鋼之類的詞兒。表門兒上看著,一樣的透亮,這牌子,都是五個字母。突然,我再一次體會到了下墜的感覺,因為我終於發現了問題所在,人家的第三個字母是Y,而我這塊表的標誌,第三個字母,居然是V。

垂頭喪氣的回到家裡,我真的很想把陳紅軍叫出來,這都辦的是什麼事兒呀!我氣呼呼的打開大門,居然發現房裡沒人。沒好氣的我,把表扔到了客廳的桌子上,就回房間繼續生悶氣去了。不知不覺的,我居然睡著了。

大門的關門聲把我吵醒了,一時沒想起假表的事兒,到是感覺特別的餓了。不知道爸媽是怎麼回事,居然這麼晚才回來。我正要出去時,突然聽到陳紅軍說:“這真的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呀,他居然貪汙了這麼多錢,還跑到北京買了房子,你說說,這都是什麼人呀。“

我媽聽著卻沒好氣,她說:“行,就你最講究,就你是乾淨。這老徐是被抓了,可是人家沒收完了,不還是留了兩套房子給他兩個兒子嘛。老王還沒被抓,你看人家,住著200多平的樓房,還買了兩臺小汽車,真不知道你一輩子都幹嘛啦。人家都不如你,就你強,啥也沒給家裡撈下。你說說你,除了對得起良心,你還對得起啥?對得起我,還是你兒子呀?你說說你都給我們孃兒兩置辦過啥值錢的東西啦。”

“我,我才不拿這些不乾淨的錢呢。買了東西,用著也不安心。我怎麼沒買過,原來不是總往家裡帶農產品嘛。我這,我,我不還給了兒子一塊兒表嘛。”陳紅軍說著有點兒急了。

突然,我媽發現了桌子上的表。我也被他們叫了出來,我一時有點語塞,感覺要是說實話,有點太打擊陳紅軍了。我只好改口說自己戴不習慣,感覺,這總是爸的一片心意,所以想讓他先戴幾天,然後,等過段時間了以後,我再戴。沒想到,這話一說,居然把陳紅軍同志說哭了,他感動了,是的,被我感動了,他感覺我特別的懂事兒,這時候,還是先想到讓他先戴,這叫有孝心。

我突然感覺心裡特別不是滋味兒,也鼻子酸了起來。就這樣,鬼使神差的,一家人居然舉著這塊假表抱在一起,流起了眼淚。這次之後,我決定不再心裡叫他的大名兒啦,還是叫爸爸吧,因為,他應該是我的親爸爸。很多年裡,我總感覺他沒有什麼用,直到現在,我好像明白了一些什麼。這人的爸爸呀,不是拿來用的,靠的,而他真的是會影響到你的一輩子。

若干年之後,我自己由於做人做事都靠譜,做了大公司的高管,後來,自己開了一家公司。我用的人,也都要了解一下,他們的爸爸都是幹嘛的,是怎樣的一類人。

後來,我給爸媽都買了很多東西。當然,有給媽媽買了全套的黃金、白金的首飾,另外,給我爸買了十幾塊表,但是,我告訴他,我給他買的這些表,都沒有他當時送我的那塊的價值高。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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