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文輝|在未來的文學史,編劇地位必將突起


按:以前基於我的筆記,寫過一本《反讀書記》,大體屬於雜感性質。此後仍在寫這個系列,今擬陸續選載於此,每次三四則,仍名之曰《反讀書記》。

胡文輝|在未來的文學史,編劇地位必將突起

反讀書記之4


在中國歷史上,清朝幾乎算得上最“成功”的朝代了(儘管現在有人認為清朝並不算一個“中國”的朝代)。疆域廣大遠過於漢唐,政治穩定不遜於兩宋(光憑沒有宦官干政這一點,已是絕大的“成就”,也唯有宋朝可與相比),經濟、文化也都堪稱繁榮……但它太不“走運”,遇上了更高級、更先進的技術/文明,遇上了不可能抵抗的“堅船利炮”,終於滿盤皆輸。於是,讓黃仁宇傲慢地作出事後諸葛亮式的批判,“萬曆十五年”之後中國歷史的命運已然註定,大清三百年的存在,等於沒有意義

美國無疑是地球上最強大的國家,事實上,也是地球上有史以來最強大的國家,但它其實也是不“走運”的。

美國的不“走運”,不是遇上了更強的敵手,而是遇上了走向文明的時代。他們被“民主”、“自由”、“人權”這些抽象概念束縛著,不能像英國人當年那樣,公然為“日不落帝國”自負,可以驕傲地宣稱“統治吧!不列顛”;更不用說像羅馬帝國那樣,可以無所顧忌地打擊一切讓他們感到威脅的敵人。——正因是二十世紀,美國對於在其家門口挑釁的小小古巴,也無可奈何;如是愷撒時代,至少整個美洲都會是他們的囊中之物了。


中國文學史有個著名命題:一代有一代之文學。即一代有一代之文學高峰,唐詩,宋詞,元曲,明清章回小說(也有說是明散曲),如此之類。

這也意味著,一代有一代之文學重心。文學重心是不斷轉移的,每一時代都有新的體裁興起,文學重心往往就向那些新體裁轉移;易言之,最有活力的,總是那些最受歡迎的體裁,總是那些正在向經典上升的體裁。而相對的,若一種體裁已確立其經典地位,成為公認的“純文學”時,則已非最有活力的體裁了——就如唐以後的詩(故魯迅曾過分誇張地說,好詩到唐代已經做完),宋以後的詞,元以後的曲……

由此觀照近代以來的中國文壇,可以發現,受西洋刺激而生成的新文學(包括小說、詩歌、散文三大塊),可稱一代之文學,佔據了文學史的主流地位。但以後呢?

我覺得,在映像時代強勢來襲之後,新的一代之文學重心已悄然轉移,小說的功能已為電影、電視劇(分別對應於中、長篇小說)取代,詩歌的功能已為流行歌曲取代;(散文/隨筆向來沒有小說和詩歌那麼熱門,卻也沒有取而代之者);而最有創造性的人,也必然會越來越多地轉向新體裁,在未來的文學史,編劇的地位必將突起,新的關漢卿、湯顯祖也會應世而生吧。(當然,有了宋詞,宋詩也絕不可少;有了元曲,詩也仍有元好問,詞也仍有薩都剌;有了曹雪芹、蒲松齡,清的詩詞也仍極一時之盛。只不過在文學史編纂中,宋代文學就讓詞代表了,元代文學就讓戲曲代表了,清代文學就讓小說代表了。)

電影、電視劇算文學嗎?既然現在的“古代文學史”包括戲曲,將來的“古代文學史”為什麼不能包括影視呢?


學問和思想是兩個不同的層面。

做學問要用加法,材料越多越好。更關鍵的,是必須尊重材料,以材料為本位,由材料引出結論,要讓自己跟著材料走。

而思想卻要用減法,不能被材料淹沒。必須以我為主地統攝材料、消化材料,讓材料為我所用,要讓材料跟著自己走。

王元化提倡“有思想的學術”,用意自然甚好,但又幾人能到?他自己也未臻此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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