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哥們,趙巨

上世紀九十年代,剛認識老趙不久,趕上過春節,他叫我和其他幾個人去家裡喝酒,在他家客廳里正說著話,跑過來一個小丫頭,笑眯眯的看著我:“叔叔。”叫得可甜了!我趕緊拿出一張大鈔給她,“多漂亮的小姑娘啊!給你壓歲錢。”小姑娘甜甜地喊了一聲謝謝叔叔,轉身蹦跳著進裡屋去了。

“這是老大,十歲了。”老趙說。朋友問:“你幾個孩子啊?”老趙狡詐的“嘿嘿”的笑了起來,衝著裡屋喊道:“你們幾個,都出來。”隨著一陣嬉笑打鬧聲,哧溜溜地一下跑出了五個孩子,四女一男,皮膚三黑倆白,長得都不像,一人一個模樣,男的是老三。我們幾個人,驚訝的半天嘴沒合上。“你老兄,還真敢生,這壓歲錢怎麼給啊?也沒帶夠啊!”老趙哈哈大笑,擺擺手:“算了!算了!”

老趙的媳婦頗有姿色,叫王曉麗。眼不大卻有神,高鼻樑,鼓嘟嘟的小嘴。一頭濃濃的烏髮,皮膚白皙、細膩,舉止落落大方。據老趙講,她原來是鄉村的民辦教師,是當地有名的“美人兒”,追求者甚多。老趙聽說了,專程到學校觀望,這不見不要緊,一見就“看在眼裡拔不出來了”。

這小子想法認識了該校的校長,告訴他,我看上她了,這就是我未來的老婆。誰再找她,你就說她有對象了,如果再糾纏,告訴我,我扒了他的皮!

趙巨讓校長牽線搭橋,兩人見了一面,王曉麗死活不同意。各位,你是不知道,這老趙的模樣“磕磣”著哪!大胖臉,兩眼凹進去,沒鼻樑。要命的是,沒頭髮,禿子。在醫學上叫“溢脂性脫髮”。身材矮胖,走路還有點“外八字”。唯一的優點是男人勁兒挺足。王曉麗一百個不願意,早料到了!只要我老趙看上了,你就跑不了。趙巨耐著性子,每天往學校跑,不是送花就是送物,手從來不閒著,你愛要不要。而且把他倆“處對象”的事搞得全校乃至全村、全鎮都知道。

老趙在當地可謂“巨無霸”,誰敢惹?他還跑到未來的老丈人家,忙乎這個忙乎那個,把兩位老人忽悠得“雲山霧罩”。這堡壘最容易從內部攻破,裡應外合,把王曉麗搞得六神無主。老趙不愧是老趙,趁熱打鐵,帶她到大城市——祖國的首都轉了一大圈,瞅準空子,把事做“實”了。終於,拿下!搞定!

王曉麗雖然教了幾年書,但骨子裡還是農村女人,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和老趙結婚第二年生下老大,便辭了職,在家裡做起了主婦,相夫教子。老趙農民觀念頗深,相信多子多福,仗著年輕體壯,十年間生了五個,一氣呵成。

要養活這一大家子,不容易啊!別看老趙基本沒文化,沒背景,但有個性,有本事,有能力,有魄力,有眼光。這麼多年了,他遇到的難事多了,可我就沒見他發過愁,發過怵。我認為,認識的所有朋友中,他是承受力最好、意志力最強的。

趙巨的酒量相當大。有一次請客戶吃飯,一桌10人,有8人是對方的。酒過三巡後,對方一人站起,要和老趙喝一大杯,大概三兩吧。老趙說了,你先別急,我先打圈,打完圈再和你喝。在座9人,第一個喝一杯,第二個喝兩杯,以此類推,最後一個喝九杯。我是第一個,喝了一杯。一圈下來,一口菜沒吃,老趙一氣喝完。我暗自算了一下,一共喝了45杯,每杯三錢,將近一斤半的酒落進老趙肚裡。這傢伙啃完一根黃瓜,又倒了一大杯(三兩),對剛才那個人說,該你了,幹了!一飲而盡。這場酒,當場倒了四個。對方的頭剛出酒店,涼風吹來,扶著樹,“嘩嘩”地吐。吐完了,又扶著老趙的肩膀說:“趙總啊,你真他媽是個人物,義氣!可交!明天把合同簽了!”


這兩年,趙巨的酒量驟減,畢竟年齡不饒人,但喝個七八兩沒問題。

趙巨兄妹六個,他排行老末,最小。三個哥哥一個姐姐。哥哥都是農民,和趙巨不同的是,長得都五大三粗,高高大大,很排場,也很憨厚,不愛說話。姐姐很有出息,名牌大學畢業,現在已是大學教授了。別看趙巨最小,家裡的事他說了算。有一段時間他幾個嫂子鬧得不可開交,誰說也沒用。趙巨正在醫院打吊瓶,接到老孃電話,立刻拔針下床,驅車三百公里趕回老家。兩天後回來了,當晚招呼我們哥幾個喝酒,宣佈:一切擺平。

省會的物價比周圍農村高多了,要養活這一大家子不容易啊!我問趙巨,壓力這麼大,怎麼看你一天總是樂呵呵的。老趙摸著自己光禿禿的頭,說:愁有什麼用?你們文化人有句話,壓力就是動力嘛!你們養一個孩子,我養五個孩子加我老婆,這就是動力。

老趙的“生意經”念得滾瓜爛熟。別看他小學三年級學歷,小算盤打得精細。實際上,他的祖籍是湖北人。天上九頭鳥,地上湖北佬,這話在老趙身上印證,實不為過。特別讓人驚訝的是,他有相當的法律知識,對打經濟糾紛類的官司要注意的程序、環節瞭如指掌。打官司從未輸過,也不請律師。這傢伙,的確是個人物。

在市場經濟這個大環境中,能力確比學歷重要的多。

這世界沒有絕對的事情,人亦然。老趙硬氣、義氣、豪氣,但誰也有兒女情長的時候。老爹、老孃歲數都大了,在老家顫顫巍巍,始終是他的心病,雖有哥哥嫂嫂照顧,但畢竟不在身邊。老人都不願意離開老窩,在農村住慣了,獨門獨院,鄉里鄉親。可老趙就是不放心。有一次,他把老爹老孃“綁架”到市裡,好生伺候。但不出兩月,老孃病了,住進了省三院。晚上,我們哥幾個去醫院看望,老太太在病床上睡了,老趙在旁邊居然抹眼淚。看到我們進來,慌忙把臉扭過去。頭一次看到他流淚,我的心裡很不是滋味。

老趙第二次流淚,很蹊蹺,想不到。他僱了幾個人幫他跑業務,其中一個是女的,二十來歲,不漂亮,但體態豐滿,女人味十足。要命的是,這小女子說話總是嗲聲嗲氣的。這年頭,跑業務沒這樣的人也不行啊!何況這小女子的業務能力挺強,業績不錯。老趙滿意了,可老婆——王曉麗不幹了!兩人在家裡鬧翻了天。老趙是“大老粗(秀才)遇到了兵——有理沒理說不清”。有天晚上,他又招呼我們幾個喝酒,菜剛上,自己不說話,端起一大杯(四兩),連喝兩杯,眼淚刷刷的流了下來。哥幾個詫異,“怎麼回事,老趙,你可別嚇著我們”,老趙“嗨!”的一聲:“老婆跑了!已經跑了一個星期了!哪也找不著。”我的老天!那也得找啊!我們都知道,老趙在生活上是個“盲人”,一日起居都是老婆伺候,何況還有五個上學的孩子,總不能天天吃麵條啊!“要不要報警,”我問。“可別,王曉麗不會出什麼事,肯定是在她孃家躲著。再說,家醜不可外揚,”老趙怔怔地說道。

那晚,也是第一次看到老趙喝醉,一塌糊塗。嗨!心情不好易醉酒。

半個月後,王曉麗回來了,給了老趙一個教訓,這叫“愛之深,恨之切”。當然,那個跑業務的小女子自然幹不成——老趙把她辭了。

老趙一生遇險多次,但都能化險為夷。常在江湖行,哪能不沾泥?有一次,他從外地打來電話:“老弟啊,我撞人了。”“快送醫院!”我急了。他啞著嗓子告訴我:“人已經沒氣了。”便把電話掛了。再打,不接了。我想,大概是交警到了,正處理吧。

過了一週,他回來了,敘述了事情的經過。那天是在晚上八點左右,天已黑了,他駕車從一個村子裡穿過,沒想到從衚衕裡竄出一個騎自行車的小男孩,正好撞在車頭,人被撞出二十多米,當場死亡。當時周圍空無一人,如果是別人,不好說。但趙巨就是趙巨,他抱著孩子,大聲喊人。約過了七八分鐘,老百姓才陸續走過來。一個老頭對大夥說:“這人行!是漢子!我都看見了。要是別人,沒準早跑了,上哪找去?”民警趕到後,先將老趙治安拘留。對方父母也是通情達理之人,與老趙商定了賠償數,老趙又加了五萬,此事就這樣瞭解了。可憐這十二歲的小男孩命薄。原本他在家裡正要吃飯,娘讓他去找爹,回來一起吃。小傢伙騎著車子找爹去了。他爹在別人家下棋呢。小男孩找到了,卻在一旁吱招,結果還是輸了,老爹一生氣,起身就是一巴掌:“臭小子,還不回家幹嘛?”孩子賭氣,飛快地騎著車子,結果就撞上了老趙的轎車。

我告訴老趙,你做得很對。如果當時心存僥倖,跑了,你會歉疚一輩子。如果抓住了,就是肇事逃逸,追究刑事責任。老趙說:“兄弟,我已經錯了,不能錯上加錯。如果我跑了,還算人嗎?”

象老趙這樣的人,象他這樣的氣度,不成大事才怪了!

寫到這裡,我想起了一句歌詞:不經風雨,怎麼見彩虹?老趙在江湖上闖蕩了大半生,屢受磨難,飽經風霜,但他從不怨天怨地,始終與命運抗爭。上帝是公平的,換來的,必定是幸福的生活。

上蒼沒有虧待他。老趙的事業做大了。除電纜外,他在老家又投巨資建起了頗具規模的化工廠,效益甚好。他的家庭美滿幸福。老大英國某世界著名大學國際金融專業碩士畢業,現在北京工作。老二在公司裡給他當助手——總經理助理。下面三個女孩清一色大學畢業參加了工作。老二、老三、老四都已結婚,老趙從前年開始,就已經是爺爺、老爺了!

前兩天,我見到了他媳婦——王曉麗,這麼多年,變化不大,笑吟吟地,已經完全“城市化”了。我望著她的背影,想起了她(他)們家庭的變化,勾起了我寫老趙的念頭,成就了此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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