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往事:老宁是改变我一生命运的人

让我们一起倾听亲历者的故事,感悟历史中的人、人的历史……

当知青的那几年,终日和老乡们摸爬滚打在一起,他们给过我深切的同情也给过我真诚的帮助。我从中学到了很多有用或无用的知识,也对农民有了深刻的了解,我对人生的感悟就是从那时开始的。不管到了何时我不会忘记他们……

二、老宁

  老宁脸黑心热。

  老宁是改变我一生命运的人。

  文革前,老宁是县委秘书,是县里有名的笔杆子,从十几岁他就在县里当通信员,开始给人跑腿,后来成了几家大报真正的通讯员,在全国不少大报发表过文章,老乡们背后尊敬地叫他“写家”。写家遇到文化大革命就只有写检查的份了。一番批斗后他被遣送回了村,几年后重新起用,当了我这公社的革委会副主任,被派到村里蹲点,虽然官微言轻在这小村里说话还是颇为管用的。

对当官的,我一向避之唯恐不及,不过听说他曾是县委的笔杆子,心中又有几分敬重。一天晚上闲来无事,去村里小卖部,那是村里的闲人聚会的场所。未进小卖部的大门便听得有人在高谈阔论,进得室内看见一个皮肤黧黑的中年汉子正在谈笑风生,我知道他就是老宁。这时有人向老宁介绍,这是咱村的知青。老宁于是和我攀谈起来,问我家里有几口人,父母是干什么的,几句家常话心中顿觉温暖。

几天后,我没有出工,正在宿舍看书,老宁披着一件黑棉袄,踱着方步来了。正为自己的慵懒感到不安,老宁却对我看的书感起兴趣来。那时一切文学书籍都成了毒草,只有鲁迅的书刚刚出版,我看的就是鲁迅的一本杂文集。老宁一边翻看书一边和我闲聊。走时他说,书,借我看看。我忙点头应允。从此老宁成了我的常客,有一天他来后从口袋中掏出一瓶酒,小弟弟,我们喝点。我忙拿出几块钱说,我去小卖部买点菜。老宁一把抓住我说,不能用你的钱,他塞给我两块钱,你去买。小卖部没有什么下酒菜,只有一种点心可吃。我买了一斤回来,看到老宁正在看我的一个笔记本。那一天我们就用点心下酒,聊了许久。第二天我去找老宁时,他送给我一个笔记本,并在扉页上写到:“振作起来,奋发才能有为”,看到那句话不觉心头一阵发热。多年来没有人这样鼓励过我,直到今天我仍然觉得辜负了他的期望。

我是一个很容易动感情的人,孤寂的生活使得我渴望和一切有共同语言的人交流,老宁的住处成了我经常光顾的地方。老宁的工作组还有一个小青年,老宁称呼我们小弟弟,经常给我们讲一些人生的感悟和处世的哲理,在他面前我真像一个幼稚的小弟弟。那个青年会画画,我也喜欢涂鸦,老宁知道了对我们说,你俩给我画个四扇屏。难得有表现自己的机会,我临了一幅徐悲鸿的雄鸡,那个小伙子好像画的是兰花之类的花草。

公社驻村里的工作组一共四个人,他们每天轮流去老乡家吃派饭。当时村里只有我一个知青,我的生活简单清苦,常常是吃了上顿没下顿。有一天临近中午时老宁来找我,中午和我一起去吃饭,今天有羊杂碎。那时不要说吃肉,能吃到白面已是难得了。那一顿饭我吃的很饱。

转眼已是深秋,每年这时我都要回京住到来年开春,那年听说冬季要招工,我心中犹豫是否回去,大半年的半饥半饱的日子,让我对北京的大鱼大肉充满了向往。我的宿舍原本是大队的夜校,墙上有用青灰刷成的一块黑板,我用粉笔头在黑板上写了这样一首诗:一夜秋风过,满地落叶黄;鸿雁南飞去,游子思还乡。第二天老宁一来就看到了黑板上的大作。他哈哈一笑说,这是你写的,想家了?沉思有顷又说,你总这样怎么行,在村里我说话还算数,你看看想干点什么,我给你安排。当时的农村有什么好工作呢?除了卫生所就是村里的七制校了。我犹豫一下说,让我去学校吧。

几天以后在村民大会上,老宁宣布免去两个不称职的教师,派我和一卸任的村革委会副主任去顶替他们的工作。第二天我和那个副主任便走马上任。我不知道他与村革委会的人是怎么交涉的,估计反对的不在少数。对我的任命让老宁得罪了不少人,要知道在当时,能去教书的可以没学问但不可以没关系,那是一件旱涝保收的工作,而且有假期,每月还有12元现金收入。我是没有任何背景的知青,若没有老宁,这种结果是不可想象的。

当教师的那一年是我农村生活最稳定也是我收入最高的一年。老宁经常来学校看我,以致有人认为我们有什么特殊关系,如果说我曾经贿赂过老宁的话,那就是他看中了我的一顶鸭舌帽,我把帽子送给了他。和老宁熟了,有时会发生辩论,他看到我们每天只想着离开农村,曾对我说,凭什么你们就应该在城市,农民的难道只能在农村待一辈子吗?我嘴上不服,心中不得不承认他问的有道理。

来年夏季,招收工农兵学员的工作又开始了,那时村里只剩下我和另一个同学。那位是个小玩闹,整天在外面游荡,连村也很少回,而且有前科,招生眼见没有他的份了,我于是成了村里当然的知青人选,那时的政策是,“自愿报名,群众推荐,领导批准,学校复审”。自愿报名就不必说了,群众推荐就是大队批准的代名词,至于领导批准,关卡就多了,公社和县里是必须经过的两级政府,而这其中不定哪个环节还会出错。有人到最后都不知道是被卡在哪个环节了,就那样糊里糊涂的落榜。村里公社有老宁,我不操心,可是县里如何就没有把握了,那些日子几乎天天往县城跑,学生的课也很少教了,好在校长比较理解,给了我许多方便。没有几天和招生的老师混熟了,有位任老师对我一见如故何,竟让我住到他的房间里。后来许多同学怀疑我和那个老师关系不一般,各种议论也多了起来。我生怕连累好心的老师,老师也说,你不用再跑了,有我尽管放心。但是学校能否做了县招生办的主,我心中忐忑。老宁那一阵很忙,常常找不见他。好不容易见他一面,他说县里人我都熟,没有问题。

说实在的当时我不太相信,不是怀疑他的能力,而是怀疑他的诚意。直到县里张榜公布那天,我在上面找到自己的名字时才一块石头落了地,当时心里没有意想的高兴,只觉得很疲倦。在我准备离开农村时听到一个不幸的消息,老宁的弟弟在县里建筑队施工中被砸死了,多日不见的老宁正在家中处理丧事、陪伴老娘。临行前,我借了一辆自行车去十几里以外看望他,我不记得当时给他带了什么,与他对我的帮助来讲,我带的肯定微乎其微,今天想起来我还为自己的不懂事而汗颜。

临别之际他给我讲了许多肺腑之言,他说,为了我他受到不少人的指责和误解。他说,“我如果不是被下放到农村,我不会理解你的处境,所以同情你,是因为我们有相似的经历。”他又说,你知道我为什么对你好吗?我摇摇头,他说,有一次我看了你的一个笔记本,觉得你读了不少书,有思想。他又指着自己的妻子对我说,老婆比我大四岁,但是对我很好,照顾的非常周到。他希望我今后也有一个和睦的家庭。说话时他一直称我小弟弟,不知是否想起刚刚失去的那个弟弟,在他面前我确是有一种面对长兄的感觉。临别时他还说,他对我没有什么要求,只希望我以后给他寄一张全家福。我看了看屋内的土墙,上面是我和别人为他化的四扇屏,想不到我们的拙作居然挂到了墙上,心中一阵感动。

挥手告别时已是傍晚,暮色中我的眼睛湿润了,当时真想在他面前大哭一场。我终于离开了农村,可是此刻分明又有几分留恋。从那以后我们再也没有见面,我从地区到省城,又从省城到北京。尽管我一直没有忘记他,可是许多年来,除了刚刚分手时给他寄过几封信外,我们再没有其他联系。那张全家福也一直没有照过。中国知青网→ 田园三忆作者醉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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