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陽光透過稀疏的枝葉灑在湖上，琉璃般的水面在搖曳中倒映著老人的蒼蒼白髮。
涼亭邊的小走廊上，老人擺著一個略顯腌臢的桌子，但桌上的杯子卻清亮透明。金黃的羅盤透著滄桑的古線，墨黑的八卦在陽光下嚴肅而深沉。
林辰看看錶，說：“現在是11點多一些”。老人靜靜地點點頭，兀自在紙上畫著什麼。
老人平靜地看著林辰，“你覺得你能夠放下嗎？”
“我能”，林辰儘量用堅定的語氣說。
“你不能”，老人很決然、迅速地反駁了林辰。
“你是個感情上很執著也很投入的人，所以難以放下，這是你的性格”。老人看著錯愕的林辰，指著手上那張畫滿符號的紙說。
我能嗎？林辰其實一直在迷茫。
“她首先吸引我的，應該是她的名字。我不知道為什麼，我看到她名字的第一眼就覺得親切而熟悉，彷彿……”林辰不知道該用什麼詞去形容。
“彷彿你們曾經有過共同的過往，而你卻想不起是什麼樣的過往。”老人泯口茶，自信地說。他何嘗不知道這背後的命理糾纏，只是所有的術士對此都諱莫如深。
“對，所以後來我懷著忐忑的心情加了她的QQ，但聯繫卻並不多，那時候感覺到的她，高傲而遙遠，讓我自卑地不敢去面對。”
“我也記不清後來是什麼時候漸漸開始接觸，似乎在都離開那個城市後反而聯繫得更多了。”
老人慢慢放下茶杯，看著粼粼湖面。“造化弄人，你們一定是在遇見與離別中不斷交錯。這份糾葛，恐怕由不得你們自己。”老人似乎心有所想，但話到嘴邊卻停下來。
一片柳葉隨風落在桌上，像是浮塵一樣無息，卻用空中的影子撩過林辰的眼睛。“我從一開始就對她有種奇怪的情愫，說奇怪，是因為那不僅僅是種喜歡與欣賞吧。我也不知道雜糅了什麼……像是初次看到她名字時的奇妙感覺一樣，總覺得未來要發生什麼。”
“至於後來我和她在另一座城市的相遇，卻從來沒敢在我的預想中出現過”。林辰的眉頭緊皺著，“但她就那麼，很自然、卻很偶然，很意外、卻很平靜地來到這個城市，來到我的身邊。”
“你既然能坐在這裡，就該明白這份命運的神奇。”老人笑著，臉上洋溢著陽光一樣的溫暖。
一隻燕兒落在涼亭的簷角，用靈動的眼睛看著周圍，她不時地打量著坐在不遠處的老人和年輕人。
“我在這個城市見到她的時候，我忽然發現我沉靜的心被波瀾起伏的浪花擊地起伏不定，當初看到她名字的莫名感覺，一直以來被壓抑的喜歡，不知道為什麼就爆發了，絲毫不受我的控制。”林辰回憶起那段時間發生的一切，忽然感到心中劇烈的搖動，彷彿地震了。“我始終記得她拖著行李箱站在我眼前的傍晚，就像夢裡出現過的情景復刻在現實中，我有很多欣喜，卻有無限彷徨。”
“從那一刻起，你就對你和她的未來有期待，又有不安，你從未有勇氣去預感後面的所有。對吧？”老人很平靜地閉上眼，不知道是因為繾綣的陽光讓他發睏，還是這種無聊的故事聽了太多。
“我把她當做了一個愛的人去追求，對她那種非常的疼愛驅使著我去呵護她的每一份生活，彷彿，付出是理所當然、心甘情願。”
“但你並沒有等到她的回應，為何還要一往而深？”老人還是平靜地坐在那裡，問著足夠讓林辰心中地震的問題。
清風與陽光同時鋪在林辰臉上，林辰忽然想起當初體會到的幸福。
“我喜歡那種和她在一起的感覺，輕鬆，自然，溫暖，舒適，就像是在慵懶的午後曬太陽。”林辰緊皺的眉頭似乎舒緩了很多。“我知道她對我的應該不是喜歡，但我還是止不住我心中對她不斷增加的喜歡。”
“兩年吧，很多在一起的回憶在我心中生根發芽，我難以將這些記憶連根拔起，因為每次拔起都是心痛。”林辰苦笑著，看著簷角的燕兒輕輕搖著頭。
“它聽懂了嗎？”林辰想。燕兒沒有迴音，卻高傲地望向遠處。
“在你看來，她是不喜歡你的；可能在她看來，她也是不喜歡你的。”老人緩緩地坐直了身子，“感情就是這麼奇怪，你讓你的喜歡變成了她生活中的平淡，她已經對你的喜歡沒有驚喜和期待，更分辨不清她心裡對你的喜歡與不喜歡了。”老人嘆了口氣，指著紙上奇怪的符號說。
“直到她無聲無息地喜歡上別人，我都在自己以為的世界裡迷茫。”林辰忽然有些討厭那個簷角的燕兒，心中湧出了些煩躁。“我看得出，她對她的男朋友是很喜歡，很有信心，也很有期待的，興許是真的有緣分吧。”
“這是她說的，還是你想的？”老人哈哈大笑起來，“你這個人啊，命理雖好，聰明睿智，但只可惜剛愎自用，自以為是，有時還習慣於自我欺騙。”
“但你可知道，在生命的前半段，暫時的擁有不是永恆，暫時的失去也不是絕然。你看看你們而立之年各自注定嘈雜的婚姻與分裂，難道還沒有命運對你的善意？”
“所以，你覺得你以為的放下就是離開，你以為的緣盡就是此時她有了新歡，你以為決然而去你就一定不會再和她有交集，是嗎？”老人冷笑著。“你現在告訴我，你信嗎？”
林辰又一次錯愕了，他拿不定主意。簷角的燕兒撲騰著翅膀，圍著亭子轉了一圈，徑自尾隨一隻燕兒飛去。林辰看著空曠的簷角，兀自擺弄著手機。
“你也算是易學中難得的翹楚，只可惜年紀太輕，終難以料定事物發展，更還沒看懂命運的糾葛與緣分的複雜。”老人站起身來，看著白雲遮住了太陽，微風吹皺了水面。
“你看眼前的世界，是多麼抑揚頓挫……也正是這抑揚頓挫，才讓風景如此美好。一段緣分之所以成緣，為人所慕，也在於這般抑揚頓挫。”老人感慨道。
“緣起人聚，緣滅人散，難道不是這樣嗎？我覺得緣分已盡，我對她可有可無，並不重要，那為何不離開呢？”林辰還是不懂。
“你覺得緣分真的這麼簡單？你覺得緣分只是一時的離合？你覺得緣分是你有權利隨時去留的？”老人用很輕的聲音，帶著些許不捨地責備道。
眼前這個年輕人，讓老人想起了當年的自己。
林辰沉默著，心中嘈雜地像是鬧市的街口，混雜的記憶、複雜的情感、糾結的心態、不解的疑問…種種混亂，在心中翻騰不安。
“林辰，你覺得剛才那隻燕兒還會回到簷角嗎？”老人忽然扭頭看著林辰，很奇怪地問。
“不會吧，”林辰笑著說。“它已經飛走了，這只是它暫時棲息的地方，沒有吃的，沒有喝的，沒有同伴。”
“不，它一定會回來，因為這裡有風景。”老人堅定地說。
“風景，就是它心中的緣分。你懂嗎？”
林辰靜靜地看著燕兒方才離開的地方，飛凌的簷角在藍天的背景下勾勒著時空的痕跡，林辰若有所思。
“那我該怎麼做？能不能告訴我我和她最後的結果？”
老人苦笑一聲，“說了這麼多，你還是不懂。”
老人佝僂的身材緩緩走到亭下，“結果我知道，但那也是你該有的探索。這一切挫折，都是你們生命裡註定的掙扎。緣分就在這裡，既不會隨便擁有，又不會隨便錯過。他總會忽遠忽近，忽明忽暗，讓你牽腸掛肚，百轉回腸，卻揮之不去。”
“你知道嗎，林辰？我年輕時跟你有過一段相似的故事。”老人眉宇間閃著漂泊不定的心緒，怔怔地看著湖水。一隻鯉魚突然急促地從水下跳躍出來，驚起層層漣漪。
“我也曾年少輕狂地放棄一段緣分，強迫自己選擇了新的愛情，然而呢，不過是四個人的傷害，最終婚姻挫敗，終免不了還回到曾經的緣分，只是兩個人都經歷了一場挫敗，再也不復從前的真摯與炙熱。”
“後來我學得命數，才知道這一切都是我的必然經歷。而緣分呢，是命運大盤中的一輪，你我皆是求不得，棄不得，只能任憑擺佈。可能有一天你會發現，有很多人被緣分折磨：有人明明沒有感情，緣分還強迫他們在一起；也有很多人，明明感情深厚，卻偏偏緣分不在。這就是大千世界。”
“隨心去吧，林辰，想做什麼都好，無論是離是聚，是分是合，但你最終的結局不過是既定的緣分。不管如何兜兜轉轉，你終究要走向註定的旅途。而你，其實已經知道答案，為什麼一定要從我這裡驗證呢？”
“那，您窮究天理半生，算命無數，究竟是在給別人算什麼呢？”
老人忽然精神煥發起來，佝僂的身材似乎站直了很多，陽光下的影子都拉長了。金黃的羅盤在老人的眼眸中反射著燦爛的光芒，紙上雜亂的符號似乎勾勒著人事滄桑。
“就像你一樣，其實很多人在來到這裡之前，心中已經隱隱有了對未來的直覺，他們只是來求得一個心理驗證去安慰自我”。老人淺笑著，臉上的皺紋舒展了許多。
“算命，不是為了預知未來，而是為了讓自己更懂命運，從而更瀟灑，更自由，更坦然，更樂觀。”
“我們予人算命，不是為了展露天機，告知別人一個明確的未來，而是為了開通別人的心理。有人將我們視為心理學的騙術，但其實我們不是用心理學騙人，而是在用心理學勸人。”
“你看，那隻燕兒。”老人指著簷角，靜靜地笑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