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要邏輯與結論
近幾年，部分西方發達經濟體長期的低利率政策導致銀行盈利能力下降，而我國近期貨幣寬鬆也導致市場對我國銀行的盈利能力產生擔憂。為此，本報告嘗試回答如下問題：（1）低利率環境下的銀行盈利能力是什麼樣的？（2）有沒有銀行可以在低利率環境下維持較高的盈利能力？（3）銀行如何應對低利率的衝擊？
（1）低利率環境下的銀行盈利能力一般會下降，但需要區分兩種情況：一是以美國為例，在較低利率時，如果銀行存款成本仍有下降空間，通過存款成本的下降來對沖資產端收益率的下滑，可以緩和盈利能力下降幅度；二是以歐洲和日本為例，在極低利率時，銀行的存款成本降無可降，貸款利率的下降就無法被對沖，銀行的盈利能力會受到很大打擊。
（2）在歐洲、日本這樣的極低利率環境中，幾乎所有銀行的盈利能力都變得非常低（稅前ROA在0.5％上下，ROA大概0.35％左右），只是程度有所不同。
（3）銀行可以通過拓展利率不敏感的非商業銀行業務、將資本配置到境外高利率地區、加強成本管理等方法，在一定程度上緩和低利率的負面衝擊。
下文是詳細分析。
日本的情況
2.1 日本長期維持低利率
日本上世紀90年代初房地產泡沫破裂後，利率快速走低， 90年代後期開始就長期處於低利率的環境中，其十年期國債收益率在次貸危機之後更進一步下降，2016年以來大致在零附近，成為了一個非常典型的超長期低利率的樣本。日本的貸款利率走勢也相近，從1995年的3％左右下降到目前的不足0.9％。
由於銀行在發放貸款時也需要一定成本，因此貸款收益率在負利率環境中也仍然保持在一定水平，並沒有跟隨國債收益率無限下降到0附近。我們認為日本目前的貸款利率可能已經達到了銀行貸款業務的盈虧平衡點，我們在後面分析千葉銀行時再對此進行論證。
2.2 極低利率影響幾乎所有銀行的盈利能力
我們可以想象一下，作為資產端回報率最高的貸款，收益率都已經不足0.9％，日本銀行業的盈利能力還能高到哪裡去？
我們以一家較大的區域性銀行千葉銀行為例，觀察其盈利情況。千葉銀行的主要業務區域位於日本境內（188個網點中有185個位於日本境內），因此相對那些在全球開展業務的大銀行而言，千葉銀行的數據更能反映日本國內情況。千葉銀行是日本千葉縣最大的銀行，2019年末（日本的財年截止日為當年一季末，因此在涉及日本的銀行時，我們所指的2019年是指2019財年，2019年末是指2019財年末，下文同）總資產15.0萬億日元，約合人民幣1萬億元。該銀行近幾年的盈利情況如下圖所示，其ROA、ROE近幾年都在下降，2019年ROA僅有0.34％，ROE則僅有5.3％，其權益乘數大致在15~16倍。
我們將其ROA進行杜邦分解，並在旁邊列示中國上市銀行合計數據（2018年）作對比，可以看出低利率環境嚴重拉低了千葉銀行的淨息差，進而制約了盈利能力。
我們在前文提到，日本的銀行貸款利率可能已經達到盈虧平衡點附近了，因此在負利率環境下也沒有進一步大幅下降。以千葉銀行為例，其2019年貸款收益率約1.13％，存款成本約0.10％，我們將“其他非息支出/平均總資產”視為貸款業務的操作成本，約0.75％，風險成本為0.13％，因此貸款業務的淨收益為0.15％，只有十分微薄的利潤。
那麼，有沒有哪家日本的銀行貸款收益率比較高，從而在低利率環境中仍能維持可觀的盈利能力？我們統計了日經225指數中的全部銀行數據，發現除青空銀行之外，其餘銀行的盈利能力都非常低，千葉銀行已經算是盈利能力比較強的了。日經225指數成分股中的銀行平均稅前ROA為0.45％，ROA為0.34％。
2.3 例外：青空銀行
在這些銀行中，青空銀行是盈利能力最強的，其2019年ROA為0.67％。青空銀行之所以能獲得較高的ROA，得益於三個因素：一是其高ROA很大程度上來自債券和股票的承銷、交易等投資銀行業務；二是是青空銀行的貸款收益率有2.21％，一定程度上拉高了淨息差，主要是境外貸款貢獻，其境內貸款收益率僅有0.94％，境外貸款收益率則有3.78％。
歐洲的情況
3.1 歐洲自2015年以來進入負利率區間
歐洲的代表性利率是Euribor。以三個月Euribor為例，該利率在次貸危機前有2％以上，並不屬於嚴格意義的低利率環境。2007年次貸危機後啟動大幅寬鬆，Euribor大幅下降，2010年歐債危機之後又進一步下降，2014年開始實施負利率，2015年以來Euribor便進入了明顯的負利率區間。可見，歐洲是在一系列危機衝擊下經濟長期疲軟，不得不實施了低利率甚至負利率政策，已長約10年。
跟日本一樣，歐洲地區的銀行貸款利率也非常低，2020年一月份對公循環貸款（對公貸款中佔比最大的部分）利率是2.09％，個人循環貸款利率相對高一些，能達到5.62％，但兩者在近幾年的走勢是相同的，都不斷降低。
我們觀察幾家代表性銀行的情況。德意志銀行2018年在德國的貸款利率只有2.66％；西班牙國家銀行在西班牙的貸款利率是2.30％，匯豐控股2019年在歐洲地區（不含英國/含英國）的貸款收益率是2.13/2.58％，幾家銀行差不多都是2％多。需要注意的是，個人貸款利率長期比對公貸款利率高大約360bps，意味著個人貸款業務的綜合成本可能一直比對公貸款高這麼多，所以歐洲的銀行難以通過改變個人貸款和對公貸款的比重來提升盈利能力。
3.2 極低利率影響幾乎所有銀行的盈利能力
跟日本一樣，低利率影響了歐洲所有銀行的盈利能力。我們統計了財富500強名單中的全部歐洲銀行（不含英國），發現其盈利能力都非常低。這些銀行大都是跨國運營，並不只在歐洲開展業務，因此此處數據僅供粗略參考。這些銀行的平均稅前ROA為0.52％，ROA為0.39％。
3.3 例外：西班牙的兩家銀行
西班牙的兩家銀行的盈利能力較高，ROA能達到0.83％，主要跟資本的跨國配置有關。比如西班牙國家銀行的ROA比較高，主要是因為其在海外發展中市場資產投放多且收益率高。該銀行在國內的生息資產收益率僅有1.75％（淨利差1.04％），而在發展中市場的生息資產收益率高達9.66％（淨利差5.15％）。西班牙另一家銀行西班牙對外銀行的情況也與之類似。意大利聯合聖保羅銀行的ROA也較高，但由於披露信息較少，我們難以更進一步研究。
美國的情況
4.1 2010~2015年暫時性的低利率和2015年底的加息
美國的情況比較特殊，美國在2007年次貸危機之後利率也大幅下降，在2010~2015年之間處於非常低的水平，甚至一度低於歐洲，但美國從未進入過負利率區間。而且跟歐洲和日本不同，隨著經濟基本面好轉，2015年底美國便開始加息，與歐洲、日本分道揚鑣，避免了長期低利率的貨幣環境。
4.2 美國銀行業盈利能力在低利率環境中仍然較高
跟歐洲、日本不同，美國銀行業在2012~2015年的低利率水平下，取得了很高的盈利能力，ROA能達到1％左右。從杜邦分解來看，美國銀行業的高ROA主要在於其擁有更高的淨息差，其次則是擁有更多的非息收入。
不同國家銀行非息收入的細項差異巨大，而且非息收入跟利率關係也不大，而本報告主要關注利率的影響，因此我們不再細究。接下來主要看為何2013年這樣的低利率環境中美國仍然擁有更高的淨息差：
-
利率因素方面，從幾個樣本銀行的數據來看，在低利率環境中，美國生息資產收益率更高，其原因是全方面的（貸款收益率、非貸款資產收益率均更高）；美國的計息負債付息率更低，原因主要是美國的存款成本更低。
-
結構性因素方面，雖然資產負債結構差異也對淨息差產生影響，但不同銀行間差異很大，因此我們暫時忽略結構性因素。
因此，總體來看，美國淨息差高主要是因為資產端收益率更高，以及存款成本更低。這背後更深層次的原因我們不太清楚，可能是因為美國的經濟相對歐洲和日本更好一些，企業融資需求更強，或是存款結構方面有差異等。
4.3 但低利率還是拉低了美國銀行業的淨息差和ROA
雖然美國的銀行在2013年低利率環境中淨息差更高，但這並不意味著其銀行能經受住低利率的打擊，原因有二：
-
一是次貸危機後持續的降息最終還是拉低了美國銀行業的淨息差。
-
二是美國在2015年底進入了加息階段，而不是像歐洲那樣進入了負利率區間，因此美國銀行業相對而言是幸運的。2013年美國的銀行存款利率接近0（富國銀行0.13％、美國銀行0.13％、合眾銀行0.22％），降無可降，但其貸款利率還有下降空間（如下圖所示，歐洲的銀行就在存款利率很低的情況下繼續壓降貸款利率，對銀行十分不利）。如果2015年之後美國不是加息而是像歐洲那樣繼續降息，其銀行的淨息差很可能也會更進一步下降。
次貸危機後的低利率也拉低了美國銀行業的盈利能力，包括稅前ROA和ROA。
我國銀行會變成歐洲或日本那樣嗎？
自去年以來，貸款定價基準（以前是貸款基準利率，現在是LPR）已經下降了15~30bps。貸款定價基準的下調，使得銀行貸款收益率也受到影響，央行披露的銀行新發放貸款加權平均利率在2019年四季度下降了22bps，基本上接近LPR的降幅。
由於LPR下降但存款基準利率不動，給銀行的淨息差帶來壓力。當然，近期Shibor大幅下降有利於中小銀行負債成本壓力緩解，短期內會在很大程度上對沖貸款收益率的下滑。
但長期來看，淨息差的走勢仍然取決於存款利率，尤其是定期存款利率。這是因為：
-
Shibor下降的空間幾乎沒有了。Shibor現在已經非常低，三個月Shibor從年初的3.0％下降到4月10日的1.5％。目前一年期存款基準利率也是1.5％（一年期存款是居民定期存款首選。當然實際中存款利率會有一定上浮），如果Shibor降低到比存款基準利率還低，一方面不利於激勵銀行迴歸存貸款本源，另一方面可能會引起貨幣基金等迴流存款（4月9日餘額寶的收益率已經下降到1.95％），因此Shibor下降的空間幾乎沒有了；
-
銀行負債端的主要資金來源依然是存款，定期存款利率對銀行淨息差的影響非常大。大部分銀行定期存款在計息負債中的佔比要高於同業融資，因此定期存款利率對淨息差的影響是至關重要的（當然活期存款利率也很重要，但是活期存款利率本身就非常低，調整空間不大）。
-
雖然Shibor下降空間有限，但定期存款利率仍有下降空間。目前上市銀行定期存款成本大致在2.5~3.5％之間，而現在一年期/三年期存款基準利率為1.50/2.75％，因此定期存款利率都是大比例上浮的。長期來看，定期存款利率顯然有很大下降空間。
針對降低存款利率問題，我們在2019年12月3日發佈的報告《降融資成本政策重心轉向存款》中曾指出，要想持續引導貸款利率下行，需要通過降低存款成本才能實現。對於降低存款利率，央行首要的措施是整治有違規嫌疑的偽結構性存款、“靠檔計息”存款等品種，而不用馬上調整存款基準利率和行業自律機制存款利率上限。我們認為銀行貸款利率的下降將被部分轉移到存款端，國內銀行的盈利能力會繼續回落，但最終可能會更加類似2012~2015年期間的美國，並且低利率環境的持續時長還會更短，而不會落入歐洲、日本那樣的困境當中。
往更長遠看，我們不知道以後利率會怎樣演變，但是從最壞的角度思考，我們唯一需要擔憂的，就只有一種情況，即定期存款利率降低到接近0的水平（這時候負債成本降無可降、資產端收益率下降會嚴重侵蝕ROA）。在可預見的未來很長一段時期之內，估計我國經濟依然處於中速增長平臺，存款利率很難跌至極低水平，所以我們不需要過早擔心面臨歐日一般的局面。
風險提示
銀行的經營受宏觀環境、監管政策等影響很大，對歐洲、日本和美國銀行的分析涉及不同的經濟和社會環境，除利率之外，我們未考慮其他因素的影響，因此對部分數據的解讀有可能會有偏差。此外，會計政策方面的差異可能也會對一些細節之處有影響，但我們在文中未作考慮。
若宏觀經濟大幅下行，可能從多方面影響銀行業，比如經濟下行時期貨幣政策寬鬆對淨息差可能產生負面影響、宏觀經濟下行時期借款人償債能力下降可能會對銀行資產質量產生不利影響等。
本文源自當代金融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