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讀《紅樓夢》,話說重陽節

精讀《紅樓夢》,話說重陽節

文 / 食指蓮心

農曆九月初九重陽節,是我國的傳統節日。古人認為“九”為最大陽數,“九九”相疊,謂之“重九”。“九九”又與“久久”諧音,亦有“長長久久”之寓意。早於遠古戰國時期,民間在重陽節之日就有登高祈福、秋遊賞菊、佩插茱萸、供神祭祖及宴飲求壽等民風習俗。

《紅樓夢》作者曹雪芹在其鉅著中,幾乎將中華傳統節日都描寫到了,諸如除夕、元旦(正月初一)、元宵、端陽(端午)、中秋等民間傳統節日。在書中,有些節日是著力詳細描寫、有些節日則籠統簡略暗寫、有的節日濃墨重彩大肆渲染、有的節日輕描淡寫一筆帶過。

同樣在平時,我們也會看到不少論者文章,談及《紅樓夢》中如何度過某些重要傳統節日,針對重陽節也不例外。

《紅樓夢》第37回、38回直至42回故事中,作者確實描寫了大觀園中,人們在深秋之初有品糕聞桂、踏秋賞菊、飲酒食蟹、賦詩吟誦等雅俗活動。字裡行間亦透露出仲秋之後,大觀園中人們的歡樂氣氛和景象,其中雅趣之重頭戲則是賦詩詠物抒情。

我們發現在此期間,唯獨沒有寫到與重陽節對應的登高祈福之首選活動?何況,人們所品嚐的“桂花糖蒸新慄粉糕”、“菱粉糕”、“藕粉桂花糖糕”,未必確是名副其實的“重陽糕”。

我們若從尊重《紅樓夢》作者和小說文本內容出發,實際曹雪芹沒有像描寫諸如除夕、正月初一、元宵、端午、中秋等節日那樣,在書中並未明確描寫過人們怎樣過重陽節的故事情節內容,僅僅偶爾提到“重陽”而已。

那麼,不少讀者一定會問?《紅樓夢》裡第37回直至第42回一連串的故事情節,不就是描寫賈母領著眾人及劉姥姥歡度重陽節之快樂場景嗎?

由此,我們據《紅樓夢》文本內容,只能說:大觀園中人們是在中秋之後臨近“重陽”之時節裡,提前營造出並預先共享一番“重陽節”的氣氛和興味,可謂是“模擬化”的生活景況。

事實上,從故事情節的時間安排順序來看,這段大觀園快樂時光,相距九月初九重陽節甚遠著呢!此話又作如何說明呢?

讓我們先從第37回談起。此回開頭寫道:“這年賈政又點了學差,擇於八月二十日起身”。

接著又寫到:“單表寶玉每日在園中任意縱性的逛蕩,真把光陰虛度,歲月空添”。

本回由探春倡議結成詩社始,並由探春、寶釵、寶玉、黛玉先後作了“限韻”《詠白海棠》詩四首。次日,湘雲匆匆趕過來並表明 “容我入社,掃地焚香我也情願”。真可謂後起之秀,她一人補作賦詩《詠白海棠》兩首,“眾人看一句,驚訝一句,看到了,贊到了,都說:‘ 這個不枉作了海棠詩,真該要起海棠社了 ’ ”。可見湘雲雖然晚到一天,熱情卻比誰都倍增高漲,並贏得了大家一致讚許,還爭得了開第一社之榮任。

精讀《紅樓夢》,話說重陽節

至於第39回至42回故事,主要描寫劉姥姥二進榮國府之內容,亦是作者著力描寫的重點篇章。劉姥姥 “雖住了兩三天,日子卻不多,把古往今來沒見過的,沒吃過的,沒聽見的,都經驗了”。

在臨別榮府眾人之際,先去向鳳姐道別,談起賈母和大姐兒(後稱巧姐)受涼病了。鳳姐對劉姥姥說道:“…… 都是為了你,老太太也被風吹病了,睡著說不好過,我們大姐兒也著了涼,在那裡發熱呢”。

於是,劉姥姥提醒鳳姐,用土辦法治下一老一少之病。“便叫平兒拿出《玉匣記》著彩明來唸。彩明翻了一回念道:‘ 八月二十五日,病者在東南方遇到花神。用五色紙錢四十張,向東南方四十步送之大吉’ ”。依此“送祟”之土法,“果見大姐兒安穩睡了”。

很顯然,劉姥姥返回家鄉之日,正是八月二十五。

續看第43回中有 “展眼已是九月初二日,…… 李紈又向眾姐妹道:‘ 今兒是正經社日,可別忘了”。

說句實在話,我們卻難以記住。

再看第47回中寫到:“展眼到了十四日,黑早,賴大的媳婦又進來請”。此因賴嬤嬤之孫賴尚榮當上了縣官,賴大家早在第45回就確定“擇了十四的日子”,興辦三天酒席請客慶賀一番。

九月十四日天還沒亮,首先來邀請賈母、王夫人等貴賓去賴大家赴宴作客,共賀賴家出了個人才,免了個奴才。亦是皆大歡喜自不待言。

通過以上梳理時序表明,從第37回至第47回共十一回中,可見作者並未詳細描寫人們在九月初九,如何正兒八經度過重陽節之故事內容?

想必是曹雪芹另有隱情,而有意暫且忽略,必定有其良苦用心、巧妙構思佈局和深遠之意。

可是,有些讀者又會發問?薛寶釵明明在《憶菊》詩中寫有“慰語重陽會有期” ;在《畫菊》詩中寫出“粘屏聊以慰重陽”;在“詠蟹”詩中又見“長安涎口盼重陽”等詩句,都提到了“重陽”。

但是我們必須注意到,這三首詩中雖說到“重陽”,未必正在過“重陽節”。對照其詩句之眼,其語氣並非確指“重陽節”當日。可以說三首詩中,如此既“慰”且“盼” “重陽” “會有期”,實在是懷有一種期待、嚮往、指望、期盼、慰籍之心情。

我們再結合上述整理出的時間順序頭緒,亦可充分說明曹雪芹是在巧布“草蛇灰線”和“千里伏脈”。據寶釵詩作之意,明顯預示了在後來的故事及某些重要情節中,薛寶釵或是其他人物與“重陽節”之日緊密關聯難以分割。

但令人可惜的是,當下放在我們眼前的120回《紅樓夢》故事中,未曾見有這些重大情節。我們試想:極有可能在曹雪芹所失佚稿中,定有“慰” “盼” “重陽” “會有期”所發生的相關故事內容。如今的我們,想見也無法看到了。很無奈,實在是惜之痛也、悲乎嘆哉!!


精讀《紅樓夢》,話說重陽節

我們再回望第37回和38回,先由探春倡議結詩社。可以說,這是《紅樓夢》中的最大盛事,詩詞歌賦,對於似如籠中之鳥的小姐姑娘們來說,並不僅僅是一種文字遊戲,而是呈現出全新的生存方式和生命狀態。可以使她們的年輕生命閃耀發光,映射出她們的生命光芒,充分展現她們的風流才情,並可渲洩她們身上心中的奔放熱情。

況且,說要結詩社,見到她們個個興奮不已、群情激昂。就連平日裡低調之極“死木槁灰”般的李紈,也是一反常態,自薦首任社長並爭開第一社;平時一向如“木頭人”似的迎春也主動積極出謀劃策。

總之一句話,她們的生活開始火了熱了,已經沸騰起來了。從此,她們的人生也將變換為靚麗色彩且活力四射,大家共同享受著生命中的高雅樂趣和貴族情調。

倡結詩社之初,探春、寶釵、寶玉、黛玉、湘雲五人,共作了六首《詠白海棠》詩。寶釵的詩“含蓄渾厚”,黛玉的詩“風流別致”,湘雲的兩首既“跌宕”又“瀟灑”,探春的詩有“芳心一點嬌無力”之感,寶玉在詩中則喻楊貴妃為冰影,西施為玉魂;有詩句曰 “曉風不散愁千點,宿雨還添淚一痕”;反映出他心底終不忘的還是林黛玉。

賦詩“詠菊花”,興辦“螃蟹宴”,主僕人等不分上下,同吃同享,共歡共樂,此情此景在《紅樓夢》中確實非常難得少見。這一波歡樂高潮,唯有在賈母的帶領和主導下,方能達到“千里共嬋娟”的人間和諧圓滿之境界。

我們亦有新的發現,看到了閨閣群體中,林黛玉是變化最大的人物了。她活躍在詩的世界裡,如魚得水,漸悟人間之冷暖,一改以往尖刻自傲之性情,逐漸轉變為格外地寬容和隨和,她既會作出自我批評,還能真心誠意誇讚別人。真可謂詩的魔力在黛玉身上得到了充分施展和體現。

首次詩社之競詩雅事,先作“菊花詩”二首,黛玉的《詠菊》、《問菊》、《菊夢》被評為前三,也表明黛玉的身世和氣質最合乎秋菊之獨特品格;百花凋零時,惟菊花孤標傲世,迎露鬥霜而獨自盛開。

尤以被列為第一的《詠菊》詩中所云:“滿紙自憐題素怨,片言誰解訴秋心”?正契合了曹雪芹在開篇所作的五言絕句:“滿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淚。都雲作者痴,誰解其中味”!與之形成了迴音和交響。黛玉賦詩之吟,同樣也吐露出曹雪芹內心深處的悲憫之聲。

螃蟹之宴大夥快樂無比,詩興正濃。“寶玉笑道:‘ 今日持螯賞桂,亦不可無詩。……’ ”。寶玉、黛玉、寶釵相繼作了“詠蟹詩”,可見這三首“詠蟹詩”感染力遠大於之前的十二首“菊花詩”,而力度最大者首推寶釵所作的“詠蟹詩”,詩句尤為辛辣味厚濃烈。“眾人看畢,都說這是螃蟹絕唱,這些小題目,原要寓大意才算是大才,只是諷刺世人太毒了些”。

這是曹雪芹籍寶釵之口和“詠蟹”之題,刻意藉此詩發揮心中之悲憤,充分表達出作者對世道人心的堅定信念。可以說,寶釵此首“詠蟹詩”之深遠意義,已超越小說故事本身,對那個特殊的社會政治歷史,進行了公開抨擊和無情批判。這在整部《紅樓夢》中極為罕見,因而也大大增強了《紅樓夢》的精神意蘊和思想深度。


精讀《紅樓夢》,話說重陽節


同樣也說明了,作者將諷刺世道的艱鉅任務交給典型人物薛寶釵去實現完成,是對她的高度信任和賴以渲洩的事實明證。寶釵所具備的人品、修養、筆力、內涵等等方面,理應也足以擔當得起批判社會現實之重任,曹雪芹認定非薛寶釵莫屬,自有他的故事緣由和充足道理。

以往不少論者對薛寶釵頗多微詞、偏見和片面,錯解《紅樓夢》之味,誤認胡謅出薛寶釵是 “心懷叵測” “兩面三刀” “有野心” “陰謀家” “維護封建禮教”等等非真不實之辭;隨著如今思想深化和學術進步,理應務真求實,必須予以澄清,以還薛寶釵公道於塵世人間。

因此,我們閱讀《紅樓夢》,切莫恣意妄加發揮,應當堅持聯繫文本實際,力戒假、空、虛、浮;堅持尊重作者,一切從《紅樓夢》文本內容出發;堅持實事求是,細讀務實求真。任何華而不實的詞藻堆砌之說,無助於全面正確地閱讀和理解《紅樓夢》,並解出其真正意味。

劉姥姥二進榮國府,與榮府眾人之間相互產生了真摯的感情,她盡力付出了自己所能付出的,同樣也獲得了意想不到的很大收穫。劉姥姥始終以自己為鄉下人的純樸和善良,贏得了榮府上下眾人的極大尊重,她將永生難忘感恩不盡。不遠的將來,當榮國府破敗落難之時,劉姥姥必定會盡自己所能挺身而出,豁出老命去幫襯和救助遭難之家渡過難關。

在劉姥姥二進榮國府過程中,有件事說來有趣卻意味深長。賈母快樂之極曾帶領劉姥姥和不少人乘坐兩條小船於河中賞景,在滿是殘荷敗葉枯枝中盪漾穿行,若是過重陽節,為何不去登高望遠祈福長壽?而這回卻與重陽節首選活動背道而行逆反而動。恰如其然,此事似乎暗合了往後賈母“九九”八十一歲的“暗九”,且難捱“暗坎”之意。無怪乎榮府定要“許下一場九晝夜的功德,發心要寫三千六百五十零一部《金剛經》”,眾人虔誠準備誦經唸佛,祈求菩薩保佑賈母消災延壽,平安度過其八十一歲不吉利之年歲。

我們除了上述梳理了第37回、38回賦詩開蟹宴,以及第39回至42回劉姥姥二進榮國府之外;在《紅樓夢》書中,還有兩處提到了“重陽”,但同樣未見細寫,僅提及而已。

第88回寫到了賈芸為謀件差事做做,求助於鳳姐道:“…… 如今重陽時侯,略備了一點兒東西。嬸孃這裡那一件沒有?不過是侄兒一點孝心。只怕嬸孃不賞臉”。據故事情節內容,其實賈芸所備的“一點兒東西”,是他所買預備的“時新繡貨”,是否算得上重陽節的時令禮品則難說。不論怎樣,賈芸無非是借重陽節之名義去賄賂王熙鳳罷了。

第104回中,寫到賈母向賈政問及探春的消息,賈政則將許嫁探春之事作了彙報,還說:“兒子起身急促,難過重陽,雖沒有親見,聽見那邊親家的人來說的極好。親家老爺太太都說請老太太的安;…… ”。此處則指明探春已遠嫁外地,時遇重陽節,父女親人也難以團圓相聚,悲涼苦楚難以言表。憶往昔,探春在大觀園倡結詩社,同享蟹宴,與眾姐妹賞菊飲酒賦詩共享歡樂,歷歷在目;到如今,死的死、嫁的嫁、走的走,四散分離,賈政愈加淒涼悲傷。


精讀《紅樓夢》,話說重陽節


一年一度,又遇九九重陽,秋高氣爽,菊花芬芳。再又復讀《紅樓夢》,回顧重陽節之習俗,認識不斷深化並提升。知古人在重陽節首選登高望遠祈求福壽之習俗流傳至今仍舊不衰,始終寄託了人們消災避禍的美好願望,其意義亦深遠流長。

現代人賦予了重陽節新的時代氣息和深刻意義,則已通過立法確定每年重陽節為老人節。凡人都會變老,家家都有老人,人人應當尊老、敬老、愛老、助老。這是一個傳統與現代相結合的重要節日之典範,非常期待普天同慶。

讀《紅樓夢》,話說重陽,紙短情更長。

我們不妨重溫欣賞革命樂觀主義的傑出詩詞名篇———世界偉人毛澤東於1929年時年37歲所作的《採桑子 - 重陽》

人生易老天難老,歲歲重陽。

今又重陽,戰地黃花分外香。

一年一度秋風勁,不似春光。

勝似春光,寥廓江天萬里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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