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有情深恰未凉

元平四十七年,南楚失守,回屹围城。

当阿碧心急火燎的收拾好细软跪着向她禀报时,她敲木鱼的手下意识的yi顿,寂静的夜伴随着远处的火光似乎连空气都散发着血腥杀伐的味道。

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滑下重重的却又微不可闻的砸进衣领里,许久未听见声音,阿碧大着胆子抬头望了yi眼,只见那平日里素雅无言的女子正愣愣出神的望着手上的佛珠,灯火摇曳下,安静的像yi幅画。

阿碧抓了抓衣袖壮着胆子又喊了yi句:“娘娘,敌军就快攻进来了,快逃吧。”

季清黎身形yi顿,似乎从很长的梦境中醒来,她听见自己用那喑哑暗,,,,沉的声音问道:“可知对方领战者是何人?”

“回禀娘娘,是金陵七王岚王殿下”

“啪——”的yi声她手中的佛珠掉了下来砸在地面上,yi粒yi粒快速的滚动分散开来。

看着七零八落的佛珠,她张了张唇却什么都没说出口,挥了挥手,示意阿碧离开。

“可是,娘娘,敌军——”

未等她说完,女子却突然笑了起来,像春风拂开阴日:“你走吧,越远越好,寻个安稳的地方,莫再回头了”阿碧还想说些什么,却终是重重的叩了yi个头离开了。

此后的许多年,她回忆起她伺候过的那个曾经拥有天下极,,,致荣华的女子那惊鸿yi笑,都ren不住深深叹息。

季清黎坐下身来,洗的泛白的衣摆铺在木凳上,不期然的看见斑驳的铜镜里苍白无力的脸,柔弱的仿佛yi阵风就能吹倒,她的眼睛yi刺快速的低下头来,有泪珠滴落在箩裙上,晕开yi朵朵精致的小花,她嘶哑的笑起来,声音在空空的大殿里传荡,却像极了那迷途的孤兽绝望的哭泣。

看,她终于活成了他爱的弱不禁风,文雅素静的模样,然而终究他们之间已无情深未凉透。

季清黎第yi次遇见穆兰嵘是在十六岁,彼时万物复苏桃花开的正灿烂,那时候,她也不是这个模样。

洛阳城里的人都知道,季家七小姐是个小霸wang,红衣艳艳,姿色过人,她自小舞刀弄枪大祸小祸连闯不断,借厚颜**的季家大哥的话来说,我们季家生了八个忠肝义胆的好儿郎,每当这时候年仅六岁的季小八就会鄙视的看着季大哥:“笨大哥,父亲都说过,七姐是姑娘,是我们要保护的人,才不是男孩子。”

伴随着话落,远处总会传来季清黎“吼吼哈哈——”的练武声;或者季家几个儿郎的怒吼声:“季清黎,你给我死出来——”;或者院墙南边阿旺的狗吠声以及少女xie恶的威胁声:“阿旺,你再叫,我就把你送给厨房的杜老头,把你剥了皮煲汤哦——”

季大哥四十五度角忧伤望天,看着懵懵懂懂眼里充满鄙视的季小八,轻轻的摸了摸他的头,内心荡下两根宽面条:“小八,你要记着,你七姐她是季家的汉子,还是条顶天立地的汉子。”

季家的七汉子在她十三岁那年彻底成功变异了,成了季家介于汉子与妹子中的奇葩存在,季家人是这么觉得的。

但在季清黎眼里,她觉得她那是重获新生,因为她的生命中多了yi个穆兰嵘,遇见他的第yi眼,她仿佛就立刻理解了上次偷偷溜出去听见的城北书院里教书的那个文文弱弱的少年和姚家小姐说的话:“你是无意穿堂风,却偏偏引山洪。”

那日,天朗气清,街道上人声鼎沸,茶馆里也是众意盎然,大家yi个个都**昂扬的听着说书先生在眉飞色舞的讲着忠义世家季家的丰功伟绩,每每讲到战场杀敌的精彩之处,都有人拍着桌子大声的附和着:“好——”

季清黎更甚,她就yi只手拿着酥香斋打包回来的鸭腿,yi只手拿着茶壶,yi只脚踩在桌子上,另yi只脚站在凳子上,直接把鸭腿yi扬,从丹田之内运气大喊:“好——”,季三郎默默的把自己的凳子搬远些,这不要脸的疯子是谁,他不认识……

大抵是说书先生累了,在季清黎去隔壁打包yi份糕点回来后,茶馆里的说书声已经被yi阵优雅的笛声所取代。

笛声如泣如诉,却又有磅礴大气之势,时而低婉,时而高扬,她不禁愣在了那,在那笛声中,她仿佛听见了太多太多的声音,那是yi种从心底升起来的震撼,让她不由自主的去沉迷。

yi曲终了,茶馆里的人连忙鼓掌叫好,就连季三郎也ren不住面露赞叹之色,季清黎从叫喊中回过神来,眼看似乎要换下yi个节目了,她也不知道怎么的,没打招呼直接借季三郎的肩膀发力,在他黑漆漆的脸庞及怒吼中纵声yi跃到了表演台上,快速的撩开隔幕帘,正好看见了正要下台的人。

他背对着她却是坐在轮椅上,着yi袭青衣,玉冠绾发,随着掀帘带起的风,衣袂轻扬,听见声音后他转着椅子回过身来,相视那yi刻,季清黎仿佛觉得时间都停止了,就连季三郎气急败坏的怒吼听不到了,烛火当头,她看见了他眸子中惊讶呆滞的自己也看见了万千星辰,那yi刻好像云与月的撞碰,素来不知害羞为何物的季清黎平生第yi次红了耳尖。

等季清黎回过神来,人已经不在了,她火急火燎的扒着说书先生的袖子,在恨不得大义灭亲的季三郎拎着她的衣领把她拖出去的那yi刻,她得dao了那个至此以后印在她生命中的名字:穆兰嵘。

夜里,月光如水,舞色抚裳,季四郎狠狠的摁了摁额角蹦起来的青筋,在听到又yi声蹦哒的欢快声后终于ren不了,抄起常年四季搁在床头旁的打狗棒就出了房,望着自个儿屋顶上不睡觉蹦来蹦去的某酒鬼,差点两眼yi黑,yi个ren不住大吼:“季清黎,你给我死下来…”

听见声音,季清黎低下头来,咧开嘴冲着下面面如锅底的人傻气yi笑,伸出她油乎乎的爪子晃了晃,打了yi个充满酒气的饱嗝:“嘿,四哥……”

说完竟脚下yi滑,直接滚了下来,季四郎吓得赶忙扔掉棍子,快速的接住她,还来不及呵斥她,就被她油乎乎的爪子印了yi脸,望着月光下酒臭熏天的人,他默默的念了几遍清心咒,以防自己yi个不小心,夜黑风高掐死了她,完成了自己多年以来的夙愿。

季清黎扒着他的衣服,扬起头呵呵的笑着,眼里面像盛满了小星星yi样,晃的季四郎面色更黑:“四哥,他叫穆兰嵘,哈哈,穆兰嵘”,抱起地上的打狗棒就趴在地上碎碎念念着:“哈哈,穆兰嵘”,看着地上的人,及各个兄弟房间里心照不宣同yi时间灭的烛火,季四郎咬咬牙,无可奈何的扛起地上的某只,直接朝季清黎的院子奔去,他发誓他绝对听到了那几个没良心兄弟的在后面狂笑。

在季家谢天谢地小祖宗终于不再大白天折腾他们的时候,茶馆里的小厮们却都要哭了,自从得知那日穆兰嵘只是受人之托来表演,并没有人知道他住哪后,季家的那个小霸wang便风雨无阻的叼着根鸡腿坐在大厅前排,朝来来往往的人伸出她油乎乎的爪吆喝着:“嘿,你们看见过穆兰嵘吗?”几天下来,茶馆的生意yi落千丈,老ban内心泪流成河。

季清黎第二次见到穆兰嵘,已经快是深秋了,洛阳城下,满城秋风萧瑟起,最是文人客意浓。

季六郎yi脸臭臭的拽着左手yi盒云酥糕右手yi盒桂花糕的季清黎朝流园的诗会走去,昨天shai马他输了,想起前几年都是其他几个哥哥领着她,回去的时候半条命都快没了,季六郎默默的抬起了头,果然,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季清黎默默的啃完所有的糕点后,看着争奇斗艳的世家小姐,和自个儿已经忘乎所以的在美人中风雅作诗人面兽心的六哥,拍拍手掌心决定甩开他回茶馆去溜达着,还没有跨出大门,就听见yi阵优雅的笛声传来,她蓦的回过头

轮椅上的少年似乎长大了些,原本苍白无气色的脸上有了些红润,仍是玉冠绾发,yi袭蓝衣在高台上显得格外注目,他握住笛的手葱白修长,随着指尖的按动,yi阵阵悠扬的笛声传开来,对面坐着的是yi个正在抚琴的姑娘,也是yi袭蓝衣,年纪跟她差不多大,却仿佛书里那些个标致的天仙人物,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两人yi抚yi和,时不时抬头相视yi笑,穆兰嵘剑眉下的双目望着对面抚琴的女子,那眸子里流露出的光,季清黎看不懂,却觉得拽着她的心头生疼。

yi曲过罢,两人就相携着打算朝后院走去,季清黎瞬间回过神来,正准备朝他们两奔去,却不料被身后的季六郎拽了个正着,正在空中做飞奔姿势的右手yi下脱离了她大脑的控制,整盒桂花糕就在眨眼间划过yi道优美的弧度,重重的砸在了轮椅上躲让不急的少年头上,纷纷扬扬的桂花糕打歪了他的玉冠,在如水的蓝衣上晕开yi朵朵小花。

在满堂文人的嘲笑声及季六郎黑头黑脸的道歉中,季清黎看见了蓝衣女子帮他轻轻擦拭时皱起的秀眉,及他看过来时含笑的双目,听见了他转头对蓝衣姑娘时,清厚的嗓音“初雪,无碍,想必这位姑娘也不是故意的”,那yi刻她觉得大概是昨晚偷喝了大哥的酒如今上劲头了,竟叫她不知今夕何夕。

季清黎着魔了。

在她第十五次翻墙进入穆家大院,又yi次被那条酷似阿旺的抓包后,她清晰的看见穆兰嵘泡茶的手yi抖,上好的龙井滴落在桌面,晕开yi阵阵清烟。

他捏了捏额角跳动的青筋,“季姑娘,莫不是又走错了屋子,季府在街头左拐,绕过绿香斋,右前方直行yi里不到后,左拐第十三个弄子里。”

季清黎爬起来嘿嘿yi笑,“美人,你把我家记得如此娴熟,莫不是觊渝我良久,那快快娶我回府,爷带你吃香的喝辣的。”

听见她如此直白的话,穆兰嵘已经产生了免yi力,擦拭好方才滴落的茶水,又端起小茶壶晃了晃“并非是穆某觊渝,季小姐日日来翻墙,夜里又死活不肯离去,府里的小厮丫头送了姑娘回府这么多趟,早已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他端起泡好的水,看着盘坐在地上乌头乌脑的少女,幽暗的眸子泛着不知名的光“不知穆某何德何能让季小姐青睐,但恕穆某直言,穆某将来的妻子,定是像初雪表妹这般温文尔雅的,与季小姐恐是无缘无分了。”

她眨了眨眼,从地上yi股脑的爬起来,“那是不是我也如她那般,便有ji会了。”

秋风吹起晚落的飘叶,在天空打了个转,落在少年bai皙的手指旁,了无生气,少年开口,话里却带了几分寒气,“季姑娘说笑了,我这般残缺之人,无论季姑娘是什么样的人,穆某都是配不上的,姑娘以后莫再来了。”

洛阳城最近风风雨雨传起来了yi阵八卦,季家的小霸wang看上了yi个吹笛子的瘸子,每日风雨无阻的朝人家庭院里跑,可惜瘸子已经有了个如花似玉的未婚妻,每每去寻,总是会吃上闭门羹,yi时之间竟成了洛阳城来来往往茶馆酒楼的笑话。

听到季六郎咬牙切齿的搬出这个消息时,季清黎正在画眉,十六岁的姑娘莫不是娇艳如花的,可之前她舞刀弄枪惯了,从不在意自己的容貌,在偶然见到穆兰嵘轻轻的将那初雪耳边的碎发挽向耳后的那yi刻,她仿佛被针尖密密麻麻的扎进了心窝,回来就扔掉了桌上亮亮锋利的兵器换上了花花绿绿的胭脂水粉。

季六郎打开折扇气呼呼的正数落着她的不知羞耻,在看见她yi遍又yi遍描绘自己的柳眉时ren不住yi顿,终是叹了yi口气接过她的眉笔替她细细的画起来,眉峰含俏,美人带妖。

季清黎还未来得及仔细端详yi番,就看见季六郎摇着他**的折扇走远了,隐隐约约她听见他的声音,不像平时的怒吼或调笑反而带着yi丝丝忧伤,“女大不中留啊。”

洛阳城的冬日是极冷的,小孩子不裹上两层大袄子都哭闹着不肯出门,拢了拢自己的外衫,季清黎抬头看了看紧闭的穆府大门,哈出yi口热气,顺着发旧的灯笼缓缓的向上飘去,热气在未触及穆府的穆字前就消散了,而她的眼晴里却雾气未明。

“有小偷啊,来人啊,有小偷啊”,听见不远处传来的喊叫,季清黎飞快的冲到被追赶的人面前,扬起她靓丽的秀眉下那口不府气质的大白牙。

“喂,本大爷的地盘你也赶动手抢劫”,下意识的想抽出腰间的流云剑却只抽出yi条绣着荷花的手绢。

她想起来了,那个初雪美人从来都是带手绢的,在阳光下每每看见他脸上的细汗时,总会掏出手绢替他温柔的擦拭,鬼使神差的她也拔出了她的剑,从季五郎那抢来了他**送的手帕别在腰间

小偷大概是被追的狠了,也yi时间没人出来对面的竟是城内的季家的小霸wang,掏出**就狠狠的刺去。

季清黎双目yi凝,yi边吹起口哨yi边向后躲去“呦,好久没遇到敢向我掏刀子的人了,你很棒棒哦”。

话落,快速的拔出头上的珠钗向对方腿间刺去,同时yi个脚尖发力踹翻对方用力的跪坐在了他的背上。

她打斗惯了素来爱穿步云靴,今日穿上这大家闺秀的小鞋刚刚yi个借力飞踹竟将脚弄折了,惨白着脸暗咒时运不济,正打算在众人涌上制,,,,服贼人起身时,却听见后方传来yi阵清朗的声音。

“季姑娘还是不要在动了,免得脚骨错位,留下病根,初雪,你将姑娘扶进来,我给她看看”

季清黎飞快的转头,只见那自从那日相谈后时常闭上的大门如今正肆意的开着,带寒气的雪花如纱般yi阵yi阵的掉落在那如墨的秀发后,少年拥着小炉坐在轮椅上,yi身素白的貂皮大衣衬的他好像是从画中走出来还未来的及染上尘俗的人,他正微微笑着看着她,仿佛跨越山海,天地静在

被那名叫初雪的姑娘扶近屋时,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霸wang忽然觉得不好意思起来,起先因疼痛没注意,她发间的珠钗已叫她扯了下来,yi大半头发像没了气的蚂蚱yi团yi团的垂在耳边,衣服也皱皱巴巴的,腰间的手绢因起初的扯拽yi大半掉在外面,只剩下yi只脚摇摇欲坠的挂在腰带里,瞥见边上yi举yi动皆是画的姑娘,她涨红了脸想要抚平衣服上的纹路,却未料手上的脏灰将衣服越抚越脏,还没来得及在拍拍,就听见前方yi阵轻笑“想不到数日未见,城内的季家小霸wang也变得如此小家碧玉,看来谣言不可尽信”

“轰_”的yi声,她只觉得热气涌上脑门,yi本正经的借着扶住她的手坐在旁边的竹椅上,掏出帕子轻轻的捂住嘴,“穆公子说笑了,我向来如此,其他大多是他人以讹传讹,”大抵是她现在的模样糗极了,说要这话后,对面的两人开始不由自主的笑起来,就连yi向文静的初雪姑娘也垂着头yi副乐不可支的模样。

“我久病成医,对腿伤这块甚是了解,今日冒然令我表妹将姑娘扶进来,还望莫怪”,少年抬起头看着她,刚笑完的眼睛还残存着点点星光。

她强压制住见到他的欣喜,假装无意的看向四周“没事没事,这yi点点伤,本大……本姑娘才不需要那些老大夫的治,,,,,,疗”

少年低垂着眸,轻笑yi声,说了yi句得罪后,握起她的脚踝,狠狠的yi扭,还未等她来得及惨叫,脚伤便已治好了,感受到踝间留下的余温,她像yi只煮红的虾子般,烫的起来跳了跳,“真的好了,你比城内那苏老头厉害多了,上回我手扭伤了,他硬是给我掰了半盏茶,当时疼死我了”

初雪替他拿起刚刚放下的小炉,“我表哥自然是不比他们差的”

季清黎想街角那老头子说的果然不错,果然多做好事会得好报,摸了摸身下的椅子,看到对面少年略带笑意的浅眸,脚踝上还有未尽的丝丝热气,她想她大概是活在梦里吧。

那大概是她yi生都不想醒来的梦里,自从小贼事件过后,穆兰嵘就像换了yi个人,对她进府来者不拒,甚至偶尔相邀,她推着他yi起踏雪yi起赏梅,yi起观湖yi起猜灯迷,哪怕她偶尔得意忘形叼着鸡腿时他也会温柔的递上帕子,yi切美的都不似真实。

季六郎看着铜镜旁正忙着梳妆打扮的姑娘,“清黎,今天要不要跟哥哥去校场上比划两招”回应他的是风yi般的人影,及略带花香的余温“不了,六哥,今天穆兰嵘要带我去看花灯”,季六郎摇着羽扇的手顿了顿,望着远去的人影眼里渐渐泛起暗,,,,沉,摇曳的烛火下神色渐深。

季清黎赶到看花灯的万福寺时,穆兰嵘正坐在寺内的大榕树下,嘈杂的人影仿佛将他硬生生剥离开来,她蹑手蹑脚的走向他的身后,蒙住他的眼压低声音,“呦,这还有个美人啊,跟爷回旋风寨当压寨夫人吧”,他身形yi顿,长长的睫毛挠的季清黎手板心直烫,无奈的扯下身后人的手,将她拉至身前,朝她笑道“旋风寨又是你哪个山头,你的山寨已经遍布天下了”

她的心被他晃的猛然yi跳,赶紧别过眼看向远处的花灯,突然耳边传来yi阵温热的气息,“怎的,寨主不好意思了吗?”

灼热的气息烫的她yi跳不期然的回头,结果却擦上了对方刚想收回去的嘴唇,季清黎的头仿佛和远山的烟花yi起炸了,她呆楞着睁大眼珠,穆兰嵘握了握拳合起眼中的笑意,温柔的覆了上去,yi刹那间漫天的嘈杂声似乎都被他们隔绝在外了,岁月静好。

在昏昏沉沉间,季清黎已经被小厮推着的穆兰嵘送到季府外了,他敲敲她的额头,调笑着“怎么,寨主莫不是回错了山寨,yi点到家的反应都没有”

听见他的声音,刚刚那yi幕又如洪水般涌进了她的脑海里,她yi手捂住嘴,yi手指着他,支支吾吾的左看右看就是不看向他“你……你刚刚……我……”

“你你你……我什么”他好笑的扯过羞的满脸通红的人,用微凉的额头抵住她乱动的脑袋,“待我准备几日,便来向你提亲可好”

这更似yi道雷劈在了她的头上,她木讷的看着他嘴角yi张yi合,却发不出yi点声音,这表情似乎极大的取悦了穆兰嵘,他突然大笑起来,在万千星辰下,仿佛他的眉梢都染上了笑意,他轻轻的将她拥进怀中,问道“可好?”

季清黎这才反应过来,不管不顾的在他怀中就开始跳了起来,“好好好,不用过几日,现在就行,我们快进去吧”

说完就像烧着的猴子般,火急火燎的就要推着他向屋内走,他好笑的拍拍她的头“今日不行,你父亲尚在军营还未归家,我也还未准备好三书聘礼……

“我今日就通知他,我父亲走安阳捷道十日不到便可归家”

他顿了顿抚上她的脸颊,“清黎,在等我几日,相信我,等我安顿好yi切,我们就好好的在yi起,永bu相弃”

听见他如誓言般的话,季清黎的眼泪哗的yi笑就掉下来,顶着瞬间花掉的妆,她yi脸正经的点头“好,你yi定要来”

穆兰嵘看着眼前的小花猫,轻笑着擦去她脸上的泪水,接过后方小厮递过来的糕点,放在她手上,“好了,别哭了,等我几日,等我解决好yi切我yi定来”

季清黎这才心满意足的大吸了几口气,拎着糕点就朝府内跑,跨过大门时她回了回头,看着不远处眉峰俊朗的少年,双手握成喇叭状“你yi定要尽快来啊”,如愿的得dao对方含笑的点头后,她高高兴兴的向院子跑去了,灯火下,星辰闪烁。

可是,她却再没有等到他的三书聘礼。

季小八死了,那个总是在季家几兄弟叫嚣着要大义灭亲抡起袖子揍季清黎时拦在他们面前指责他们七姐是女孩子需要好好爱护的季小八死了,那个总是缠着她要她买桂花糕糖葫芦的季小八死了,那个总是说长大后会好好照顾保护她的季小八死了,死在了她的房里,手上握着的是还没有吃完的半块糕点,是的,他素来是爱吃糕点的,所以总缠着自己给他买,哪怕因为他在换牙,大家总藏着掖着,他也总能找到,看着了无生气的季小八和几个痛不欲生的哥哥,她突然觉得天旋地转

不顾外头漂泊的大雨,和身后的呐喊,她跌跌撞撞的就像外跑去,她从来都觉得穆府离家很近,不然为什么每次他送她时,她都觉得那么短呢,可是这yi次她却觉得路途漫长,仿佛耗尽了她半生的力气

当她浑身湿透的翻进穆家大院时,出现在她面前的却不是那条酷似阿旺的狗,而是撑着油纸伞的初雪,恰如当初相见yi般她仍是yi袭蓝衣,只是眉目间不是当初的淡雅素静,而是带着yi丝惊鄂与厌恶“你居然还没死”

季清黎咬咬牙,控制住心里的惶恐与疼痛,抓住她的衣角,“穆兰嵘呢,他人呢,他人呢!”

初雪狠狠的拽回衣角,yi把将她推到在地,“他不想见你,表哥自幼与我青梅竹马,被你缠shang早已心生厌弃,早就想与你yi刀两断了”

“不可能!”季清黎站起来,推开她,yi间yi间屋子,开始找起来,雨水蒙住了她的眼“他说过的他要娶我的,肯定会的,他说过的,我要相信他的,小八的死yi定和他没关系的,他说过的……”

初雪目光微闪“季小八的死当然和表哥没关系,他想杀的从始至终不过你罢了”

随着话落,季清黎重重的跪在地上,是的,毒是在她最爱的糕点里的,要不是她,要不是她的话,小八也不会死,不会死……

“呵呵”她扬起头任雨水砸在脸上,终是没ren住,yi大口血喷出来,隐隐约约她看见了飞奔而来的季六郎。

仿佛坠入了yi个无穷无尽的深渊里,她看见淡笑着的那个少年从轮椅上站起来,血红着眼,将季小八推进了深渊里,小八yi直在叫着“七姐,七姐,我疼……”她不断的求他浑身是血的爬向他,他却对着她嘲讽yi笑,搂住初雪,从她遍布伤痕的身上踏过去,徒留她在地狱挣扎。

当她大汗淋漓的从梦中醒来时,迎来的却是季大郎狠狠的yi巴掌,她的脸被他打的别过去,撞在柱子上,季二郎和季三郎,狠狠的压住他,通红着眼“大哥,大哥,够了,我们已经没了三个亲人了,够了。”

季清黎不可置信的回过头,惨白着脸:“你们说什么……”

季五郎坐在窗台下,看看满桌子的胭脂水粉,又抬头看向她,整个人仿佛置身于无边无际的黑暗里

“小七,你知道吗,四哥死了,在替你去接爹的时候被人暗sha,他和爹都死了,万箭穿心,四哥那么怕疼的人啊,还有爹,你知道吗,他被找到时还握着你的信,小七你说为什么,军中回洛阳的道有那么多,为何独独安阳捷道有那么多埋伏”

季清黎猛地向床头倒去

“我今日就通知他,我父亲走安阳捷道十日不到便可归家”

她惨白着唇,不停的颤抖起来“不会的,不可能的,他不会的”

季五郎却低低的笑起来,yi把将她梳妆台上那些胭脂水粉推倒在地,怒喊道“有什么不可能,活着的兄弟都说,对方领战着是个白衣瘸子,就坐在轮椅上下得万箭击杀的命令”

不会的,不会的……

大雨未歇,重重的砸在未合上的窗上,黑暗似野兽狠狠的**着残存的人,她听见哥哥们的声音,带着失望与仇恨“小七,你后悔吗”撕裂了她心上的伤口,让她痛得弯腰恸哭。

季家的葬礼办得极其突然,百年忠义世家的季家突然开始白布拢楼,千里之内,鬼哭之日

季清黎跪在木棺旁,面如死灰,长时间的不吃不喝,让她看起来仿佛老了十岁,季六郎跪在她身边

边关告急,季家几位哥哥甚至还未来得及参加完葬礼便提剑上阵。

“小七,穆兰嵘,活着回去了,他是回屹的皇子,他来这就是为了对付季家,这次边关告急,敌军也是他带领的”

看着身边yi动不动的妹妹,季六郎握紧手心继续说到“季家撑不住了,爹yi走,边关已乱,哪怕大哥二哥他们过去也为时已晚,粮草不足,兵马不够,此战……”

“六哥,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做,怎么做都可以”

季六郎看着对面血目通红的妹妹,季家儿郎yi生征战,聚少离多,只有他和小七小八有幸相伴十余年,他亲眼看着小八长大又亲眼目送小八离去。

他的小七,从来都是风风火火绝艳明媚的姑娘,可他现在要亲手将她推进凄苦的深渊。

“我要你,嫁给二皇子,换取兵马”良久他开口

“好”季清黎回首,扬起yi抹笑,yi如往昔,虽虚弱wubi却姿色耀人。

十里红妆,万民相望

二皇子迎娶季家之女,意味着季家从此归属二皇子yi脉,龙位之争正式拉开序幕,这洛阳的天终是要变了。

茶馆内,带着斗笠的白衣男子,重重的捏碎了手里的杯盏,听见外面**呐喊的喜庆声,yi口血喷泄而出“清黎——”

芙蓉帐内,二皇子挑开她的盖头,略带嘲讽的声音传来“素来相传,季家七女,**熊腰,粗俗不堪,今日yi见,谣言果然不攻自破,难怪回屹的七殿下当初念念不忘。”

“殿下说笑了,我与他早无半点瓜葛”季清黎yi脸平静不卑不恼的望去。

“哦?是吗”二皇子弯起眉眼,用手指捏起她的下巴,在她僵硬的嘴唇下,亲亲的印了下,“那便好,要知道,你季家现在的生死可全掌握在本王手里,是叛臣是忠臣也都在我yi念之间。”

她染了胭脂的脸又白了几分,喜烛下苍白无力,低垂着眸乖巧的跪下来“求殿下出兵,我季家誓死效忠”。

二皇子笑了笑将她扶起来,解开她僵硬身体上的衣带,“那便要看你如何伺候了”。

红莺泣血,芙蓉帐暖。

二皇子始终没有出兵,不管季清黎如何跪求。

边关屡屡战败,她知道,因为她与穆兰嵘的相交,二皇子不敢轻易借兵,怕是传与陛下,便成了通敌叛国,他在等,等季家表忠心。

很快,机会来了。

季六郎死了。

死在了穆兰嵘的剑下,而在他的**下,奄奄yi息的是初雪。

得知这个消息时,她正跪在二皇子的书房前,跪求他出兵。

仲夏的阳光刺眼的不像话。

二皇子走在她面前,温柔的扶起她,将她滴汗的碎发别在脑后,“你六哥是忠义之臣,他刺杀回屹的准王妃,事败,被回屹七王所杀,你季家如此忠烈,本王定请兵助你季家灭杀敌人”

明明是七月的骄阳,射在身上却无半分温度,她只觉得寒冷,那种身处地狱永远无法爬出的寒冷。

元平三十七年,回屹yi战,季家蒙二皇子助兵险胜,敌军七王穆兰嵘生死未卜,季家忠烈,二郎五郎皆战死杀场,大郎三郎愿长驻边疆换其妹安康。

元平四十年,二皇子助季家驱逐回屹有功又借季家之势,加之文武百官拥护,成功打押下大皇子,成为储君。

元平四十二年,太子登基,建国南楚,策立季家七女为后。

元平四十六年,回屹又举兵来犯,季家不敌,屡败,季大郎季三郎,站起,于四十七年,回屹直犯洛阳。

杀伐之味越来越重,季清黎抓起桌上的梳子,轻轻的梳起头发来,这些年她身居高位却常年被拘在冷宫,她知道,她与穆兰嵘的过去是她yi生值得他人诟病的存在 。

若有情深恰未凉

yi梳梳到尾

她惨笑着,泪水涌上双眼,其实早在见到穆兰嵘之前,她和六哥就在父亲的书房里,见过yi张美人折梅图,她问父亲“爹,上面的美人是谁”,那时候的爹揉着她小小的脑袋,“她是回屹的yi个娘娘,是爹的救命恩人,可也是爹进攻回屹害死了她”。

二梳到白头

六哥向来聪慧,他知道当年的美人是穆兰嵘的母后,可惜他失算了,小八吃的糕点里是初雪下的毒,害死了小八,爹和四哥死后,他们都无路可退了,他用自己的死来赎罪。

三梳离忧愁

她慢慢的放下梳子,拿起手边已放凉的毒药,轻轻喝下,恍惚间她似乎看到了,飞奔而来的少年。

那么多年以前,yi直都是她飞奔着去寻他,唯yiyi次他许诺她的等待,却令他们之间仇深似海。

仿佛她又置身yi场梦里见少年坐在轮椅上,轻轻的**着笛子里背后放着的是他准备的三书聘礼,微风吹过,他望着她,低眉浅笑。

若是当年,六哥没有看见那幅**该有多好。

若是当年,她没有走进那家茶馆多好。

若是当年,她没有参加那场文人宴该有多好。

大口大口的鲜血从口中涌出来,她看见拥着她的少年,颤抖的哭泣,不停的叫唤。

她笑笑……

若是他们之间,还有情深未凉透该有多好。

只可惜物是人非,她的三书聘礼换来了累累血债,他们之间已无情深共白头。

若有情深恰未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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